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了哭腔:“老爷!夫人!”
我缓步走过去:“爹、娘,我……”声音竟然哽咽。
娘一把拉住我,抱入怀中:“傻孩子……”
小蓝也哭着过来抱住我们。
爹站在一旁,看了看沉默的霍扬,又看看我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我抽了抽鼻子,仔细端详了爹,还是老样子,假正经。又看看娘,依然貌美如昔。
“伤看样子大好了?”爹沉声问道。娘这才反应过来,关切看着我。
“好了。”我垂手恭敬道。
技不如人,反而被人重伤濒死,身为战家的女儿,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一向心高气傲的爹,一定这么想罢?
果然,爹目光如电扫向一旁如雕像般站立的霍扬:“是你伤了我女?”
霍扬点点头。
爹说:“自断一手罢。”
我骇然大惊:“爹!不可!他现在已投在我门下,现在是我徒弟!”
爹看我一眼,我抖了抖。
爹又看向霍扬:“要我动手么?
霍扬傲然道:“师父若是要我性命,随时拿去便是。你是什么人?想要我的手,自己来拿!”
爹认真打量了霍扬一番,道:“小娃子倒硬气。罢了。待清泓在这武林事了。我便来取你一手。”
霍扬漠然不语。
我爹,战家前任门主战破敌,一向是一字千金的。
“爹!你错了!”我大声道,“他现在已经是我徒弟,便是战家的人。你怎么能够亲手废掉你徒孙的手?”
爹笑道:“原来他不是拜在夏侯门下,竟是拜在我战家门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爹定是记恨我拜他的情敌为师了!
可是爹,谁让你武功不如人家呢?
我们出来混江湖的,当然要另择良木栖身了!
“你又吓泓儿!”娘不悦的看着爹,一手拉过我,一手拉过霍扬,“别理他。他敢动你们任何一个,我就跟他没完。”
我乐了,心里明白霍扬的手算是保住了。
却见霍扬脸色有些僵硬发红,似乎想要抽回手,可是又不好意思。
“师……姐?”
一声迟疑的呼唤,包含了多少欲语还休泪先流、惊喜与惆怅交织的复杂心情?
娘身子一僵,缓缓转身,看向来人:“颖……弟?”
“这些年……你,可好?”
“我很好。颖弟,你如何?”
“师姐,你好我就放心了。”
“颖弟为何从不来荆州看我?”
“……太忙。”
看着娘一脸久别重逢的欢喜感动,看着师父一脸隐忍的深情,我心里酸溜溜的。我知道十八岁的娘被爹拐走时,师父不过才十六岁。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意气风发的武林天才少年,如此情根深种?
误了终身。
而如今,他们站在我面前,男的依然英挺而强大,女的依然娇小而美丽,面上神色都是凄然动容,如同一副惆怅绝美的英雄仕女图……
“颖弟若是空闲,不妨常来荆州坐坐。”一把清朗如水低沉悦耳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
爹缓缓一笑,施施然上前一步,站定。
金冠束起的长发如墨,面目俊美不减当年却更显深邃、身姿英挺中带着清秀书卷气。
长袍飘飘,身姿清逸。
刹那间,光芒万丈。
小蓝在我身后喃喃低语:“天哪!老爷真是太耀眼了!”
我猛点头,我爹一出,谁与争锋?
师父虽是天下武林第一,可是终身为了武林事业过着清苦而漂泊的生活。
反观我爹,虽然对武林正义兴趣缺缺,可他的武功好歹也进了武林前五,长得又俊,更何况善于经商、家财万贯……
如果我是娘,我也会选爹啊!
爹淡淡看了我们一眼,眉目含笑的抓起娘的手。
娘没心没肺的挽住爹的胳膊,笑道:“对了,颖弟,忘了引见,这是你姐夫,战破敌!”
师父的双眸似乎暗了暗,脸上却荡开真心的笑:“战大侠,久仰!”
爹微微一笑:“我对夏侯大侠,才是久仰。”
师父又道:“这些年,你把师姐照顾得很好。我真心替师姐高兴。”
爹面色明显舒畅许多,拍拍师父的肩膀:“泓儿初涉武林,多得你照顾,战某不胜感激。”
暗涌消退。爹,完胜。
于是互相礼让着,进入正厅。
远远的,便见林放和温宥迎了出来,林放面色沉稳中透着明显的喜悦:“战大侠!战夫人!晚辈林文璇,有失远迎,还望勿见怪!”
温宥也拱手道:“战大侠,晚辈温子苏,久闻大名,今日得见!请上座!”
爹满意的点点头,道:“两位少侠,切勿多礼!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照拂我家丫头。”
林放温和一笑:“战大侠哪里的话!清泓帮了我许多,前些日子,还救了我的性命!”
温宥也道:“战大侠说笑了,清泓如今真真正正是武林女子效仿的楷模。”
“噢?”爹看我一眼,复道,“你们莫抬举小孩子,她不经夸。”眼角眉梢却透着笑意。
我咬牙,爹,能不能不叫我小孩子,我跟他们是同辈好不好!你跟他们不是!
一起用过晚饭后,我坐在房中床前,却听见隔壁房中,爹跟娘说:“那两个都是好孩子。只可惜一个不会武功,一个是士族之子。”
我听得分明,心里却有些不悦。士族之子又怎么了?
又听娘说:“不知道泓儿中意哪一个?”
我心里一紧。
却听爹说:“中意谁都好,只要别中意那个霍扬,那孩子,眼神太冷了。”
我噗哧一笑,扬声道:“爹,我不会罔顾人伦的,他可是我徒弟。”
那厢没了声音。
半晌,听到爹威严的声音传来:“还不快睡!”
我乖乖的蒙头盖上被子。
心里一阵温暖。
今年的新年,因为爹娘带着一众训练有素的奴婢的到来,而变得异常惬意。
师父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战家的管家、厨子、丫鬟,将整个府邸收拾得焕然一新,再看着流水般捧上来的堪比御膳的各色珍馐美味、看着丫鬟给他们的卧房换上清一色的天蚕冰暖被,不由得纷纷哑口无言。
连出身士族的温宥,都摇头道:“战家不愧为荆州第一门派,如此奢华。”
我笑道:“习惯就好。”
引来无数师兄们气愤目光。
除夕夜。
窗外已经应景的下起鹅毛大雪。今日宴开数桌,师父、林放、温宥、我们一家,还有两位年长的师兄,坐在偏厅一桌。
却有人冒雪前来,抖落一身雪花,清新的站在我们面前。
竟是裘安,身后跟着他祖父裘不难。
于是几位武林前辈又互相表示了敬仰,让裘不难坐了主位。裘安在我和一位师兄中间坐下。
“裘少侠便是如今广州武林分盟主?”爹笑道,“果然一表人才!”
裘安连称过奖。裘不难道:“令爱才是真正武林豪杰。裘安这条命,也是她所救。”
爹看向我:“噢?你这些日子倒还救了不少人性命?那你怎么还落得一身重伤?”
我只得老实道:“其实我也被人救过许多次。师父救过我,子苏也救过我。江湖儿女嘛,彼此救来救去,着实平常。”
小蓝在我身后噗哧一笑。
爹和娘举起酒杯,先敬了师父,又敬温宥:“感谢温少侠出手相救!”
温宥忙起身站立,谦逊道:“清泓本是我师妹,同门生死休戚,任何一位师兄弟见到,都会舍命相救的。二位实在不必言谢。子苏先干为敬。”
爹笑道:“这孩子倒谦虚得紧。”
裘安道:“如此说来,我却要敬二位前辈了,感谢战姑娘救命之恩。今后若有空余,多往广州走动,让晚辈尽地主之谊。”
酒过三巡。
因喝得太欢畅,大家都有几分酒意。
没想到师父是第一个倒下的人。大约是今日见到我娘,情绪使然——两位师兄扶师父回房。
裘不难上了年纪,也去客房就寝。
娘不胜酒力,被小蓝送回房,我爹勒令小蓝守护在旁。
我爹和温宥,都是双眼越喝越清明,未料林放也有好酒量。两人与我爹说说笑笑,丝毫不见异样。
爹眼中明显浮现对他二人的赞许神色。
我有几分醉意,却还清醒,放眼望去,一切都有些微微的朦胧。
裘安眼神也有些迷离,估计跟我八斤八两。
我便望着裘安吃吃的笑:“裘安,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头晕。”、
他点点头,道:“你的脸好红,怪好看的。”
我高兴笑道:“是吗?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怪好看的,可是文璇和子苏两个男子,长得太好看了,我都被他们比下去了。”
裘安呆了呆,道:“不,我觉得你比他们好看。”
我乐了:“真的?你这么说我真欢喜,来,干了!”
我俩举杯。
我手中的杯子却被人夺走了。眯眼一看,坐在我右侧的温宥似笑非笑看着我。
笑容中似有些许冷意,我酒立刻醒了几分。
这才发现,原来厅内早已安静下来。
他们三人,怎么不继续聊天?管我们做什么?
我抬头,却见爹一副觉得很丢人的样子怒视着我,林放嘴角含笑。
“战大侠,清泓……可曾……婚配……晚辈年方十八,尚未婚配,不知……”趴在桌上的裘安喃喃道。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爹!爹!他胡说八道!”
未料明明已经不省人事的裘安,一把抓住我的手,嘴里念叨着我的名字道:“清泓,清泓……”
我一时竟挣不开,抬眼望去,温宥紧抿着嘴,右手似乎把住了腰间的“珏”;林放有些惊讶,看了看我爹,没做声。
爹瞪大眼睛看着我被裘安捏在手心的手,道:“我要宰了这小子。”
我好容易抽出手,拦在爹面前。
爹脸色铁青:“这裘安,原以为他是少年英雄,却如此孟浪。”
林放苦笑道:“战大侠,千万莫误会。裘安这些日子协助我们平定广州,行事老练稳重,硬是镇住了广州武林各门派,立下汗马功劳。以他十八岁年纪,做到如此,已经非常不易。只是毕竟是少年心性,想必对清泓早生情愫,今日新年,他在我们面前全部设防,才会说出心里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前辈勿怪罪他。”
这番话说得让我们都很舒服。
爹脸色稍霁道:“只是我战家的女儿,怎么如此轻易许给他人。泓儿,你离这小子远点!”
我哭笑不得的点点头。
偷偷看了眼温宥,一脸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