夜已经深了,野鸟从头顶上掠过,足爪上闪烁着腐肉的磷光,马蹄敲打在不知堆积了几千年几万年的冰层上,嗒嗒的响,像是敲在太阳穴上,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干燥寒冷的气息,天气越发冷了,北风像是发了疯的虎,整日的嚎叫,楚乔骑坐在马背上,向里面缩了缩脖颈,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远远的缀着前面的灯火,却并不靠前。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队伍终于停下来了,楚乔翻身跳了下来,感觉脸上的肌肉几乎被冻得僵硬麻木了,她伸出手来搓了搓,从马背上卸下行囊,拆开大大的包袱后,就开始拾柴生火。
与此同时,前面不远处黑压压的军队里,也升起了道道炊烟。
燕洵营帐的裘皮帘子一动,阿精满头雪花的走进来,眼见一个年轻的将领站在燕洵身边小声的汇报着什么,面色登时有些难看。
燕洵轻轻的瞟了他一眼,目光很是寡淡,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静静的听着那人的话,不时的点点头,阿精尴尬的站在门口,面皮微微有些红,过了许久,终于故意咳嗽了一声,大声说道:“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燕洵似乎此刻才发觉他的存在,他抬起头,淡淡的看着他,然后波澜不惊的说:“去外面等着。”
阿精的脸突然变得更加红了,他生气的看着燕洵身边的那个人,只见那人弯着腰,一副十分恭敬谦逊的模样,见自己进来,连眼梢都没抬,顿时满心的火气。他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就走出大帐,靴子落在地上,砰砰的响。
外面冷的出奇,北风卷着大雪,浇了松油的火把在风中呼呼的响,阿精站在门口,左右的侍卫见了他也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行礼就当打过招呼了,阿精心下涌过一阵不舒服,如今的禁卫军,他已经一个都不认识了,他这个禁卫队长,也快成了摆设。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精被冻得不停的在原地跳来跳去,正搓着手来回溜达着,忽见帘子又是一动,年轻的军官一身深蓝色笔挺军装,面目英俊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咳……呸!”
阿精故意咳嗽了一声,然后在他的脚下使劲的吐了口痰,正好落在那名军官的鞋尖上。军官顿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却正好碰上阿精挑衅的眼神,军官面无表情,眼光幽黑,微微转了一转,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身就走入浓浓的黑暗之中。
“胆小鬼!窝囊废!”阿精大声骂道:“怪不得要当逃兵呢!”
夜里一片漆黑,转眼就看不到那人的身影,阿精哼哼了两声,转身就进了大帐。
燕洵正在灯下查看地图,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只是沉声问道:“什么事?”
阿精收敛心神,连忙说道:“殿下,姑娘还在后面跟着呢,这么冷的天,没有帐篷过夜,那可……”
“什么?”燕洵好看的眉头缓缓皱起,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声音很低,语调拉得也很长,但却夹杂着几丝明显的怒意,缓缓说道:“你不是说她已经回去了吗?”
阿精挠着头,小声说道:“是啊,我是亲眼见姑娘掉转马头往北朔去了的,谁知晚上的时候她又跟了上来。”
“废物!”燕洵一把将地图摔在桌子上,怒声道:“一群男人,连个人都看不住。”
阿精委屈的垂着头,也不说话,心里却道:那可是您的心头肉,我们又不敢动手,又不敢动粗,更不敢绑起来遣送回去,她满口好好的答应说送一段就回去,谁知道会再跟上来啊。
燕洵转身拿起衣架上的大裘,披在身上就向外走来。阿精见了面色一喜,连忙凑上前来殷勤的说道:“殿下,我将马都给您备好了,咱们快点走吧,去晚了,姑娘可要挨冻了,属下就说嘛,殿下您怎么会不管姑娘呢?咱们燕北除了您,姑娘可就是二号人物了,姑娘跟着您在真煌同甘共苦,哪里是那些背信弃义的白眼狼能比的?属下就知道……”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觉身后的人竟然没跟上来,他回过头去,只见燕洵站在大帐中央,筒灯里的火烛灼灼的照着他的脸,他的脸孔明明烁烁,依稀有浅灰色的光影在脸颊上晃动,像是隔着看不透的雾。
“殿……殿下?”
阿精试探的小声叫道,燕洵站在那,眼神静默,目光好似天穹上游弋的云,终于,他垂下了正在系大裘带子的手,声音平静的说道:“你带上二十名禁卫,去将她接来吧。”
“啊?”阿精愣愣的张着嘴,问:“殿下您不去了吗?”
燕洵也没说话,只是淡淡的转过身去,脱下大衣,缓缓的走到书案前,手指摩挲着那张巨大的燕北地图,久久的没有说话。
燕洵的背影隐没在重重灯火之中,光芒璀璨,亮的让人无法逼视。恍惚间阿精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花了眼,他看着燕洵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圣金宫,那个天光耀眼的早上,大夏的皇帝从重重宫阙中缓步而出,他跪伏在人群中央,偷偷的抬起了头,却差点被那金灿灿的龙袍晃花了眼睛。
“是,属下遵命。”
阿精答应了一声,却在临走前听到燕洵的声音低沉的传来:“以后未经通传,不得擅自进入大帐。”
年轻的燕北战士默默的点头,再无初时的活脱,一板一眼的答:“是,属下遵命。”
楚乔跟着阿精进了营地的时候燕洵已经睡下了,她看着燕洵已然熄了灯的大帐愣愣出神,风致一路小跑过来,有些局促的说道:“殿下走了一日的路,应该已经很累了。”
“恩,”楚乔点了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静静说:“那我先回去了。”
回到营帐的时候,手脚已经被冻得麻木了,阿精带着人很热情的进来给她送热水,战士们虽然大多不认识她,但是却听过她的名字事迹,是以都围在外面探头探脑,直到被阿精呵斥了才离去。
过了一会,帘子一动,一个小脑袋从外面闪了进来,笑着说道:“楚大人!”
“平安?”楚乔微微惊讶,只见杜平安穿着一身小号的军服,几日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当日北朔战事了结之后她就病了,一直没顾得上他,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连忙说道:“你怎么在这?”
“我当兵啦。”
“你?当兵?”楚乔一愣:“你才几岁?”
“大人,不要瞧不起人嘛,刚刚阿精将军发话了,以后平安就是姑娘的勤务兵了,你有什么杂活都可以交给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