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承认自己是当过傻子的。
当年,父亲莫皓然在研究院主持了一宗军用技术的研发,待技术专利到期,可转向民用后,他因这是一个可以为民谋出诸多福利的项目,于是身体力行担负起他并不在行的商业化运营,亲自同好几家生产实力和商业信誉都很不错的民营企业谈合作。
技术兵出身的莫皓然生性耿直,头一回做商务上的事情,根本不懂用商场上圆滑的方法来解决,过程当中难免得罪了一些人。有人好意提醒,有人恶意警告,他都一概不管不顾。
当年对项目有意的诸多人士,其中便有田西的父亲。莫北本来并不知道,直到有一天田西的父亲把他请到家里来,同他和颜悦色喝了一下午的茶,同刚刚考上大学的他讲:“小北,你和小西的事情,我一向是不反对的。我跟你爸爸有三十多年的交情了,我是一直想跟你爸能有更紧密的关系,不管是私事上,还是公事上。所以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人总要帮帮自家人。叔叔呢,明年是准备调去北京的,在走之前,能和你爸爸有个漂亮的合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田西的父亲头一回同莫北说出这么正式又有着弦外之音的话,莫北是有些意外的。他还不太习惯应付这种类型的弦外之音,只得讲:“叔叔,我爸爸的事情我不太懂,不过谢谢您的好意。”
回家之后,莫北没有将田西的父亲找他讲的事情告诉父母,他从父母处旁敲侧击了一番,才知道田西的父亲正向父亲极力推荐的一位合作商,也想在项目上插个手。他知道他的父亲一定会拒绝,因为田西的父亲擅长和管理的领域并不在此。
最后,他的父亲果然是拒绝了,但他们家也由此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有人实名举报了莫皓然曾经主持项目时的诸多违规操作和涉嫌经济犯罪的罪行,有一些确实是直来直去的莫皓然在操作上的失误,有一些则是只有莫北母子才明白才相信的子虚乌有的诬告。而举报的人之中,便有田西的父亲。
莫北如遭雷击,红着眼睛堵在田家门口。
他天生脾气这么好的人,那天就像只斗牛,还是非要见红斗一斗的。连一向当坏小囡的于直都被吓住了,被爷爷催着跑来阻止他当场拿刀砍人。
莫北手里没有握刀,只有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被田西用手握牢。她泪流满面地讲:“小北,我们家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好这个样子的。”
田西这个姑娘,是陪他度过儿童期和青春期的心尖尖上的人。他知道她小时候喜欢穿白衬衫红裙子,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要他给她补数学。其实她的成绩很好,每个学期都考前三名。她头发总是不留长,又乖又短的刘海覆盖在眼睛上头,衬出她的睫毛长。
田西说话声音软软的,带着本城女孩特有的甜腻,很会发嗲。她只会对着他发嗲,“小北”长,“小北”短,其实他还大她一岁。
他们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西北”,他们高中时候在对方窗户下递纸条,莫北写过最傻的一句话是“有一天我们就到大西北去安家落户”。后来纸条被莫北的母亲发现,他被父亲狠狠揍一顿,说他年纪这么小就早恋,是要跟于直一样不学好。
于直在混社会打群架的时候,莫北在仔细打算自己和田西的将来。他们的将来,长辈们骂归骂,但心底里头都是看好的。他的母亲会时不时地对他耳提面命,“你们才十几岁,要以学业为重。有些事情是要满二十岁才能考虑的,到时候妈妈会支持你的。”
母亲说的没有错。他们还是十几岁的学生,一路念着重点学校,家庭都很殷实,只要不出什么大篓子,未来光明的人生大道早已经被家长们计划好了。
可是后来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莫北被摧毁的是一个家,和一段本来应当美好的青梅竹马的感情。
莫家出事不久,田西就被父母送去国外留学,而莫北根本自顾不暇。
父亲莫皓然被举报的诸多违规之事琐碎而复杂,有一些确实是因为他这些年不会迂回不通世故的性格造成的一些公务执行上的错误,还有一些是需要繁琐的查证程序才能证明是否真正涉嫌经济犯罪。莫北永远都记得大二那年的夏天,他跟随母亲北上寻人托关系,看尽母亲到处求人的憔悴模样。也或许是母亲不忍让他年纪轻轻就经受如此重压,到了秋天就逼迫着他回学校继续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