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里,映着三张面孔,一个脸上挂着邪魅的笑;一个脸上志得意满,仿佛胜利唾手可得;一个脸如冰霜,双眸如电。 

  资历平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目光正与冷静的资历*汇,他说:“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大哥有所不知,自从妞妞去了贵家,贵翼待如珍宝,小资就算去抢,也未必得手。大战在即,理应沉得住气,小资但凡有所异动,贵翼必有察觉,这样一来,就会危及整个行动,贵翼很可能怀疑我叛变,他就有可能修改计划……大哥你得不偿失。” 

  资历群冷冷地盯着资历平看,说:“你刚才那番话,很有说服力。我差一点就信了。” 

  “我只是不想危及你的行动,”资历平说,“而且这样做,太没人性。” 

  “坦白说,是的。”资历群不避讳,“但是,这是唯一有效的解决方法。” 

  “解决什么?” 

  “我们相互之间的绝对信任。” 

  资历平心乱如麻。 

  “不如这样,你用说服我的理由去说服贵翼。”资历群说。 

  资历平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以控制住自己的脉搏。 

  “原本也是贵翼故意派你来,给我假情报的。他低估了我的力量,高估了你的意志。如今,你也迷途知返,索性彻彻底底地跟贵家了断。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就跟他说,把妞妞送给我,可以彻底洗清你的嫌疑,我就可以彻底地相信你提供的假情报,让贵翼不要因为一个小女孩就破坏了出港大计。贵翼一定会相信你的。 

  “小资,你要知道,这些年来,我变得愈来愈谨慎,愈来愈小心翼翼,我在无数个陷阱的边缘走着,分不清哪些陷阱是敌人的,哪些陷阱是自己人的。 

  “死亡总能让人清醒。 

  “所以我一直在锻炼自己的直觉,都快锻炼到走火入魔了。”资历群微微叹息了一声,“去把那孩子带来吧。贵翼只要是地下党,为了他们整个组织的安全,他一定会同意你的方案,让你带走妞妞的。”他站了起来,补充了一句:“我会派狙击手跟着你。别让我失望。” 

  资历平手上的银匙摔落在小方桌上,带着一丝蛋黄的腥丝。 

  他喃喃自语:“贵翼不是你,他会杀了我的。” 

  繁华的大街上,资历平走来,面对着熙熙攘攘的花花世界,有隔世之感。他人很憔悴,一副瘦骨不盈的病态。他从资历群住所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连路都走不稳了。 

  他跟资历群说,自己要出去透透气,还要买点东西。他去贵翼官邸接妞妞,必须是晚上去,他要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资历群答应了。因为资历群知道,小资所谓的买东西,就是购置他翻墙跃屋的工具。 

  只不过,资历平身后总有人远远地跟着。 

  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街角的电话亭,不间断地有特务在向资历群汇报资历平的行踪。 

  “报告资先生,小资少爷去百货公司买了两套童装,对,女孩穿的。” 

  “……他去凯司令买了栗子蛋糕,还有糖果。” 

  “小资少爷去兰心大戏院看了一场戏。剧名,剧名是‘西施’。” 

  “小资少爷去体育用品店买了捆绳子,对,还有,好像买了刀具。” 

  “……他去仙乐斯了,他,跳舞去了。是啊,他买了一叠舞票,买谁?好像是小茉莉……还有那个最红的头牌琴小姐。” 

  “报告先生,他去贵翼官邸了。我们一直跟着,您放心。” 

  资历群在电话那头蹙着眉,说:“叫狙击手准备,他要不带那女孩出来,就一枪毙了他。” 

  “是。” 

  “等等。”资历群在想,最终还是没有改变答案。 

  他不能容忍被人愚弄,不成功便成仁。 

  但是,人心有时候真是很难解释。资历群点了一支雪茄,看着窗外黑压压的一片浮云,风死云黑,竟无一丝生气。 

  贵翼的手指划过一朵白玫瑰,并把一盒装饰精美的枪盒给盖上了。 

  “明天一早给苏小姐送去。”他对林副官说。 

  林副官点点头,他在切水果。 

  “怎么这么安静啊。”贵翼看着楼上妞妞的房间。 

  “妞妞小姐玩了一天,累了。” 

  “小孩子的精力旺盛,也会累?”贵翼说。 

  林副官一下把水果盘搁下了,往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喊:“林妈?林妈……” 

  贵翼站起来。 

  林妈从楼侧的佣人房走出来,说:“妞妞小姐刚睡。” 

  贵翼放心了。 

  妞妞的房间里,资历平站在窗沿上,用绳子把妞妞和自己系在一处。 

  “听着,妞妞,不准哭。” 

  妞妞听了这话,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她拼命用小嘴把眼泪往回咽,满嘴都是咸咸的味道。 

  “不出声。”资历平硬着心肠说。 

  妞妞一边无声地流泪,一边点头。 

  “不要怕。”资历平说,“做得到吗?” 

  妞妞摇头,又点头,拼命点头。她的眼泪像喷泉一样往外窜。 

  资历平心疼得厉害,忍了忍心,说:“不怕,有小资哥哥在。” 

  “小资哥哥。”妞妞把头埋到他怀抱里。 

  门被推开了。 

  贵翼喊了声:“妞妞。” 

  一梭子子弹打在贵翼鞋尖边沿,溅起金属摩擦的火花,刺耳欲聋。妞妞死死地抱住了资历平的手,突然大叫一声:“不要打我的大哥哥。” 

  这一句,喊得贵翼心窝子疼。 

  枪火之下,贵翼和林副官仓皇退到门外。 

  贵翼大声喊着:“小资,别胡来。” 

  回答他的是子弹击穿玻璃的声音。 

  “我相信,相信你事出有因。” 

  依旧是枪火声。 

  “你要带妞妞到哪儿去?混账!”贵翼一跺脚,拔枪冲进去,林副官一把拦腰抱住他,“我的爷,你拿枪打谁!” 

  贵翼也是气疯了,其实,他谁也不能打! 

  “我,我打……”贵翼对准天花板猛开三枪。他猜也能猜到,这是资历群的诡计,要拿妞妞作人质。 

  “小资,你混账。”贵翼骂着,恨小资不跟自己商量,擅作主张。 

  “哗啦啦”一声,资历平抱着妞妞一跃而下,落地后,割断绳索,全速飞奔。

  “去追!”贵翼喊。 

  资历平抱着妞妞穿过花园,到了高墙下,资历平把妞妞往背上一送,背着她,飞身攀墙,轻灵闪腾,一跃而下。 

  高墙对面的屋顶上,狙击手看见了妞妞,狙击手撤回长枪。 

  有特务上前接应资历平。 

  说时迟那时快,贵翼、林副官率亲兵已经冲出大门,荷枪实弹杀来。 

  “别伤着孩子。”贵翼声嘶力竭地喊着。 

  “小心保护妞妞小姐。”林副官喊着。 

  这一来,保护了资历平和妞妞只受包围,不受攻击。 

  流弹打穿了一名特务的腿,狙击手的枪对准了林副官,他毕竟不敢打贵翼——千钧一发之际,一辆汽车穿街破巷而来,速度之快,车速之猛,活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倏地冲到资历平面前,一个急刹车,车轮的摩擦声剧烈,汽车几乎甩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尘土飞扬。 

  “嗖”地一颗子弹射在汽车车盖上,车盖替林副官挡了一枪,贵翼才发现对面楼上的狙击手,卫兵们和狙击手打成一片,狙击手居高临下,弹无虚发,卫兵们一边防卫,一边越过街面,往楼上冲。 

  一片枪火声中,车门打开,陈萱玉大喊一声:“上车。”资历平把妞妞往车上一送,自己探身上车的瞬间,“砰”的一声枪响。资历平“哎呀”一声,弹片从手臂划过,“噗噗”地冒出血花。 

  资历平意识到了什么。 

  “军门。”林副官喊了一声。 

  果不出资历平所料,这一枪是贵翼打的! 

  贵翼持枪上前瞬间,资历平已经像弹簧一样,“嗖”地弹进汽车,车门关上,飞一样地奔驰而去。 

  贵翼和林副官冲到汽车边上,妞妞隔着车窗跟大哥哥挥手“再见”。贵翼眼底全是妞妞眼泪吧嗒的可怜样,他心里一阵绞痛,恨得直往黑夜里鸣枪。 

  狙击手咒骂着,撤枪往回跑。被冲上楼的卫兵截住,一阵枪火四溅。 

  狙击手被击毙。 

  “爷,你打伤小资少爷了。您这是干吗?”林副官说。 

  “你看见那司机了吗?”贵翼反问林副官。 

  “陈萱玉。”林副官说。 

  “聪明。”贵翼脱口而出。 

  “谁?” 

  “他得挂点彩……” 

  “谁?”林副官愣没反应过来。 

  卫兵抓到了两个侦缉处特务,按在地下一顿拳打脚踢,打得鬼哭狼嚎。贵翼走过去,分拨开卫兵们,站在那两个特务面前,问:“谁的命令?” 

  特务捂着脸,哭丧着说:“资、资科长。” 

  “资科长,是吧?”贵翼说,“给他们资科长打电话,马上把妞妞小姐给我送回来,不然的话,半个小时毙一个。” 

  “是。”林副官大声地回答。 

  “贵军门,贵军门,我们冤枉啊,贵军门。”特务们哀嚎着。回答他们的还是拳脚相加。“敢动我的妞妞!”贵翼发飙一样一脚踢在大门上,坚固的铁门回弹的力量痛得他一缩脚。 

  “爷,爷别动气。” 

  “小资,小资你等着。”贵翼恨恨地走了,林副官亦趋亦步地跟着他。一路上听他叫嚣着要修理资历平。 

  林副官叹叹气,摇摇头。 

  其实,贵翼心里清楚,资历平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保全妞妞,保证“出港”任务的顺利进行。 

  资历平处在资历群枪口的威胁下,通过自己民间的力量,“绑架”妞妞,这一点上,就足够聪明,他相信资历平有一套完整方略,可以振振有词地“虎口脱险”,而妞妞藏在陈萱玉那里,也是安全可靠的。 

  资历平从前经营的“小团伙”,毕竟属于“中立”地带。 

  而资历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多争取一点时间,搅乱资历群视听。 

  贵翼知道,他必须马上采取积极的行动,资历平“绑架”妞妞,有助于完成两个目标,第一给贵翼口实,足以向资家兄弟发难;第二给“出港”计划压缩敌人的准备空间,先发制人。资历平在最短最急的时间内,做出了一石二鸟的选择,不可谓不机智,不可谓不聪明。现在,轮到贵翼去虚张声势,大发雷霆了。 

  二十分钟后,一辆车盖上点缀着弹孔的汽车停在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汽车熄火。 

  资历平对陈萱玉说:“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我跟你娘是舞台姐妹,虽然也没大家想象得那么好,至少,也没那么坏。” 

  资历平笑笑:“妞妞就拜托姨妈了。” 

  “你什么时候来领她走?我可没耐心带孩子,最多替你看两天。” 

  “好的,姨妈。” 

  妞妞主动说:“就两天哦,小资哥哥。” 

  资历平点头,摸摸妞妞的头,说:“不哭啊。” 

  妞妞含着一窝子泪笑。 

  资历平下车,刚要走,就听陈萱玉说:“枪留给我,以防万一。”资历平把手枪递给陈萱玉。 

  汽车发动,驶向茫茫夜幕中。 

  当资历平捂着血淋淋的胳膊回到资历群住所的时候,一屋子的特务等着他,大伙儿都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我哥呢?”资历平问。 

  “资科长和资先生有紧急事务要处理,去了特派员公署。”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特务口气不善。 

  “我需要医生。”资历平一点也没客气,“我被贵翼打了一枪。” 

  特务看看他一身血腥味道,说:“我马上安排,你就待在这。” 

  资历平看看手表,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了。 

  资历安和资历群接到特派员的紧急传唤,急三火四地赶到特派员公署。一路上资历安都在埋怨资历群不跟自己商量,让小资去绑架妞妞,他说,这明明就是挑衅贵翼,眼看就要有大动作了,这个节骨眼上,弄这一出败兴的戏,分明就是打草惊蛇。 

  得不偿失。 

  他说了和小资同样的话。 

  资历群沉默了。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犯了策略上的错误。 

  他心思沉沉,自己太久没犯错了。 

  “错了吗?”他在心底反复问自己。自己只是想要一个绝对控制权罢了。 

  “资先生你处事行为极其不当。”特派员说。 

  资历群和资历安在特派员面前站得笔直。 

  “我不得不说,你真冷血。‘绑架’一个孩子,只能是愚蠢而又懦弱!” 

  “我有我的做事原则。”资历群强辩,“我不会对一个孩子怎样的。” 

  “我并不关心那孩子的死活,我关心的是整个围捕计划,资历群!”特派员咆哮了一声,“贵翼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说侦缉处绑架他的弟妹,要向我讨个说法。我说过,资先生的手伸得太长,对我军统的事染指太多,既不符合规矩也不符合你的身份!” 

  “我无意冒犯,特派员。” 

  “这案子跟你有重大关联,所谓当局者迷。”特派员说,“那么多的线索都与‘烟缸’有关,而这个‘烟缸’恰恰又曾经是你的妻子,贵翼的嫡亲妹妹,我不是怕你感情用事,我怕贵翼感情用事。大战在即,你去绑架一个孩子,贵翼一旦察觉你真正的动机,是要控制住局面,他们的‘出港’计划就会马上延迟,而我们就会像一群傻瓜一样干瞪眼,而你,资先生,所有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是我错了。”资历群说。 

  “错了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接下来不能再犯错。”特派员也适度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焦躁的情绪,“实际上,有百余条小路可以离开这座城市,我们掌握到的‘出港’情报,只是上百条线中的一条线而已。所幸的是,再繁杂的路线,也必经港口、车站、机场,只要控制好这三个出口,我们也就掌握了一大半的胜算。” 

  特派员把话题转移到“出港”抓捕的任务中来。 

  “以我的经验,他们肯定会选择最近的距离,以最快的速度避开所有的盘查和路障。 

  “第一条线,是贵翼提供给我们的假情报,要不要跟呢?我的答案是,要!必须派兵严阵以待,而且必须是资科长带队。只有这样,才能迷惑住敌人。我们相信了资历平提供的假情报。 

  “第二条线,也就是真正的情报所指的线,我亲自跟。” 

  “特派员。”资历安说,“我希望能够参与第二条线的战斗。” 

  “侦缉处在抓捕一两个犯人的时候,可用,在执行作战任务的时候,就是杯水车薪了,记住了,贵翼管理着兵站,我们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一场厮杀,是一场小型遭遇战。我想,在作战方面,侦缉处就不要跟我们作战部去比了。” 

  “我们侦缉处二科可以分成两组人马……”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资科长。侦缉处的人,也不是个个可信。” 

  “这些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你们科里的苏梅不也是你精挑细选的吗?她不就是一个隐藏的‘共谍’吗?你们二科的工作人员有多少人?你都了解他们吗?他们一直在你身边工作,掌握你的工作方法,熟悉你的工作作风,甚至研究你的喜怒哀乐。而你,作为他们的科长,你了解他们吗?他们的家庭,他们的收入,他们的支出,个人喜好,你了解吗?”特派员加重了语气,“你不了解。” 

  “我不是故意要冒犯特派员,只是,贵翼太狡猾……”资历群说。 

  “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手心,不是吗,资先生?”特派员截住他的话,“我换一组全新人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不允许你们参与也是经过再三斟酌的。你们资家兄弟与贵翼渊源太深,仇隙太大。他要一旦发现你们的踪影,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足以搅乱大局。”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资先生,你放心,我不会纵容任何一个罪犯,哪怕他身居高位,我也会杀他个片甲不存。” 

  “是,特派员。都是为了党国的利益,我明白。” 

  “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拔出这些危害党国的祸根。 

  “整个案件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特派员说。 

  “报告,”一名作战参谋走了进来,立正,说,“特派员,金沙古城的歼敌方案已经部署完毕,视野清晰,火力准备充足。” 

  “全面封锁这个区域。”特派员说,“只准许贵翼的人马进入,等他们所有‘出港’人员进入包围圈,实行抓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参谋高声说。 

  “报告,”一名副官走了进来,立正,说,“特派员,刚刚侦缉处的人打电话过来,说资历平被贵翼打伤了,他们问,资历平处理完伤口,是把人带回侦缉处,还是……” 

  “把人直接送过来。”特派员代替资历群回答了。 

  “是。”副官立正。 

  “那个孩子呢?”资历群依旧忍不住问了一声。 

  “资历平说,依照资先生您的吩咐,孩子已经送到乡下您母亲的住所去了。”副官答。 

  资历群真是万万没想到,小资用了这一招。反而“逼”得自己哑口无言。资历安看看他,气得手脚冰凉。 

  特派员说:“好,好极了。这下我们也可以给贵翼一个圆满的答复。那个女孩原本是你们资家的童养媳,媳妇和婆婆住在一起,天经地义。贵翼也不好再大放厥词厚着脸皮跟我们要人了。” 

  资家兄弟哑巴吃黄连,只得勉强笑着敷衍了。 

  “特派员,贵翼凌晨一点去了汉弥尔登大楼,我们的人已经全面监控了。他跟那个方小姐好像在秘密约会。”副官说。 

  “哼,”特派员讥笑着,说,“贵翼很聪明啊,选择在法租界秘密约见*代表,如有风吹草动,他就会为自己编排另一套说辞,什么深夜约会佳人啊,什么深入虎穴探听情报啊,他真能做到鱼目混珠。可惜啊,明天就要真相大白了……继续监视,在*‘出港’行动之前,确保他们认为自己绝对安全,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是。” 

  “报告特派员,”又一名参谋走进来,立正,说:“潘司令来了,说有要紧事。” 

  资历安一听是警备司令部的司令长官到了,站得更加笔直,资历群也神态严肃,精神十足。 

  “请潘司令到这里来,正好资科长也在。”特派员说。 

  “潘司令……”参谋上前,低声说,“有秘事相商,有关西南政务局人事升迁……另有额外孝敬。” 

  参谋的声音虽然很低,断断续续仍然能够让资家兄弟听个大概。 

  “那就,会客厅。”特派员说。 

  “是。”参谋立正,转身,出去了。 

  “二位,你们的司令长官到了,约我有要事密谈。我就不奉陪二位了。你们今晚就在特派员公署暂住一晚,没问题吧?” 

  “没问题。”二人答。 

  “大战之前,一切都必须保持低调,保持绝密,封锁住所有的消息。资先生潜伏敌巢,披沥尽了肺腑,突显了军人的智慧和勇气,于今,网已撒开,枪已上膛,死亡已经降临到敌人眉睫,希望大家沉住气,一切行动听从指挥,毕其功于一役!” 

  “是。” 

  黑夜已过,黎明之前。 

  贵翼的兵站有了异动。 

  汉弥尔登大楼有了异动。 

  中共交通局护送小组开始全面行动了。 

  与此同时,特派员公署里,军车频发,灯火通明。资家兄弟站在玻璃窗前,心怀感慨,看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资历平来了。 

  一名参谋把资历平带到了资历群的面前。 

  资历平低着头,叫了声:“大哥。” 

  他说:“我把妞妞送到乡下去了,她跟母亲在一起,母亲也有个伴。请大哥原谅我,我实在做不到绑架妞妞来做人质。不管是贵翼也好,你也好,我都不会把妞妞给你们。妞妞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生一世都会活在良心的谴责中,我做不到,就算你不伤害她,我也做不到。” 

  “只要妞妞不在贵翼手上,大哥就放心了。”资历群说,“我也是替妞妞着想。” 

  资历平不说话了。 

  资历群看看他,看看窗外的军车,说:“都过去了,小资。来。”他抚着资历平的肩膀,资历平忍着胳膊上的伤,皱着眉头,跟资家兄弟并肩站在玻璃窗前,看着楼下“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都是你的功劳。”资历群说。 

  资历安笑笑,笑容里藏着寒冷的冰。 

  资历平忽然感觉冷,冷得刺骨,他打着寒战,身体僵硬。 

  玻璃窗里,映着三张面孔,一个脸上挂着邪魅的笑;一个脸上志得意满,仿佛胜利唾手可得;一个脸如冰霜,双眸如电。 

  “苏小姐,有人送花给你。” 

  苏梅打开房门,看见一枝白玫瑰镶在一只狭长的盒子上,“谢谢。”她伸手接过盒子,关上门。 

  苏梅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徳式装备的武器。军刀,手枪,*,*,长枪。苏梅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勤务兵穿的制服,开始行动了。 

  侦缉处的走廊上,一名勤务兵低着头在拖地,两名特务在走廊上说话,其中有一名特务特意看了勤务兵一眼。 

  “勤务兵”拖着拖着,就拖进了资历安的办公室,关上门。 

  苏梅一进门,就打开资历安的抽屉、保险柜,搜查一切有关“烟缸”案的资料,她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扔进垃圾桶,此时,门外有响动,苏梅立即站到门边。 

  门打开了,一名特务站在门口。 

  苏梅顺手把他拽过来,一枪打飞。 

  “噗——”枪声经*过滤,显得很闷,尸体扑倒在地。苏梅解开上衣领口,从怀里拿出一小瓶汽油,浇到垃圾桶里,拿出一个打火机,点燃垃圾桶,火苗“嗤嗤”往上窜。 

  苏梅从资历安的柜子里熟练地拎出一套中山装,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变身成一个侦缉处的特务。 

  苏梅整理了一下仪容,推门而出,门内是一片火焰。 

  离金沙古城墙的埋伏圈不到两公里的道路上,停着两辆侦缉处的车,资历安靠在吉普车旁边休息。 

  一辆汽车驶来,资历群下车。资历平奄奄地蜷缩在车里,眼光闪烁,飘忽不定。 

  “怎么样了?”资历群问。 

  “不知道,那边不准我们过去,到处都是兵。”资历安说。 

  四野安静,空气清爽,诡计多端的资历群忽然从资历安的话里嗅到了一股“不详”的味道,“到处都是兵?”资历群突感危疑震撼,他的肌肉一霎时绷紧了。 

  “我们是不是搞错了。”资历群说。 

  “啊?”资历安没听懂。 

  猛然一片枪声如震! 

  众人都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开始了。”资历安说。 

  枪声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四周一片死寂。除了荒凉的草木声,空气里似乎也充斥着硝烟味。 

  “赶尽杀绝啊。”一名特务说。 

  资历平眼光呆滞地走下车,资历群看着他的表情。资历平的眼泪止不住落下来:“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 

  资历安厌恶地看着他,说:“这小子,又开始疯了。” 

  资历群不露声色地对资历安说:“你现在赶紧回警备司令部,调一队人马过来。” 

  “啊?”资历安不解。 

  “开两部车,你和你手下分头行动。” 

  “什么意思啊?” 

  “照做就是。”资历群说完,伸手抓住资历平衣领,把他塞回汽车里,自己上车,向前开去。 

  “他们不让——” 

  没等资历安的话讲完,汽车已如离弦之箭,飞速向前。 

  车开进金沙古城墙的埋伏圈,并无人阻挡,四周布满岗哨,制高点都有狙击手埋伏,汽车行驶到荒芜的沙地,嘎然一声,停下。 

  持枪的士兵们警觉地盯着车上下来的资历群和资历平。 

  “证件。”士兵喊。 

  资历群掏出证件给士兵。 

  资历平放眼望去,四面都是青色烟霭,泛着一股股枪火留下的残烟。一片荒烟蔓草,草丛里流窜着火苗,尸骸遍谷,一派凄风惨雨的迷离景象。 

  有人在就地挖坑,掩埋死尸。 

  资历群和资历平一起走下小山坡,特派员冷着一张脸站在高处看他们。 

  一名士兵跟资历群说:“特派员有命令,如遇反抗,一律格杀。*交通局的重要犯人已经全部落网,正在押送司令部的途中。” 

  资历群看到了林副官的尸体,一片血污盖面,资历群站在那里想了想,正要拔枪出来,补枪。突见资历平犹如狂性大发般冲进草丛,他就像灵魂出窍,谁叫他,他也听不见,就算鸣枪示警,他也没感觉,他的身体漂浮着,迅速往前移动。 

  资历群感觉不好,对士兵说:“别开枪,我弟弟受了刺激,没事的,没事,别开枪。”他收了枪,朝资历平跑去。 

  原来,资历平远远看见了贵翼的尸体。他一瞬悲恸交集,仿佛慈悲心崩溃决堤,爆裂般痛哭失声。 

  “小资。”资历群喊着。 

  “你骗我,你骗我,你说过不杀他的,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什么,他死了!他因为我的出卖,他死了!!”资历平难以控制狂躁和悲情,一下从资历群的枪盒里拔出他的手枪! 

  “小资。别胡来。”资历群一声惊呼。 

  “你骗我,小资天良丧尽,害死亲兄,小资有何面目,忝活人世!!” 

  “小资,小资你冷静一下,听大哥说——你把枪放下!!”资历群在吼。 

  资历平“噗通”一声跪在贵翼脚下,枪顶自己的脑门星,哭叫一声:“大哥!”他手指弯曲,就要扣动扳机! 

  资历群魂飞天外! 

  “小资!” 

  “砰”的一声枪响了。 

  魂飞天外的不止资历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