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无长兄

作者:祈祷君

  宋兵将军周几,在军中的品级其实并不高,但说起他的贡献和为人的谦逊,人人都交口称赞。

  作为一个汉人,而且还是在鲜卑军中少见的汉将,他不但会指挥步兵、骑兵,在后勤上也做的很好。若不是他是汉人,恐怕早就更进一步,不会仅仅只是个将军了。

  这样一位老成能干的大将,竟然不是死于沙场,而是活生生痛死在营帐之中,实在不得不让所有人唏嘘。

  只有贺穆兰觉得这是很正常的。

  古时候军中打仗的辛苦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就曾有过早晨出战,到傍晚都无法进食水米的时候,战况激烈时,刚刚吃完干粮,立刻就要作战,时间久了,肠胃运动化功能紊乱,生出什么病来都有可能。

  贺穆兰帮军中的死者缝合尸体时,发现很多人都有胆结石,还有些人有更多可怕的疾病,而在缺医少药、就连医帐里都还在用巫医的鲜卑军中,得了病除了熬,几乎找不到药石和高明的大夫来医。

  阑尾炎就和饮食后急剧奔走、细菌感染有着很大的关系。此外,长期不喝水,也容易诱发各种疾病。

  贺穆兰到了这里,除非真的没法子,早上起来一定要喝一大杯水,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马上就被点兵出战,若是一天连水都喝不了多少,又老啃干粮,胆结石也好,各种病也好,得上不过是迟早的事。

  在现代不过一个阑尾脓肿切开引流的小手术,到了这里,基本是无药可医了。在这里,胆结石活活把人痛死的也有,胃溃疡到后来呕血的也有,贺穆兰都大致能看出他们得的是什么病,可是让她治,她也只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备受煎熬。

  幸亏她天生便不是什么古道热情的心肠,这才没被当成怪物抓取,这要换了她的好友顾卿,怕是不管不顾,总要想法子做点什么。

  周几死了,留下个烂摊子。他留下的一万步卒和骑兵,成了人人都想要的香饽饽。

  对于长孙翰来说,他是希望周几的部队继续镇守补给的路线,顺便切断敌人逃跑的道路,可没有哪一支部队是没有主将的。

  周几在这支步卒部队中当了二十年的将军,他一手培养出这支能攻城、可变后勤,又可以守城的部队。是他让步卒在骑兵占据绝对主力的魏军中拥有一席之地,此时派了谁接管周几的人,会不会指挥别说,能不能服众也是个问题。

  所以无论是奚斤要,南阳王拓跋扶真要,还是谁要它,司徒长孙翰都顶着巨大的压力不给,执意让他们继续守着原职,不准轻举妄动。

  拓跋焘自然知道这位老司徒的想法,也明白征西的行程已经到了尾声,谁能率先拿下统万城、抓住赫连昌,谁就是最大的功臣。所以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希望多一点筹码,好早日攻入统万城。

  接下来的日子,拓跋焘亲自前往周几军驻扎的地方,亮出仪仗,直接接管了周几的人马,交由龙骧将军步堆管辖。

  龙骧将军曾和周几一同攻过刘宋,两人私交甚好,甚至还有姻亲,周几的副将和心腹都信服步堆,被接管后,没有什么异动的地方。

  步堆原本管着的是羽林军,拓跋焘把周几的人交给他,等于是已经让他升了级别,因为羽林军轻易不能离开平城,并不是想要征战沙场的将军想要的官职。

  拓跋仁已经打着拓跋焘的旗号走了,羽林军两万死伤三千有余,拓跋仁又带走了五千多人,剩下一万多羽林军和库莫提的八千鹰扬军合在一起,暂时都交由拓跋焘指挥,库莫提则成为了副将。

  贺穆兰并不知道拓跋焘想怎么攻打统万城,因为她跟着库莫提和拓跋焘等将军远远地看了那统万城,真叫一个城高墙深,根本不是这么几万人能打下来的,便是围困,这么一个大城,困上几年怕是都饿不死人。

  拓跋焘命奚斤留下防守长安的部队,然后火速来统万支援,加上原本在统万准备攻城的人马,一共有十二万大军,已经是统万城的三倍了。

  而步堆留下的那些夏国的俘虏,并不是毫无用处的,正是为了此刻。

  拓跋焘听从了步堆和古弼等将领的建议,派人押解了夏国的那些俘虏,去统万城下叫骂,又射箭入城。

  拓跋焘让人宣扬夏国的国君赫连昌派出赫连定偷袭魏国,结果赫连定的部队在魏国几乎全军覆灭,赫连定投降魏国,如今已被赦免罪责,成了大魏的车骑将军,待赫连昌一降,依旧可以做他的平原公。

  此事一被宣扬,统万城的城头几乎爬满了人往外看,城下夏国那些俘虏还穿着夏国的衣衫,口中叫着夏国各地的方言,根本不可能是魏人伪装的。

  这一打击让统万城镇守北门的将军慌了手脚,立刻飞速进了大夏宫禀报赫连昌这一消息。

  赫连昌最后的希望便是活捉拓跋焘,为此甚至不惜和刘宋联盟,设下这“绑架拓跋焘”的计划,甚至买通说服了蠕蠕,一起南下冒这个险。

  如今眼看赫连定失败,最后的两万精兵赔了个干净,被誉为“国之柱石”的亲兄弟甚至降了,赫连昌原本就已经在疯狂边缘的神经彻底断了,做出了一件不狼的事情.

  大夏宫。

  若说夏国最美的女人是谁,人人都会说是夏国的四公主赫连明珠。

  赫连明珠是赫连定的胞妹,赫连定的母亲身份并不高,只是因为貌美过人,所以得了赫连勃勃的宠爱,被人称之为“丽姬”,赫连明珠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又和其兄一般富有头脑,虽然并非赫连昌的亲妹,却颇得宠爱,还未成年时,便已经被夏国众多王亲贵族求娶。

  而如今,这个被称为“夏国明珠”的公主,正痛哭流涕、毫无形象地跪倒在大夏宫的主殿上,为自己兄长的家人向赫连昌求情。

  “王兄,平原公并未露面,则能因为敌国的一面之词,就真的认定平原公就一定降了呢?若是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岂不是就让拓跋魏得逞了吗?”

  赫连明珠见赫连昌将她的嫂嫂、侄子并嫂嫂家人上百人囚禁于宫中,甚至连赫连定部将的家人都不放过时,便知道她的哥哥一定是被派去做了什么要紧的任务,这任务甚至让赫连昌无法相信她兄长这位“国之柱石”,用出了这种让人寒心的手段。

  赫连明珠并不知道赫连定去了哪里,但隐约察觉从半年多前开始,宫中就有汉人出没,充当特使,还进献大量的东西,料想着此事和南方的刘宋一定少不了什么关系。

  再加上赫连昌曾经状似无意地问过她,若是将她嫁去刘宋做刘义隆的妃子,她是否愿意,她便知道刘宋一定是不愿意看到魏国坐大,已经出手了。

  那时候兄长的亲人都被看管起来,她为了保护兄长的妻儿,只能做出一副愿为夏国肝脑涂地,听凭差遣的样子,才没有和她的嫂嫂们一起被囚禁起来。

  长安一失,被派去收复长安的兄长失去了踪影,赫连昌便开始进入焦躁不安的状态,经常没事就把兄长的儿子叫出去宴饮,她心中惶恐不安,却还要经常进入后宫安慰被软禁在宫里的几位嫂嫂,可谓是身心俱疲。

  她生来美貌,在宫中拥有众多追随者,为了获取消息,不得不和赫连昌身边的护卫、要臣周旋,才探得一些消息,知道兄长无事,只是前途危险,不一定能过平安得返。

  就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她做出不好的遐想了。

  就在今日,她来前殿为赫连昌送新作的春衣时,得了几位爱慕者的消息,说是拓跋焘已经率了大军南下,团团围住了统万城,又有赫连定的部下出来劝降,说是她的这位兄长偷袭魏国不成,已经投降了魏国。

  赫连明珠知道赫连定的性格,他知道自己的妻儿家小、心腹爱将的家小都在宫中,便是自裁死了,也不会落入拓跋焘的手里,可恨赫连昌竟似乎是相信了魏人的话,或者说他早就先入为主的觉得赫连定不会是这样的忠臣,竟想要把后宫中囚禁的上百人全部杀了,以儆效尤,防止再有人投降。

  统万城第一次被攻打的时候,赫连昌就已经把许多大臣的家小抓到了宫里为质,这才让很多守城之将情愿以死殉国也不敢投降。如今这个杀戒一开,还不知道要造成什么恶劣的后宫。

  赫连明珠只要一想到拓跋焘的这个“离间计”,恨到几乎要将其生啖其肉的地步,可是她人微言轻,无论怎么劝说,赫连昌竟丝毫不为所动,哪怕她哭到堂上的宦官都露出不忍之色了,他依然木着一张脸,坐在那张御座上不肯动弹。

  “就算是离间计,我现在也不能坐视不理了。”赫连昌闭了闭眼。“夏国被灭,我做不成皇帝,可满朝文武还能依旧做他们的文武大臣。若我不杀一儆百,你信不信,很快就会有人带人逼宫,将我的人头去开晋升的通天之路?”

  “王兄,统万城坚固,不易攻破,平原公只要没死,一定会收敛残兵,想法子已解统万之困,如果您这时候杀了平原公的家小,若平原公带着大军回返,见到是这种结果,岂不会寒心?”

  赫连明珠叩头不起,“王兄此时该派出骂手去城墙上叫骂,痛斥那佛狸是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才是上策啊!”

  “你不明白,若拓跋焘到了这里,那平原公不是死了,就是已经降了。”赫连昌看着自己这位娇弱的妹妹,眼中露出不忍。

  “我知你是不忍心看到自家的亲人死去,平原公是我的弟弟,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也不忍心如此做。可是我大夏如今民心不稳,士气低落,外面又有狡诈的魏人不时动摇军心,便是杀了我自己的儿子嫔妃有用,我都不会犹豫……”

  赫连明珠的身子摇了摇,不敢置信地看着御座上的赫连昌,浑似看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四妹,你莫怕,虽然你是平原公同母的妹妹,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一心为了大夏,我会将你嫁去刘宋,你长得这么美,一定能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所以,你就别劝了……”

  赫连昌看着哭的梨花带雨依旧难掩丽色的妹妹,怕她继续哭求会做出什么祸事来,一咬牙说出了真相。

  “就在你进殿的时候,我已经派了武卫官去了平原公及其麾下家小所住之处,命人将他们的人头丢下城去,送给平原公和佛狸伐了……”

  赫连明珠心胆俱裂,她见到自己最害怕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只凭着赫连昌只言片语的描述,那些想象的画面所引起的恐怖就已经彻底让她神魂震悚,无法呼吸。

  “不!”

  她从心灵的最深处喊了出声。

  “王兄,你已经铸成大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