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巴黎不快乐

作者:白槿湖

  我坚定地点头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是我最信任的人。”

  他低头,沉思,深呼吸,抬头望着我,缓缓道:“曼君,我不得不和叶洁白订婚了,只是订婚,叶老的意思是,亲眼看着我和她女儿订婚才愿意抽出宏叶的股份投入佟氏企业,对,这场订婚,是个交易。”

  “然后呢,我该怎么做,是该祝福你们,还是诅咒你们。”我平静反问,眼神冷冽清醒。我早该拒绝和他来这里了,明知道这段感情再聚就会引出这个话题,我们不得不面对的话题,之前两家集团在媒体面前铺垫了那么多,目的不就是为了他们的订婚造势吗?

  “一旦我们订婚,佟氏集团的股东们才能稳定心绪,不再撤资,佟叶两家的联姻,直接影响着佟氏集团的生存与灭亡。”他解释着,用很缓慢的语速说,生怕引起我的悲痛,避免触碰我那根敏感的神经。

  我仿佛面若止水,波澜不惊,用筷子夹菜,盛一大碗汤,两只碗堆在面前,轮流着吃。

  “我知道,台言小说都是这么写的,不过,我随你,放心,我会祝福你们。”我说着,快速往嘴里扒饭,像个饿了很久的乞丐。我怎么会不懂他的为难,他不能眼看自己父亲一手创立的企业瓦解,不能看着他的母亲老无所依,他需要成全那个大家,所以,舍小家。

  “别这样,曼君,我只是需要时间来安排,我和叶洁白之间没有感情,我只要扭转了局面,我就不会这么被动。”他说着,倒是毫不担心未来会有什么包袱。

  “你和她订婚之后,我是不是,算小三了?或者我算是你的情人,被你包养在这栋漂亮公寓里,你每天借着开会应酬加班等理由来我这里看我,晚上十点穿好衣服从我的床上离开回到她的那张床上,这,就是你让我看到的未来。”我继续吃,面不改色地说,好几次,把眼泪使劲往回收。

  他坐到我身边,试图改变我的思维,说:“不,曼君你完全误会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要娶她,我和她是逢场作戏……”

  “最佳荧屏情侣,是吗?佟卓尧,你今天来的目的,做这么一桌饭,你的温柔铺垫,就是想亲口告诉我,你要和她订婚了。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你们要订婚了,不过你亲口告诉我,我确实吃了一惊,你很坦白。”我放下碗筷,正视他的目光。

  “你知道后来我的漫画一直卖不出去没有一家公司签约的原因吗,是我妈安排的,以她的势力,她安排一个电话,就可以阻断掉我们在小渔村所有的经济来源。”卓尧说。

  没想到,这场谋虑,做得这么足,早在那时,就是他母亲一手操纵。

  “你是早就清楚了吧,只是迟迟没有告诉我,你怕我会乱想,难怪那阵子你抽烟很凶。”我联想到他那阵子背着我接电话,可能就已经明白是他母亲在想办法用经济截断来召唤他回去。

  黎回在他怀里,眼睛看着我,样子极乖,他一天天在长大,我多希望他同时拥有爸爸和妈妈。

  “公司陷入了内外皆乱的麻烦,订婚只是解决问题平定股东心绪的办法,这不是婚姻,这只是手段。”他突出强调了手段二字。

  “叶洁白岂不是很无辜,你为了保全公司,和她订婚,你这样又对吗。卓尧,本来这个事情我闭口不提,既然你说开了,我想劝你,解决问题的手段有很多,利用女人来耍手段达到目的就很自私卑劣,冯伯文是这种人,你不应该是。”我说,我无法认同他的这种手段。

  “我是个商人,必要的时候,不择手段是顾全大局。即使我和她订婚,也绝不会影响我们之间,我只要一年的时间,我就说服我妈,娶你,你风光大嫁进佟家,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他说得坚决。

  “那叶洁白呢?你和她订婚,之后利用完了她,再娶我,你这样,不自私吗,那你和冯伯文有什么区别。”我反击他。

  “不一样,他是利用你之后娶别的女人,而我,是利用别的女人之后娶你。”卓尧声音大了几个分贝,面容认真地说。

  “卑鄙!”我竟随口骂了他,我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这么粗鲁,我平息自己的情绪,背对着他,不想看他,我怕我会忍不住抱着他哭,爱是自私的事情,可我不能眼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厄运再发生到叶洁白身上,她是无辜的,爱情为什么非要牺牲一个人的幸福做代价来成全。就算冯伯文娶了雅琪,可终究还是分开了,连老天都不会纵容自私的爱。

  “是,我是卑鄙,我卑鄙地想借订婚之名来挽救公司,我卑鄙地在准备订婚的同时,却无数次地想念你,一次次跑来这里想象我们生活在此的场景,我居然想你和孩子无名无份等我一年。”他说着,走到我面前,眼眶濡湿,搂紧我,说:“别离开我,曼君,别像那一次,躲得我远远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们不能再分开了。”

  “你走吧,今晚别留这里了,我想静一静,卓尧,如果你还给我一点尊严的话,就别再试图来说服我,我想自己做决定。”我抱着黎回,走进了卧室,合上门,看着怀里的黎回,自言自语:“阮曼君,你好狠心,是也是自私的,你想独自拥有他,而你什么也帮不了他。”

  听到他在收拾碗筷,洗碗的声音,过后,也没有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怀里的黎回,吃饱之后就睡了,婴儿多好,无忧无虑。

  我开门,径直走进黎回的小房间,把黎回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灯调制柔和,在他的小脸蛋吻一下,我想卓尧给我最大的馈赠,就是这个漂亮可爱的儿子,只要黎回在我身边,多大的难关我都会勇敢。

  我的宝贝,妈妈一直是个胆小鬼,妈妈总担心你的爸爸会离开我,伤心啜泣深陷绝望,妈妈不敢一个人在黑夜里睡觉,妈妈连打针都会哭,妈妈怕毛毛虫蟑螂和蜗牛。可妈妈有了你之后,变得很勇敢,生你的时候那么疼妈妈一咬牙就过去了,妈妈像一个战士,要保护我的宝贝。不管爸爸陪不陪伴你成长,但妈妈都会一直守护你长大。

  客厅里,地灯亮着,我走近沙发旁,看见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睡熟的他,单纯得像个婴孩,我凑近他的脸,那一刻,很想吻他,虽然一小时前他的话让我很气恼,可看他沉睡的样子,我只有心疼。他一定是很累了,手上的伤口裸露着,殷红的伤,新伤旧伤夹在一起,我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真的很不舍。

  我想把他抱到房间里睡,这么累,应该躺在床上踏实地睡,我哪里能抱得动他,我稍微动了动,他就睁开眼,他看见我,紧紧扣着他的手,竟一下就露出了单纯欣慰的笑容,那笑容,让我所有的不好情绪奇迹般消散。

  “不生我气了,好不好。”他央告着。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我坐下来,抚摸他的额头,眉毛,眼睛,他闭上眼睛,温润如玉。

  “说好了今晚不走,留在这里陪你的,我是黎回爸爸,我要以身作则。”他环抱着我,脸贴着我的背,柔声道:“我再想别的办法,我不卑鄙了,明天我们去见林医生,他这次来,就是帮我的。”

  我反身抱住他,开心地说:“好,这才是我的佟卓尧。”

  “回房间吧,还是抱着你睡最香。”他抱着我,回房。

  我们聊了很久的话,聊的是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有趣事情,我枕着他的胳膊,听着他说,慢慢地睡着。我依稀记得他说和我认识的这三年他说的话,比他从小到大说的话都多,和我在一起,他就会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他问我会不会觉得他唠叨,我实在困得没有气力回答,他大概是在我睡了之后才睡着的。

  睡在他怀里,是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的——高枕无忧。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正坐在床边抱着黎回喂奶,见我醒了,说:“小漫画,营养早餐做好了,你要是觉得困就再睡会,黎回我喂好了,待会我要回公司了。”

  我揉揉眼睛,看时间,已经都快八点了,我掀开被子,裹着睡衣,拉窗帘,22层高的搂,让我看不清楼下的建筑物和行人,阳光径直照射了进来,暖洋洋的,我伸伸懒腰,精神抖擞地对他说:“你该回公司了,那边一定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你这个大忙人,得事事尽心。”

  “我不舍得走。”他坐在床边,牵着我的手,说:“曼君,答应我,别对我失望,别离开我。”

  “好,答应你,永远都等着你,等你回来这个家,不离不弃,不把你一个人丢下。”我笑着给他披上大衣,抱着黎回,他该走了。

  看着他把手机从静音模式调整为标准模式,他检查好水电煤气,打电话给季东过来安排工人装宽带,我说不需要季东过来,他说我一个人在家有陌生人来不放心,我看着他一件件事交待,生怕我会不小心弄伤自己,那些小剪刀小锤子他锁在一个柜子里,连万能胶水也收了起来。因为我曾把胶水弄得满手都是,两只手掌心都粘在了一起,后来是用热水泡了好多遍才松开了。

  他不在家,我就会拿着小锤子呀,万能胶水呀在家里鼓捣一番,比如把桌子的棱角凿平整,粘上厚厚的小碎布,这样呢,等黎回大点走路稳当不会碰到桌角。他说我笨,有卖那种包桌角的小物件,他会让季东买来装上。

  他说着说着,看到玻璃花瓶,说:“下午给你带一束百合过来。陌生人敲门千万不要开,除了季东,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记住,是任何人。”

  “那多多呢,她是我好姐妹,她不可以来这里看我吗?”我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可以,那些人会跟踪她找来这里。听着,曼君,我现在是在和那群人打一场硬仗,而你,是我最在乎的人,是我的软肋,你不能有事,我绝对不允许这中间有任何差错。你在这里,很安全。”他神情严肃,不可抗拒,却透着紧张。

  “好的,那我保密。”我说。

  他扣着袖口的纽扣,站在门口,环顾周围想着还有没有没叮嘱的事,他的手机很准时地在八点半开始轰鸣,他是八点半去公司上班,每天的行程季东都给他列了长长的表,那些表,按照每个小时每几个分钟划分了一个个事件,他会斟酌在后面打勾。

  我看着那张表,想象着他该多累,见不同的人,打不同的商业仗,我看到九点他有一项是给小桐桐的老师打电话,我指着小桐桐问他:“这是谁,小桐桐?”

  他喵了一眼,继续扣纽扣,说:“是二姐的女儿,叫佟桐,我们的外甥女,二姐离婚了,佟桐非常依赖我。我手上的伤,就是打她那个混蛋爸爸留下的,混蛋卷走了佟氏全部的可用资金,连税款都扣留卷走,还虐待二姐和佟桐。最好别让我抓到他,否则……”

  “否则怎么样?想好再说。”我瞪着他。

  “交给司法部门处理,作为一个合法的良好市民,我会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权益,阮律师,我说的对吗?”他笑着说,眼角的浅浅鱼尾纹好看极了。

  “虽然我的律师证被吊销了,但是呢,我还是相信法律的公平公正,欺负二姐的混蛋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现在他一定四处逃窜,我们该想个办法让他出来。”我动着脑筋,补充问:“那混蛋叫什么?”

  “刘颂。”

  见他还在扣那粒袖口,我知道他在拖延时间,赖着不想走,手机呼叫个不停也不接,我迅速帮他扣好纽扣,把他的档期表交给他浏览,掏出他的手机按下接听键让他接,打开客厅的门。

  他接着电话笑着瞪我,当电话那边有声音传来,他又恢复得很严肃说:“好,车堵在路上,你准备好会议材料,各董事到齐会议室之后再通知我。”

  他挂了电话,对我说:“下午等我,我带你去见林医生,不许跑,我开车回来接你。”

  “你的档期表排的满满的,你有时间吗?”我疑问。

  “我会把不重要的事情过滤掉的,总之等我,有事给我打电话。”他说。

  我推着他出去,笑道:“卓尧,你真的好啰嗦呀,我肚子都饿了,送你一早上也送不走你。”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正事,我怕一旦耽误了,下一次,他就不能来了,我何尝又想他走呢。

  他走了,我看着电梯门合上去,直到电梯的灯闪烁到了负一楼,我才回来,穿过客厅,走进我们的房间,主卧的窗户正好面对着停车场的出口,我站在窗户那里,22层高,那些车辆看起来很小,但他的车,锃亮豪华,缓缓驶出停车场出口,小区保安急步跑着毕恭毕敬地帮打卡,他的手伸出车窗,似乎是给小费,停留几秒说了什么,这才缓缓驶去小区门口。

  车向右转弯,融入了车流中。

  我拉上窗帘,一只手抱着黎回,一只手刷牙洗脸吃早餐,音响里循环着他买的限量版法国歌手的CD,他做的早餐,特别好吃,收拾好家里的卫生,打开电视机,过着流水账一样的生活,没有他,我的生活就是一本流水账,又没有工作,现在连唯一的好姐妹多多都不能透露我的地址。

  我这才想起,我关机了,昨天,怕来电打扰到卓尧休息,我关了手机,糟了,多多见我一夜未归,定会满世界找我的。

  开机,手机震动得厉害,全部都是短信呼传来的短信,足足震动了一分多钟,全部都是多多打来的,还有一个是舅母打来的,多多在短信里问我怎么关机了,没出什么事吧,开机后速回。

  “儿子,瞧你干妈对我们多好,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这么在乎我们了,当然,你爸爸是最最在乎我们的。”我亲吻黎回,他抱着卓尧的相片乐呵呵笑,小手指在相片上指来指去。

  回电话给多多,一阵狂乱的彩铃过后,我听到了多多慵懒的声音,还没睡醒呢,她嘟哝着说:“曼君,你野哪去了,我昨晚找了你一夜,你丢了没事,别把我干儿子弄丢了。”

  “我……我在卓尧这里,他给我安排了新的住处,当时情况紧急,匆忙之下没有和你打声招呼,所以……”我欲言又止,却担心多多会生气。

  “没事没事,这是好事呀,佟少接你和小宝贝回家,我也替你们开心,我家的大门是永远为你敞开的,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是你姐们,我挺你!”多多边说边拍着胸脯,拍得啪啪响。

  看来她喝醉了,不然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拍胸脯拍成这样响,她会担心拍扁了的。

  我心里暖融融的,是的,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有没有男人要我,但我永远知道,有一个女人,她随时会收留我,我过得好,她会躲得远远的自顾潇洒,我过得不好,她会挺身而出,她就是我的姐们,李多多。

  “多多,那你休息吧,再睡一会儿。”我说。

  “好,那你在哪呢,我下午去看你。”她说。

  我本要告诉她我的住址,想到卓尧叮嘱的话,我便没说,只是随口说:“不用来看我了,我会去找你的,黎回闹了,我挂了噢。”

  我骗了我最好的姐们,心有不安,卓尧是觉得多多口无遮拦,万一透露出我和黎回现在的住址,冯伯文和戴靖杰疯狂起来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我自私,是因为黎回,我不能让有一点点的危险可能性发生在黎回的身上,他还那么小,大人之间的恩怨,不能连累孩子。

  就像林璐云和钟雯,当年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最后牵连到了卓尧和戴靖杰。我能理解戴靖杰对卓尧的敌视,他生活在物质匮乏的小渔村,每年钟利涛都会安排人带戴靖杰来上海看卓尧过的锦衣玉食生活,他认为卓尧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是林璐云逼死了他的母亲钟雯,他一定只等着长大来夺走林璐云当年夺去的一切。

  只是事情竟复杂到不仅有外敌,连卓尧的二姐夫刘颂都席卷了公司的可动用资产,造成公司股东纷纷提出撤资,而公司根本没有多少钱了,那样精明的林璐云竟栽在了自己女婿的手上。难怪会让卓尧回来接管公司的乱摊子,此时,最靠得住也只有卓尧。佟氏已经风雨飘摇,冯伯文和戴靖杰还如两只蠢蠢欲动的饿狼,随时会扑上来。

  眼下必须要找到刘颂,追回公司的资产,减少损失,如果钱还能追回来,那么,也许卓尧不用靠和叶洁白订婚来稳住股东们的心了。

  我该想想办法了,怎么样可以找到刘颂呢,卓尧派出去的那么多人,也没有找到刘颂,但可以肯定,出入境记录没有刘颂的出国登记,也就是,刘颂一定还在国内,甚至,就在上海。

  也许,多多可以帮我找到刘颂,她认识很多欢场中的女人,刘颂的身边一定少不了女人,况且认识刘颂的女人也不少,只要刘颂在欢场出现,就一定会被认出来,靠卓尧派出去的那些手下还不如靠欢场中的女人,我身边还有一些首饰,这些首饰,足够让那些女人为我卖力找。

  除了手指上戴着的那枚婚戒,其余的首饰对我来说,不重要了,只要帮助卓尧找到刘颂,也许情况可以大为改观,待会季东会过来,下午卓尧接我去见林医生,也许只能明天去找多多商量了。

  我忽然想起卓尧提起的佟桐,这个女孩的故事,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我想想,像是我在麦当劳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她说她的爸爸把妈妈公司的钱都卷跑了,她有个uncle很厉害,打了他爸爸。奇怪,卓尧既然打了刘颂,那为什么又让刘颂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