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中午要飞广州,所以就没同我们吃午饭。

  他说,他尽量晚上就赶回来,如果实在来不及就第二天。北小武说,没事,咱兄弟来日方长的,不必那么急。

  我看着凉生,微笑着,道了声“再见”。

  北小武说,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吃过午饭,北小武突然宣布,各位亲AND亲们,请允许我隆重地邀请你们去月湖公园划船!

  柯小柔挑剔地看着北小武,说,这么“乡非”的事情,我才不去呢!

  北小武怎么会突然臆想去划船?去了我们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而月湖,他曾将母亲的一部分骨灰洒落于此,为了长陪伴,这是他母亲的遗愿——有生之年,她没能离开魏家坪;死后,她很想去看看大城市,那带走了她儿子、丈夫的城池。

  八宝白了柯小柔一眼,说,土鳖!你才“乡非”呢!然后,她撅着嘴对北小武扮可爱状,说,小武哥哥,我去!我去!

  柯小柔一副看不下去的表情,说,真装!

  北小武看看我和金陵,说,你们俩呢?

  金陵说,既然这样,我舍命陪君子了。

  然后她戳戳在一旁走神的我,说,你呢?你呢?怎么又发呆?今天你是怎么了,老走神啊?

  我回过神来,看着北小武,说,哦!你能回来,别说划船,你就是让我变成艘船,我都同意!

  去的路上,金陵问我,咱们是不是电灯泡啊?是不是人家北小武单独约八宝不好意思,硬拉着我们来凑数啊?

  她说,喂!姜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回过神来,看着金陵,为了表示自己其实在听她说话,没那么不专心,就接着她刚刚的话题,问,你觉得他们俩……有戏?

  金陵摇摇头,说,不知道啊。

  她又说,对了,那九千万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不知道啊,柯小柔不招啊。

  金陵挑挑眉毛,说,看样子,找个机会,我们得对咱们的柔柔来点儿硬的,要不然总觉得不踏实啊。

  北小武在船上开始念叨,妈!今天是你的忌日,我给你带儿媳妇们来了,男款、女款都有,你喜欢哪一款的就多找TA聊聊。

  柯小柔“啊”地尖叫起来,我才不是你儿媳妇呢!

  八宝特虔诚,也不问缘由,对着水就一拜,说,妈,我来看你了!然后,她白了柯小柔一眼,说,你倒是想!

  我和金陵对视了一眼,金陵说,我永远都追不上北小武的步伐。

  北小武对我和金陵笑笑,说,不好意思啊,这糊弄糊弄老太太,让她在底下好高兴高兴。

  柯小柔冷笑道,小心老太太高兴大发了,上来找你。

  北小武说,那是我妈,我怕个啥?!

  他静静地看着湖面,眸子映着微微抖动的波光,他说,如果现在她能活过来,我倒愿拿我的命来换她。

  金陵拍拍他的肩膀,不让他太过悲伤。

  八宝也看着他,说,北小武,让我做你女朋友吧!让你妈,不,让咱妈真的有个儿媳妇好不好?

  北小武特深情地看看她,斩钉截铁就俩字儿,不好!

  八宝并不气馁,说,好啦好啦,既然你现在还不想我做你女朋友,那么我们俩先做炮友吧。

  北小武似乎并不觉得好笑,没说话。

  八宝看着他,很久,说,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啊?你怎么能这样啊?你就喜欢喜欢我吧,一点点儿就好!

  然后她就跟一蜜蜂似的对着北小武“嗡嗡”个不停: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吧、女朋友吧、女朋友吧……

  燥热的天气下,让湖面皱起的微风,不减丝毫热度,北小武终于晕了脑袋,他说,好!

  我和金陵、柯小柔都睁大了眼睛——这是多么神圣而又庄严的、不可思议也不能预料的一刻啊。

  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微弱的遗憾的念头,我想起了那个叫小九的女子。

  这世界上,或许注定,我们最初的追逐,不能陪伴我们终老。

  或许这世间的爱情,注定是一场又一场心酸又欢喜的替代?

  八宝欣喜若狂,不敢相信地看着北小武,说,你答应了?!

  北小武不紧不慢地说,我说“好”的意思呢,其实是有条件的,你要是敢跳下去,我就同意你做我女朋友……

  他的话音还没落,只听到“咕咚”一声,八宝不见了!

  北小武之所以敢说上面那句话,是因为他知道八宝不会水,所以笃定她不敢跳。

  可是,刚才怎么着了?

  那“咕咚”的一声,是八宝!

  急诊室里,医生不住地给昏迷的八宝按压心脏。

  她浑身已近苍白,略微有些僵硬。

  北小武在一旁不住地抓头发,金陵不住地安慰他,说,八宝这姑娘命大,不会有事儿的。

  北小武说,我就是一傻子!我的嘴怎么就这么欠!

  他脸色苍白,脸上已不知是汗还是泪。

  我浑身湿透。柯小柔给我拿来毛巾,披在我身上,小眉毛一皱,说,小心点儿,别着凉。

  我点点头,突觉得小小温暖,便又转头焦急地看向八宝那里。

  凉生接到金陵的电话时已经在机场了,他放弃了登机,匆匆驱车赶了过来,见我一身湿透,说,你没事吧?

  我看了金陵一眼,埋怨她不该给凉生打电话。

  然后,我看着凉生,点点头,垂下眼帘,瞥见他纱布缠绕的手。有些伤,在身体上,而有些伤,在心上,你看不到的地方。

  凉生对老陈使了个眼色,老陈便会意离开了。

  凉生见我无事,便走过去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以示安慰——一天之间,大喜与大悲,他都遭逢了。

  突然,听到有医生说,心跳已经出现,赶紧推进去!上呼吸机!吸氧!快!

  北小武冲上前,说,她醒了?

  医生一把将他推开,我们还没来得及围上去,两三个护士已经跑上前,推着安置着八宝的担架床向急救室狂奔而去。

  北小武开始抓狂,不是恢复心跳了吗?这是?这是?

  另一个在旁边的医生检查完自己的病号,走过来,像是在替上一个医生解释,说,不是不让你们看。溺水的病人心脏复苏不一定就能活过来,且不说长时间缺氧会导致的脑细胞凋亡,很多人苏醒两小时后都能死亡,就是因为肺内栓塞,导致呼吸衰竭。作为家属,在这个时候多相信一下我们医生吧。我们不是不近人情,是你们的关心反而会干扰我们的正常治疗。

  北小武一听,又吓得不轻,追上前去也不敢靠近,只是跟在担架床后面,哭着强调,说,你们一定要救活她啊!求求你们了!

  那一刻,我看着北小武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突然看到了不久之前在三亚的自己。

  虽然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可是,我多么想问问北小武,如果上天给你一次机会,让八宝醒来,但交换条件是,让她做你的女朋友,而你,永远地忘记你的小九……你肯不肯?愿不愿意?

  那么,那样的在一起,你对八宝是爱吗?

  这世界上的爱情,到底是纯粹的,还是复杂的?

  这世界上的爱,真的能不掺杂任何其他感情吗?比如负疚?比如怜悯?比如感激?比如报答?

  凉生看着我发呆的表情,仔细地用毛巾擦拭我的头发,他说,你有肺炎的,不能再发烧了。

  我回过神来,仰起脸,看着他。

  突然间,人有些恍惚。

  我仿佛看到了三亚的那片海,那个曾奉我以无限深情的男子,他站在冰冷的海水里,沉默如同暗夜。于是,整个世界从此暗黑。

  时光呼啸而去,又仿佛回到了魏家坪某年的夏季,未央在清水河里溺水,我纵身跳下,将她救起——

  我仿佛看到了那场大雨里,十六七岁的我从河里钻出来,而少年凉生正在河边一脸焦灼地给未央做按压和人工呼吸。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脸,他们的发,他们的唇,也打湿了我的脸,我的发,我的唇。

  我就那样傻傻地在河里静静地看着,那一刻的我,想起的是人鱼公主的故事。那尾小小的人鱼,也在漫过胸膛的海水里漂荡着,看着公主将自己喜欢的王子带走。

  然后,我看到清水河里,那个小小的自己,她的眼泪是那样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那一天,未央得救了,凉生对我说了我最不想听的话,他说,姜生,谢谢你。

  那一天,我执拗地问凉生,故作生气的小模样,我说,刚才我沉下河底,你不怕我出事吗?

  凉生当时怎么说的呢?

  哦,他说,不怕,因为你这个坏习惯从小就有,一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喜欢沉在水底憋气。

  可我却是那么不甘心,继续追问,可是我真的淹死了怎么办?

  我从那遥远的时光里回过神来,看着凉生,仿佛想为那一年的夏天问一个结果,又仿佛想为自己的一生问个结果,我脱口而出,说,我要是淹死了怎么办?

  问出口后,我却为这份冲动后悔到死,特想扯掉自己的舌头。

  凉生愣愣地看着我,从他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夏季,清水河边,同样的我,同样地问。

  记忆如同一条河。

  凉生伸开双臂,想将我拥入怀里,这是他给我的无声的回答;我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笑了,感慨道,突然想起了那年夏天,那时,爸爸妈妈都还在,你还不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说,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

  医生出来说,八宝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人正在休息。等她醒后,你们再进去。如果没有大事,傍晚就能出院了。

  我们终于松了口气。

  北小武说,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有我。

  金陵在一旁拉了拉我,说,走吧,没看出这节凑吗?完全是“我的女人”的模式开启了啊。

  然后,她看了看我微红的脸颊,说,哎,姜生,你不是发烧了吧?

  我看了凉生一眼。刚才凉生怕我这次落水再次引发肺炎,一直劝我回去,我没同意,这正让他有些不悦。于是,我对金陵笑笑,说,没事。

  这时,北小武才想起了我,他走了过来,看着落汤鸡一般的我,说,姜生,你没事吧?

  我笑笑,拍拍脸,说,真没事!

  然后,我看看自己湿嗒嗒的周身,补充了一句,就是全身都是你妈……感觉很怪。

  北小武说,从今儿起,我妈罩着你了!有谁惹你,我妈铁定带他走!

  他说完“带他走”,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程天佑。

  那一刻,我是多么恨自己。他早已不知到哪里逍遥去了吧,我却还被他的伤害困于原地。

  老陈给我买来衣服的时候,我们正准备离开。

  凉生说,你先去换衣服吧,免得感冒。我们等你。

  我点点头。

  我走到洗手间,却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住了,我推不开,便也没在意,只好去往走廊中间的护士站,准备让值班的护士帮我找个地方换衣服。

  这时,在与护士站几米之隔的医生值班室,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好奇心让我抬眼一望,这一望,却让我失了神。

  那是一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境里的女子啊,她尖尖的下巴,美得凛冽而张狂。她总在我午夜的梦里低低地哭,她说,姜生,对不起!她说,我也不想这样。

  无数次,我在梦境里都原谅了她,原谅她将那包毒品放入了我的口袋,原谅了她以朋友之名对我的伤害。

  护士站的护士抬头看着我,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已顾不得同她说话,快步向医生值班室走去。

  那个叫小九的姑娘啊,让北小武魂牵梦绕了那么多年的小九姑娘,曾让我寻了那么久的小九姑娘,是你吗?

  她几乎是癫狂的,正跪求着值班医生给她开杜冷丁——我听说过,很多吸毒者,买不起毒品的时候,都会跑到医院里发疯一样求医生,甚至会用恐吓、威胁、自残的手段;有的医生迫于无奈会就范。

  我不禁骇然,小九她……

  我一把推开值班室的门,小九猛然转过脸,很显然,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们的警惕性都非常高。

  而当她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呆住了。瞬间,她猛然抹了抹自己的脸,生怕自己此刻的落魄和狼狈会如此不加遮掩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声音几乎颤抖起来,我说,小九?真的……是你!

  她没说话,像一道突起的闪电一样,抛开她跪求的医生,推开我,冲出了医生的值班室。凌乱的发,血红的眼眸,还有身上混杂着烟味的廉价的香水气息,一晃而过。

  我一愣,追上去的时候,她一把推开我,尖叫着,我不是小九!

  然后,她冲出好远,谁都拦不住,到了那个紧闭的厕所门前,狠命地拍,大叫,走啊!走啊!

  没等我追上去,她就跑开了。

  我刚要喊她的名字,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凉生忙从回廊处冲出来,满面惊恐的表情,当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像是稳住了神,放下了心,眼眶却止不住地红了。

  我对凉生说,小九,我、我看到了小九!

  凉生愣了一下,看着我,走上来,很坚决地握住我的肩膀,说,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说,可……

  凉生态度坚决极了,说,如果你真心为了北小武好!

  我看着凉生放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愣愣地,回不过神来,很久很久。

  我挣脱凉生,冲下楼的时候,小九早已不见踪影;而围观群众也已经散去,打扫卫生的工人说,那个跳楼的人发疯了一样,不肯被收治,一瘸一拐地自己打车跑了。

  我落寞地站在医院门外,这长长的街,这喧闹的城。

  凉生走上来,突然间,我像是被秘密憋炸了的气球,歇斯底里地冲他喊,我们有什么权力,以“为了某个人好”的名义,定夺一个人是否应该存在于他的身旁?!

  我们有什么权力?!

  我这突来的过激反应,将凉生吓了一跳。

  老陈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心下明了,却没有说话。

  回去后,我整整冷静了半个下午,花洒淋下的冷水都无法让我彻底平静。

  傍晚,我们去医院里接八宝。凉生将我们送到病房门口,自己去一旁的停车场停车。金陵看着我和凉生彼此间诡异的沉默,便问我,你和……嗯……你哥没事儿吧?

  我沉默了一下,告诉金陵,我可能看到小九了。

  金陵无比警惕地看着我,说,不可能!

  我说,这是我在这个城市第二次看到她了,是真的。

  金陵问,在哪儿?

  我说,就在医院里。她……她可能……吸毒。

  金陵看了看我,说,这个可能。

  我说,凉生说,我不该告诉北小武……

  金陵挑了挑眉毛,说,你觉得小九怎么样?

  我说,她是我的朋友。

  其实,这句话,是我略微犹豫后才说出口的。我曾经想过,是否要加一个“曾”字,例如:她曾是我的朋友。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是多么希望,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场背叛和伤害。

  金陵说,朋友?呵呵,“朋友”这个词可真是块上好的遮羞布!蜀锦的!这个世界上,顶着朋友的名义,背后捅你一刀的人真的不要太多了!

  她再也不加掩饰,气愤难当。

  我愣了一下,低头说,金陵……你知道的,小九……当时……是有苦衷,她没办法,她很可怜,她会那么做,也是被程天恩逼得……

  金陵说,我不知道!她的苦衷,我为什么要知道?!

  她顿了一下,仿佛在隐忍某种情绪,然后,她说,姜生你看着我!我爱程天恩!我当年都爱他爱得走火入魔、死去活来了!他就是说,你吞把剪刀下去我就爱你,我也就吞了!我吞十把!让他生生世世都爱我!!可他当时却跟我说,只要我把那包毒品放到你的口袋里,他就一辈子对我好,永远不离开我!姜生!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当年是多么软弱的一个女孩子啊!程天恩这简直是赤裸裸地诱惑我你知不知道?!这简直是给我灌春药啊!我就是没出卖你!朋友这事儿,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在这个世界上,是该善良,但是善良太过,就是蠢货、是懦弱!

  我愣了很久,终于说出了憋在心底许久的话,我说,金陵,你变了。

  她变了,再也不是当时那个为了测试成绩不好而哭大半个夜晚的温婉的小姑娘,她身上曾有的柔柔怯怯的美,如今却变得那么直接,那么凛冽。我曾想过,是不是程天恩做了什么刺激到了她,亦或是变了,就是变了。

  金陵抬头,望望天,眼睛里闪过一丝莹亮的光,她说,是的,我变了。

  我张张嘴巴,我想问,你为什么变了?可又觉得这台词问起来像台湾言情剧里的白兔女主一样脑残,我不过是略脑残,不能再自黑了。

  她说,不管你怎么看我,姜生,我不喜欢你和小九接触!我不喜欢背叛出卖朋友的人!That'sall!

  我们到了病房的时候,八宝已经醒了,一个不知趣的摄影师来探望她,就是那个将八宝捧成网络小红人儿的那个。

  然后,八宝那一刻苍白孱弱的美,黑发如瀑,肤白如雪,美得惊心动魄,深深地打动了他,于是,病房里好一顿“咔嚓”。

  我和金陵默不作声。

  柯小柔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那摄影师拍摄时扭动的屁股,略显挑剔的模样。

  这一刻,我们无人知道,不久之后,这一组照片的横空出世,将改变我们很多人的命运。

  又或许,命运本来就是既定的,它只是在不远处,安静含笑地等待着我们。

  北小武抱着一堆药冲进来,那摄影师正在激情澎湃地“咔嚓”,他二话没说,一拳就将那摄影师送出门了。

  八宝说,你怎么这么对小Q啊?我们这是工作!

  北小武说,工作?医院里?还拍照?穿着病号服?你怎么不穿上护士装啊?你AV女优啊?!

  八宝说,你这什么人啊,满脑子淫邪思想!不过……她抱着脸做花痴状,说,可我好喜欢。

  金陵对我说,看到了没?这纯洁的男女关系要开始了啊。

  她还用吸在嗓子眼儿里的声音提醒我,乖,别想小九了。她如果真的再回到北小武身边,会害惨他的。当然……她斜了八宝一眼,拍拍自己的脑袋,一脸略显绝望的小表情,叹道,这个八宝也不是个省油的……反正是重度残疾和轻度残疾的区别而已啦……哎,你说北小武这人就招这一类型的是吧?哎哎,你不会真的打算告诉北小武吧?

  柯小柔说,你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地跟她说些什么?

  金陵看了他一眼,说,说你这么帅,不爱女人已经是我们莫大的损失,你还伤口上撒盐,跟我们抢男人,我们这些庸脂俗粉的不是你的对手啊!

  柯小柔站得更加挺拔笔直了。

  要离开医院的时候,八宝对北小武说,我不管,你抱我下床嘛。

  北小武说,抱你个大头鬼!

  八宝说,我不管,我就是要你背我!我是你女朋友了!我都跳下去见你妈了,你妈都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我跟你说!

  北小武一脸不屑,说,玩蛋去!我妈要喜欢你,早把你留水底下了!

  八宝就开始发癫,直挠北小武,说,我不管不管!你这个骗子!你说我跳下去你就让我做你女朋友!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老子这就跳回湖里去见你妈!

  北小武被她缠得头都快爆炸了,终于,他使出了撒手锏,说,好!不就做我女朋友吗?可你现在太小了,我有犯罪感啊。等你满十八岁了,不,二十岁!我就让你做我女朋友!

  八宝愣了一下,突然涎笑起来,如一只盯着鸡仔的小狐狸,说,真的?

  北小武拍拍胸脯,说,这次是真的!

  八宝说,你骗人!

  北小武说,这一次,我再骗你我就是王八蛋!

  八宝说,你是蛋啊,那你妈就是王八喽?

  北小武心一横,说,对!

  我和金陵相视了一眼。北小武的如意算盘无非就是吃准了八宝未成年,反正是以后的事儿,大不了八宝二十岁的时候,北小武要是不想认账的话,再去云游四海就好了。

  八宝说,好吧。

  北小武见自己搞定了,刚要起身跳舞。

  八宝却缓缓地从枕头下面掏出那只湿嗒嗒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身份证,大笑着冲北小武晃起来,身份证上的出生时间赫然写着1988年!

  我们全都傻眼了,包括柯小柔!

  这张身份证在我们之间不停地传阅着。北小武抓狂了,说,不可能!你不是才十六七吗?怎么能二十三?!不可能!

  八宝说,我从来都没说过我的年龄,你们非要说我是小孩子我也没办法。

  北小武说,这身份证是假的!

  八宝说,随便你咯!

  然后,她又掏出了两张身份证,一张显示1995年,她十六岁!一张显示1998年,只有十三岁!

  北小武一看,彻底呆了,说,十……十三岁?!

  八宝说,怎么样,童颜巨乳吧?噗哈哈哈!

  北小武说,你、你别吓我!

  八宝撇撇嘴,说,噗!都是以前用的假证咯,架不住客人喜欢呗。他们要是想我九岁,我……我确实也不好意思冒充九岁……

  我们面面相觑。

  八宝就笑道,当真了?我逗你们玩呢!我是良家女好不好,小清新有没有!要混娱乐圈嘛,总得把年龄搞得小一些,否则白白浪费了我这张萝莉脸。这两张,还是小Q帮我搞的呢。

  这时候,我注意到那两张年纪小的身份证上,八宝的名字叫“安笙”,也就是她悄然走红于网络的名字——安笙姑娘。

  而那张显示1988年的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钱常来”。

  后来,八宝跟我说,这名字是她妈取的,大概是想钱想疯了,而这名字,却成了她成长的阴影。

  有时候,你很难搞懂为什么有些父母给孩子取名字那么随心所欲。

  孩子的名字不只是给自己乐的,他们还有一些欣赏不了这种“高深美”的小伙伴——被取笑、被捉弄、被取外号会阴影他们整个童年的。

  八宝将那些身份证都收了起来,说,好啦好啦,年龄什么的,在真爱面前都是浮云,你们爱以为我多少岁就多少岁,随便你们好了。

  金陵在我耳朵边咬牙切齿地说,老娘要是长这么一张萝莉脸,老娘天天十三岁!

  八宝冲北小武张张胳膊,狡黠一笑,又那般甜蜜,像一个小孩子得逞了某事一样,对着北小武撒娇,说,男朋友!背我!

  我看着他们两个,那句翻腾在我喉咙间的话——嗨,我看到小九了,就这样生生地被憋回了我的肚子里。

  北小武看了看我,看了看金陵,仿佛是在回首并告别曾经的一段时光,那段有小九的时光。

  然后,他缓缓地俯下身,蹲了下来。

  八宝跳上他结实的背,细长的手腕揽住他的颈项,微笑着,将脑袋靠在他的身上。她说,你肯定不知道,现在这个样子,以前,我只有在梦里才能捞到。

  北小武不说话。

  八宝安静地将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我和金陵都没说话,这种感觉,就仿佛一个时代被终结了一样,我们曾经纯白的少年时光,放肆的、无虑的少年的时光。

  我们都曾经历过,那个叫作北小武的少年爱一个叫小九的姑娘如火入魔的时光。

  这时光,就仿佛是融入了我们的皮肤,如今,被生生剥离,落得血肉模糊。

  我们无数次开着他和八宝的玩笑,但现在看来,那也只是玩笑,谁也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北小武真的决定放下小九了,我们会是怎样的心情。

  北小武背着八宝走到电梯口,八宝说,小武哥,我们走楼梯好吗?

  柯小柔在一旁冷哼,说,矫情。

  然而,北小武居然听从了八宝的话,转向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背着她走了下去。

  八宝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微微安静的表情,轻声说,你慢些走。

  北小武的步子就放缓了。

  八宝突然轻轻一笑,说,原来,做你的女朋友这么幸福。她将脑袋静静地靠在他的后背上,仿佛能听到他血管里血液有力的流动声。

  走出住院中心门口的时候,八宝说,北小武,你把我放下来吧。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八宝下一步会怎么做。按照这个矫情劲儿,她一会儿应该会要求北小武背着她飞天,摘星星,摘月亮。

  结果,她说,北小武,你把我放下来吧。

  她的声音那么冷静,不像以往的咋咋呼呼,也不像刚才的甜蜜腻人;她就是冷冷静静、简简单单地说一件事。

  北小武也愣了一下,将八宝放下了。

  八宝看着他,说,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不对?

  北小武看着她。

  八宝说,无论我怎么喜欢你,怎么追逐你,你都不会喜欢我对不对?哪怕只因为你一句话,我眼也不眨地去跳湖,你都不会喜欢我对不对?

  北小武依旧沉默着。这沉默,仿佛是一种默认。

  八宝的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从她无比美丽、迷蒙的眼睛里。

  她看着北小武,说,你说话啊。

  她说,你知不知道,我爱你,也是需要勇气的?我跳下湖,我也是害怕的?我不会游泳啊!我不是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八宝!我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等男孩子的爱却总也等不到的女孩子啊!

  她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说,当你安安静静地背着我走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现在不是我在跟你说这些话,就一定是你将我放下,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这些话——八宝,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爱你!

  她说,你之所以肯背着我走完这段路,是不是就是因为你想给我一点点儿你觉得能温暖我的回忆?可北小武,我跟你说,我不稀罕!我真的不稀罕!

  她说,北小武,你记住了!咱们俩,是我追的你,但是,也是我跟你提的分手!是我先不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