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单身日记

作者:imcatwoman

  大家都在各自想着心事,蒋清跳上护栏坐着,两脚晃悠着,一手撑着围栏,一手拿着冰激凌吃着,抬头看看天空,“如果我再找不到工作呢,就只能回国。就算来美国玩了一圈吧。”

  “现在回国不尴不尬的。”郝莲道,“以前海归很风光的,我们系里有个教授就是美国回来的,上课嚼口香糖,女生崇拜的不得了。现在呢,我一个师兄回去找不到工作,做的是留学中介。不过你回去大概会不错啊,”她转头对我说,“听说国内儿童市场好的不得了啊,什么童装、亲子教育,玩具市场一定不错。”

  “我不回去。”我摇了摇头。

  蒋清和郝莲相互看了一眼,同时转头问我,“为什么?”

  “哎,说来话长,那个……”正说着,表演场地那边有人稀稀拉拉的出来,音乐声已经没有了,好像演出结束了。

  跟着走出来的有张妮,走在一旁的段啸亮时不时拽拽她小挎包上的坠饰,提醒她人多走路当心。郝莲蒋清远远看见都大笑,说这个段啸亮看着一身肌肉,怎么那么没用,连张妮的手都不敢牵。

  蒋清笑的花枝乱颤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一打滑,差点没仰头摔下去,郝莲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住。

  “啊呀,你每次都拉我,一点都不给帅哥留机会。”好不容易继续坐稳的蒋清不满的道。

  “难道你要摔残了才让帅哥来救你?”郝莲回敬道。

  “总比没有帅哥好。”

  两个人正斗着嘴,张妮见到我们走了过来,“刚才许述发短信了,要我们在那个AsianWok等他们一起吃晚饭呢。”

  “呵,我们一会儿跟大明星一起吃晚饭。”段啸亮在一旁咧嘴笑着说。

  张妮睇了他一眼,弄的段啸亮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张妮轻声问郝莲,“你想去吗?”

  郝莲满不在乎的说,“去就去啦,什么事情都得翻篇。其实早翻篇啦!”

  本来被张妮看的有点尴尬的段啸亮赶紧接了一句,“对,啥事儿都别太往心里去。”说完,又呵呵的笑起来。

  蒋清来劲的看着他,“段啸亮同学,你总是那么傻乐、没心没肺的吗?”

  段啸亮被一问,愣住了,结结巴巴的道,“也、也不是,说来话长……”

  蒋清乐的一下子从围栏上跳下来,“今天都是说来话长的主儿,吃饭的时候你们都得交代了,一个都不许不说!”

  夜晚的纽约,人们的热情一点都没有褪去,依旧是说笑和打闹。几个人前呼后拥的向AsianWok走去。

  “谁给艾小杨打电话了没有?”有人问。

  “电话不通。”

  “估计他还在干活儿呢。”

  艾小杨关了手机。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摄影棚的,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只是一路走着,从天亮走到天黑。以前在家乡的时候,上学也要走很多路,也是那样走上几个小时,艾小杨习惯了。走路,仿佛是他跟自己沟通的一个方式。

  走过布鲁克林大桥的时候,有几个骑自行车的人从身边呼啸而过,还有几对新人,在拍婚纱的夜景。

  艾小杨木然的看着他们,就好象在看一个不打动人的电视片段。他趴在桥上,看着脚下的河流,看着不远处的曼哈顿。

  剧组不能回去了,就意味着没有收入。他的电影不能拍,不能参加比赛。不能参加比赛就没有赢的机会,艺术签证是不能申请的了。再过三个月OPT结束,就意味着他艾小杨必须离境回国。

  呵呵,回国。艾小杨苦笑了一下。所有家里人又会说,小杨不咋样吗,当初我们还以为他能有大出息呢。纽约啊,电影学院啊,小杨不是要当大导演的吗?怎么就回来了呢?

  前几天还有家里人问呢,小杨啊,美国好不好啊,我孩子也想去留学呢,他拿你当榜样啊。

  送行的那顿饭,他还历历在目,那是他艾小杨这辈子最扬眉吐气的一次。然而才没过过久,他就要生生打包回去了。呵呵,艾小杨又苦笑起来,如果回去,一辈子吃饭都得坐下首了。

  想着,他不经从桥上走到了桥下,到了布鲁克林。Williamsburg那些朋克和Goth的年轻人,大片纹身、一身酒气的从他身边经过。还有一些,双眼迷离的坐在马路边上,估计是抽high了不认识回家的路的。

  搞艺术就是那个下场吗?生活没有着落,谁都可以欺负你。忍到忍不下去,就借助酒精和毒品麻醉自己。他艾小杨会不会有一天也是同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艾小杨愤怒了,“我不要那样的生活,我不要那样的生活!”一声吼叫着,他冲路边的一个柏油桶状的东西一拳打过去,“我不要!”

  一阵钻心的疼从手指到手臂,直接钻到心窝里。那个不是柏油桶,是一个石墩,外面被graffity艺术家喷漆弄成了古铜色。艾小杨一拳上去,手立即肿了起来。有几秒钟,他痛的觉得那个手不是自己的。手上破了很大一块皮,血刺刺的往外冒。艾小杨痛的甚至无法把手拿近看看到底怎样了。

  “Youok”一旁一个路过的人问。

  “Yes,I’mfine.Thankyou.”艾小杨忍着痛连忙回答道。他不想那个人叫来警察,然后救护车啊什么的小题大做。那人见状也不多说话的离去。艾小杨抬起左手,费力的抓着右手,一步一步朝家里走去。

  家里一片漆黑,刚一进门,那股钻心的痛让他一下子倒在地板上半天起不来,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手越来越肿,黑暗里,他摸索着开灯,一步一趔趄的走到药柜旁,咬着牙拿出棉球和酒精,用牙齿咬着拧开了瓶子。在疼痛的颤抖中,酒精洒了一地,他抓起一块棉球被浇湿的棉球,闭上眼睛,朝伤口按了下去。一瞬间,他痛的眼前都黑了,那股痛,像一把火一样,腾的朝胸口烧来,他差点站不稳。

  半天,他才稍稍缓了过来。咬着牙低头看,手很肿,小手指已经肿的像胡萝卜一样了。他伸出左手轻轻碰了一下,一股2000伏电压般的疼痛立即铺天盖地的袭来。他知道,是骨折了。

  还好没有错位。他又移动几步,费力的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外卖的筷子,用牙咬着,拧断一节,又拧了一节,放在桌子上,然后把已经疼的不能动的右手盖上去,移动出来一点点,左手拿了块绷带,一点一点的绕着。绕几下就拽拽紧,有几次,他痛的嘴唇直打哆嗦,差点手一抖绷带就掉地上了。

  固定完后,他擦了擦满头的大汗,摇晃着走到客厅里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眼前一黑,不省人事的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走进一个地铁站。站里没有人,只有一个戴着假肢的老妇人,牵着一条狗,坐在空洞的站台边的椅子上。狗看到他,张嘴叫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一个失明的站务员从一扇小门里冒了出来,大声喊,“本站没有车,本站没有车!”老妇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向隧道洞口张望。小杨回头向楼梯跑去,但是楼梯长的永远跑不到头。

  “小杨,小杨~”身后有人叫。小杨想回头,但是跑不完的楼梯让他,没有力气去看。

  “你倒是醒醒啊,看你这一头的汗,睡觉洗澡了吗?”一个吵闹的女声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艾小杨猛然一抖,发现自己刚才是在梦里,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表姐正抱着孩子站在他的跟前。

  “姐,你怎么回来了?”

  “哦,正好有个老乡开车来纽约,我就让他把我们送回来了,省了机票钱不是?边检的时候啊,横看竖看我和你侄儿的签证。”表姐一边拍着孩子哄睡觉,一边转身回房,“我说小杨啊,吃了吗,姐给你做点?”

  艾小杨坐起身,一阵头晕目眩,刚想伸手擦脸,又一阵疼痛袭遍全身,他低头看看了手上的绷带,想起来晚上手指骨折了。于是他伸出左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全是汗。他呆呆的坐着,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表姐哄完孩子,走出房门去厨房,水龙头开始哗哗的响起来。“啊呀,怎么了这是?”表姐惊叫一声,“小杨,你哪里伤着了?”

  “没,没什么。”艾小杨支支吾吾。

  “让姐看看。”表姐冲了过来,一把抓起艾小杨的手,痛的艾小杨呲牙裂嘴,“怎么了到底是?”

  艾小杨没敢看表姐,搪塞的道,“没,没什么,刚才家里摔了一跤,摔的。”

  表姐放开他的手,回厨房,一边不停的道,“不是姐说你,你说你在美国,住那么个破房子,要啥没啥,住着住着还给摔一跤,哪儿跟哪儿啊。小杨,你那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替自己着急呢?学校毕业也快一年了吧,就没见你正经工作过。也没个女朋友。非要赖在这地儿,住破烂房子,你说你图什么啊……”

  “表姐,别说了!”艾小杨吼了一声,一下子站起来,两眼怒视着表姐,“姐,今天咱们把话说开了,我艾小杨是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儿上,让你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没问你要过一分钱。我艾小杨没有对不起你过。今天我艾小杨在美国,成也好,败也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在国内就是在你们的嘴皮子下生活,好不容易来美国,你还不放过我!我今天跟你说明白,我艾小杨是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们不要来烦我!”

  说完,屋子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表姐关了煤气,油锅在滋滋的响着,但是一点点弱了下去。表姐疑惑的看着艾小杨,过了许久。艾小杨眼里噙满了泪,一甩头,仰望天花板,咬紧嘴唇,极力克制自己的颤抖。

  表姐的眼睛也红了,她抬手擦了一下,道,“小杨,姐对不住你,姐是关心你才那么说的。其实我们早回来,是因为在加拿大的时候收到你姐夫的电话,他跟我摊牌了,要离婚。我回国的机票都买好了,明天就走。今天晚上就是来收拾一下,给你做顿饭……以后,以后不打扰你了。”说完,呜呜的哭了起来。

  艾小杨也终于忍不住,抹了抹眼睛,抽泣了一下。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顺着眼角就往下流。他闭上眼睛,左手握着拳头,努力使自己不哭出声来。

  表姐过来搂过小杨,一起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都各自低头哭。

  “小杨,姐打扰你这么久,谢谢你了。”

  艾小杨抽泣着道,“姐,明天我去送你吧。还有,在这里的生活,你回去不要告诉家里人。就说我什么都好,行么?”

  表姐哭着点头。忍不住,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窗外,Williamsburg逐渐不再繁忙,稀疏的人影和车辆,灯光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