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掷温柔

作者:春衫冷

虞浩霆轻轻一笑:“咱们想法子叫这个康小姐非你不嫁就是了。”

邵朗逸笑道:“我可没这个本事,你不如叫小霍来。”

虞浩霆玩味地看着他:“你过谦了。至于小霍嘛……戴季晟不是也有两个女儿吗?虽说现在年纪还小,兴许过几年还真的要麻烦他一下。”

邵朗逸失笑道:“你这样算计我们,就不怕日后也有别人算计你的一天?”他说着,忽然笑意一敛,“你要真的有心娶婉凝,倒不该这样招摇。”

虞浩霆眉峰一挑:“我的女人,还要藏着掖着见不得光吗?我越是瞒着,反而越委屈了她。”

邵朗逸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她在你身边倒没什么,不过日后你戎马倥偬,总不能时时都带着她。”

虞浩霆眼中闪出一道精锐的冷光来:“父亲母亲那里,有那样的先例摆着,他们就算不乐意,也不会怎样。我就不信,还有谁敢动她?”他说罢,忽然话锋一转,“康雅婕的事,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大不了我们就耗着他,动一动兵也好,反正我也想磨炼些人上来。”

邵朗逸闻言一笑:“娶谁不是娶?不是说也是个美人儿吗?”

顾婉凝一进房间,扑面而来一阵暖意,原来这里的壁炉已生了火,她一面解了身上披的军氅一面打量房间。房中的布置陈设一望便知颇花了些心思,客厅还罢了,卧室里头一色乳白描金的欧式家具,妆台边的花瓶里养着一大簇紫红色的玫瑰花,纤瘦的花朵皆是半开,形若杯盏,暖香袭人。

她刚在沙发上坐下,已有一个丫头提了食盒进来,笑着说:“顾小姐一路劳顿了。我叫采月,小姐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就是。”说着,将食盒揭开,端出里面的宵夜摆在她面前,亦是中西皆备。方才随她而来的侍从见状便道:“小姐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下去了。”待她点了点头,方才掩门退了出去。

顾婉凝捡着一碗鱼肉馄饨吃了两口,对那丫头道:“你一直在行营里么?”

采月笑着摇了摇头:“我是蔡军长府上的丫头,是行营这里要找人来服侍小姐才叫我过来的。”

顾婉凝对她微微一笑:“麻烦你了。”

采月忙道:“小姐不用客气。听说您是从江宁来的,绥江这里天气冷,小姐出入要多加些衣裳。”说着便从衣柜里取了一件暗酒红色的哔叽斗篷出来。

顾婉凝看了便说:“多谢你想得这样周到。”

采月回头一笑:“都是邵军长吩咐的。”

婉凝坐了许久的火车,神思困倦,到内室洗漱之后,换过寝衣便吩咐采月自己要休息了。深夜寂静,身边的屋宇床枕皆是陌生,她独自一个人拥着被子,心中忽然有些惶惑起来。

她恐怕是不能回头了。

那一日的阴差阳错,此后的种种纠缠,叫她跌跌撞撞到现在,她要怎么办呢?她能这样一直瞒着他吗?可就算她能,她就真的不告诉他吗?倘若她说了,他又会怎样对她?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阵的寒意,她在虞浩霆身边这样久了,那人恐怕也要知道了吧?

她想起那一年,他带着她去给母亲折梅花,她裹在大红的缎面斗篷里,探头瞧着,她说折哪一枝,他就去折。他一路抱着她上山下山,随从要替他抱一会儿,他都不肯。

有一回,她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大哭了一场,自己偷偷跑出去找他,结果吹了风,还摔伤了,病了好几日,他发了好大的脾气。从那以后,只要她说要找他,他立刻就回来……她知道,他那样溺爱她,都是因为母亲,他一见到母亲,眼里就全是光彩。

哪怕到了现在,她仍然觉得他对母亲到底是有过真心的,只是,那一份真心终究抵不过万里江山的蛊惑。

那样明艳温暖的一个梦,轻轻一磕,就全都碎了。

她想起离开江宁的前一天,她回家去看外婆。外婆握着她的手,默然良久:“外婆知道你当初是为了旭明的事。可是,婉儿,有一件事你要记得,这样的人最是狠心绝情,你千万不要存了什么痴心,能抽身就趁早。无论如何,咱们一家人好歹总能过日子。”

“能抽身就趁早”,她也打定过这样的主意。

那天她在陆军部惹恼了他,他许多天都不再见她,她几次都几乎想要回家去了,可是她知道他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只能他开口说不要她,却不能是她先离了他。只是她没想到,再见他的时候,却是那样一番光景。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恨他怕他的,可是那一晚,她蒙眬中听着他的心跳,却忽然觉得异样的安稳。这十余年的时光,她每每都是疑虑忐忑,身外满目繁华,心内却是蔓草荒烟,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有过那么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那一晚,他在惊雷急雨中拥着她说:“我在”。

她终是纵容了自己,她跟自己说,或许她顺着他的意思,才能叫他失了兴致。她这样想着,就饶过了自己。可是原来这种事是只有进,没有退的,事到如今,她要怎么办呢?

康瀚民和虞浩霆的会面约在了两军交界的隆关驿,这里有一处猎场。近两年,江宁政府和康氏罢兵言和,相安无事,康瀚民时常到此处狩猎。这一回,他仍是以围猎的名义到此,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女儿康雅婕。

双方商谈略告一段落,虞浩霆见隆关驿周围山林丰茂,一时兴起,便带了侍从纵马行猎,康瀚民则转到花厅对康雅婕道:“父亲没有骗你吧?你看这个虞四少怎么样?”

康雅婕面上一红,扭头便走。

起初,康瀚民一跟她露出同虞氏联姻的意思,她便十二分地不情愿。

她想,将来等着她的总归是一段纯美炽烈的故事,有欢愉,有泪水,有眼神忧郁的美少年把情诗念到雾笼月斜,信笺里失了水的玫瑰花瓣翩然落在她的裙裾上……反正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是一场交易,她原想着今天来见虞浩霆,必要把平日的任性骄纵加了倍地显露出来,好叫他知难而退。

却没想到,他竟这样的英睿挺拔玉树临风,芳心悸动之下,想好的事情倒全都忘了。父亲的话叫她脸红心跳,她想,难道真的就是他了吗?

她一面低头想着,一面踱到园子里来。今年春天,她到猎场骑马的时候,侍从们意外捉回了一只小鹿,才跟只羊差不多大小,乌溜溜的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温驯。她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原打算带回家去的,可父亲说不如等养大了放回林子里去。她一想也是,这样孤零零的一只搁在督军府的花园里,不过给人瞧个新鲜罢了,便养在了隆关驿。她隔些日子就来看它,还给它起了个俄文名字叫тося。

上回来的时候,它已经跳得那样高了,要放它走,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一进园子便觉得有些不对头,往常她一过来,тося早就撒着欢扑到她面前来,可是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四下一望,根本就没有тося的影子。她皱起眉头刚要问,已经瞥见远处的栅栏门大敞着,远远看见一个棕红色影子跳动着往林子里去了。“тося!”她急急喊了一声,情知是没用了,忽然想起刚才虞军的一班人说是要过去打猎,她连忙叫侍从牵了马来,往тося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刚进了林子,康雅婕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一群受惊的鸟从她头顶的树丛中哗哗啦啦飞了出去,不知怎的,她直觉就是тося。

她纵马朝放枪的地方过去,一眼便看见虞浩霆正端着枪向林子深处瞄着,她顺着他枪口的方向望去,果然是тося!它一只染了大片血迹的前腿已经跪倒在地上,浑身抖颤着想要挣扎起来。

康雅婕连忙喊道:“别开枪!”却已经迟了,又是“砰”的一声,тося刚撑起来的另一只腿上又是一片血花。

虞浩霆循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这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枪,对她点头示意:“康小姐。”康雅婕怨怼地看了他一眼,已纵马往тося身边去了。她翻身下马,只见тося哀哀倒在地上,血不停地往外涌着。

此时虞浩霆亦骑着马晃了过来,却并不下马,只居高临下看着她们。康雅婕看见它两条腿上的伤处几乎是一样的位置,回头狠狠瞪着虞浩霆道:“你就是算是打猎,也不能这样残忍。”

虞浩霆却面无表情,冷然抛出一句:“妇人之仁。”竟一纵缰绳转身而去。

康雅婕气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慌乱之中却不知如何是好,想用手去按住那伤口,都不知道该按哪一个好。忙乱间忽然听到身边一个温和的男声说道:“让我看看。”她眼中已起了一层薄雾,勉强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一个极英俊的年轻人。她茫然点了点头,那人便蹲下身来,查看了тося的伤处,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竟伸手去撩她那件俄式骑装下的裙摆。

康雅婕一惊:“你干什么?”

那人柔声说了一句“得罪小姐了”,便攥住她的衬裙底边用力一撕,立时便扯下长长的一幅。康雅婕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见他将那布条利落地裹在了тося的一处伤口上。这回没等他动手,康雅婕自己便撩了裙摆,想再撕下一幅来,却没有撕开,红着脸瞧着那年轻人。那人微微一下,就着她手里的裙摆又扯下了一幅,一面包扎тося的伤处,一面说:“回去叫医官把子弹取出来,打好夹板,好好养一阵子,不会死的。”

康雅婕闻言心中一安,此时才发现这人身上穿得却是虞军的军服,不由诧异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抬头望着她,眼中的笑意云淡风轻:“我叫邵朗逸。”

“胡闹!”

康瀚民把手里的烟斗往桌上重重一磕:“你让我怎么说?不就是打了你那只鹿吗?他又不知道是你养的。”

康雅婕眼里含着两汪泪水,紧紧抿了抿嘴唇,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管!反正我绝不嫁给虞浩霆。他那个人根本就是冷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