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仰马翻,喊杀声和惨叫声混成一片,场面如同一锅被煮沸了的粥,刀光雪亮,杀气腾腾,乌云蔽日,鸟雀哀鸣,天地间一片血红的光。

    燕北军终于意识到自身的局限性,有聪明的士兵想要脱下身上的重甲,可是如此紧急关头哪能有丝毫分心,还没等他脱下斗篷,要命的刀锋就已经砍断了他的脖子。

    燕洵坐在中军大帐里,因为铁线河距离他的大营很近,他的部下最先得到了铁线河发生战役的消息。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燕洵得到战报的时候,外面一些守卫大营的军队听到厮杀声,还以为是有人袭营,已经迅速的派兵支援去了。

    等他想要追回那些骑兵的时候,双方人马已经混战到了一处。

    开始的时候满营的将领还嘲讽着秀丽军的不自量力,可是很快,随着战报一条一条的传回,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有人请战出兵,以轻甲步兵支援,燕洵却冷冷的摇了摇头。

    已经晚了,铁线河是一块狭小的河丘冲积垣,只有那么一块地方,如今却聚集了将近五万的人马,已经是人挤人,现在再增兵,也只是白白牺牲罢了。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此战为邯水对持的第一战,若是输了,对士气的影响极为严重,对以后的战局也会有直接的影响。

    燕洵当即下达命令,全军准备,发兵魏廖,准备正面进攻。

    深夜,一轮发红的月亮从一片光秃秃的山坡后面升上来,朦胧的水汽笼罩在邯水之上,一名年轻的燕北军参谋几次进谏,说己方是防守的一方,只要驻扎邯水关即可,不该主动出击,耗费军力。

    燕洵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理会他,后来实在不胜其扰,直接命令下属亲卫将他绑起来关在地窖里,没有了这恼人的声音,他终于能够静下心来,静静的打量着这座不算雄伟的关口了。

    那名参谋不明白,很多人都不明白,就连很多跟随他走南闯北的坐下大将也许都不会明白他现在的意图。

    的确,秀丽军是打着保卫帝都的旗号而来,他们想要赶到唐京,击败围困京都的靖安王妃,就必须通过邯水关。那么也就说明,只要自己镇守着邯水关口,就势必会有与秀丽军一战的机会。而作为防守的一方,所付出的代价也远远小于攻击的一方。

    可是现在他却率领军队主动出击,成为了进攻的一方,这一点,可能很多人都会觉得费解。

    然而却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目前的局势,邯水关乃是卞唐第一重城,更是西蒙大陆人口最多的城市,占地广阔,城内百姓多达百万,自己之所以能够轻易占领此地而没遭遇任何反抗,一是因为之前放马贼进大夏,残忍滥杀的声名传出,二是因为到目前为止,燕北军还未尝一败,再加上自己亲自坐镇,才将这些人震慑下去。他知道,以他和靖安王妃之力,根本不可能完全击溃卞唐的武装力量,当初眉山洛王十多年谋划,尚且输给了李策,如今自己孤军深入,怎能灭掉一千年古国。他清楚的明白,如今在邯水以西,还有几十路大军正在悄悄的观望,他们全都在等待着自己和秀丽军的这一场对决,一旦自己露出疲态,他们定会蜂拥而上。

    所以,铁线河一战就显得至关重要,尽管规模不大,但是却是一场无法狡辩的失败。这个时候,唯有以一场更大的战役来做掩饰,而自己率军出关主动迎战,也能显示出燕北军的实力。

    “阿楚,铁线河一战,尽管是无心插柳,但是到底是你技高一筹。”

    夜幕之下,燕洵坐在王辇战车之上,身前是八匹纯黑色的燕北战马,他一身墨色蟒袍,微微挑起下巴,眯着眼睛看着那座隐藏在黑暗中的城楼。一名肌肤如蜜媚眼如丝的舞姬半跪在车辇上,光洁的后背如同洁白的羊羔,她仰着头,手里端着一杯上好的葡萄酒,高高的举起,娇笑着说:“预祝大王旗开得胜,将那城里的贱人碎尸万段,扬我燕北威名。”

    燕洵垂目,静静的看她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淡笑,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是我燕北的百姓?”

    那名舞姬一愣,随即说道:“奴家本是邯水人,但是敬仰大王威名已久,如今在大王身边,就是大王的人了,自然也就是燕北的人了。”

    燕洵笑意更深,说道:“你的国家被我攻占,同胞被我屠戮,你还说你是我的人,看来你对我真是很忠心。”

    舞姬见他开心,顿时大喜,连忙趁热打铁道:“奴家自然是大王的人,只要大王愿意,奴家愿意为大王做任何事。”

    “任何事?”燕洵微微挑起眉毛。

    “是。”舞姬眼眸似水,双唇饱满,好似能掐出蜜来,饱满的胸脯贴在燕洵的腿上,扭动着水蛇一般的腰肢,咬住下唇,轻轻的吐声:“任何事。”

    燕洵大笑,对两侧侍卫说道:“她说她能为我做任何事,那就成全她,待会攻打魏廖城,让她冲在最前面。”

    说罢,两旁的侍卫顿时将舞姬架起,那女子脸色登时惨白,慌忙大叫道:“大王!大王饶命!奴家是弱女子,怎能上阵杀敌啊!大王饶命!”

    舞姬挣扎着被人拉走,燕洵靠在椅背上,静静的摇晃着手中的葡萄美酒,自言自语道:“任何事?”

    他不由得冷笑出声。

    此时此刻,在魏廖城里,也有一名弱女子,穿着战甲,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下面那连绵的军阵。地平线下亮起一条一条的光带,千万只火把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她知道,燕洵就在那万千火把之中,一别经年,今日,竟是他们的第一次重逢。

    也许,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命运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喜欢设置各种狗血的碰撞。

    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缓缓仰起头来,夜风吹过她的身体,扬起她鬓角的发丝,火把将天空照的火红,一如很多年前,他们肩并着肩,手里的刀齐刷刷的挥出,敲碎了禁锢的牢笼,杀出一条血路来。

    如果早料到会有今日,当日的他们,还会携手吗?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面容坚韧,眼角如霜,世事如翻滚的潮水,谁也料不到下一个浪什么时候打来.

    她握紧了战刀,那个有着狼一样的双眼的男人从记忆的归墟中走出来,隔着金戈刀枪站在她的面前,狂风肆虐,夜幕狰狞,依稀间,又是那场石榴如火箭矢如林的肃杀季节。

    轰隆一声巨响突然传来,火红的光线中,一名赤膊大汉站在高高的高台上,正在擂鼓。鼓点钻进人的腔子里,仿佛大地也随着那鼓声在一下下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