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冬日,少有的灿烂阳光。

  我搬回了自己的小屋,蜷缩在飘窗前。

  阳光照在玻璃窗上,干冷中居然有一丝丝的暖意。我低头看着UP手环上幽蓝的光,想起了凉生——他在办公室里吧。

  在我的记忆中,凉生是蓝色的,就如程天佑……他是红色的。

  我叹了一口气,这个不该想的名字,还是会蹿进我的脑海里。

  早餐的时候,我对凉生说,我要搬回去。

  凉生点头。

  我想了想,又说,北小武昨晚跟我说……他看到小九了……但她一直不肯见他……虽然他知道她住在哪里。

  凉生看了我一眼,眉头一皱,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巴,说,她又回来了?

  我一愣,又?

  凉生没接话,说,让老陈送你回住处吧,我今天公司有例会。

  我和金陵来到小九住处敲门,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

  金陵说,走吧,她不愿意现在的生活被我们打扰。

  我看着自己怀里的果篮,说,我只是想给她送一些水果,看到她还好,我就走。

  金陵说,口是心非!她就缺你送的这篮子水果了?说完,她又用力拍了拍门,说,小九!我知道你在!姜生说,她只是过来给你送水果,送完就走!

  就在我们都打算离开的时候,小九趿拉着拖鞋走了过来。屋子里有些昏暗,让她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防盗门仿佛狱门,她就这么隔着铁栏杆打量着我和金陵。

  一时之间,无人开口。

  那是一道厚厚的门呀。

  最终,她低头插入钥匙,打开了门,然后转身闪进了屋子。

  我和金陵相视一眼,金陵说,进去吧!愣着干吗?

  我小心翼翼走进门,突然间,我发现,我竟然是如此的不自在。我轻视了时间的残酷,它将一对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变得陌生至极。

  屋子小而暗,只有一间,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被子、枕头、杂志、零食,还有衣服,旁边的沙发上也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小九就那么大咧咧地坐着,她说,坐吧。

  我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搁置自己的屁股。

  小九看着我,突然笑了,眼睛里是一丝微弱的感伤。

  突然,床上被子里传来一阵“嗡嗡嗡”的声音,我转脸望去,小九却很自然地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看了我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说,你姐夫。

  我愣了一下,居然秒懂。

  小九将神器关掉扔到一旁,转身看着我,刚要开口,这时,沙发上竟然又响起了“嗡嗡嗡”的声音!我尴尬着,却故作调侃说,我的另一个姐夫吗?

  小九白了我一眼,说,手机!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样的寥寥几语中结束了。

  小九看了看被自己按掉的电话,对我们说,她有事,要离开。

  她并没有说,欢迎你们下次再来。

  我慌忙将水果篮子放在……一瞬间,在这乱糟糟的屋子里,我居然不知道将这水果放到哪里。

  小九很体恤我地接过去,说,我还以为凉生这次又委托了你来给我送钱呢!

  我愣了愣,凉生送钱?

  小九看着我,没说话。

  我和金陵走出门,她突然喊住了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居然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跟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很丢人、很没出息啊?!

  我摇摇头。

  她眼睛微微一红,表情哭笑难辨,说,虚伪!你虚伪!

  她抽了抽鼻子,说,你也甭笑话我,我们俩半斤八两我告诉你!你不是也没勾搭上姓程的那位爷,攀上枝头当凤凰吗?姜生,我们俩都一样,都还在八年前的那个原点,没有输赢高低!我们都被生活抛弃了!抛弃了!

  金陵拉着我,说,走吧!别听她胡言乱语了。

  我看着小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跟着金陵离开。

  我并不知道,那个下午,我走之后,破败的小屋子里,那个叫小九的姑娘抱着那篮子水果号啕大哭。

  她一面哭,一面大口大口嚼着苹果,终于在嘴里再也塞不进更多的苹果的时候,她吐了出来,喊着两个名字,撕心裂肺!

  我去荣源典当行找凉生,想问问他,小九说的“钱”是怎么一回事儿。

  余秘书看到我,笑着说,办公室里有客人。

  我点点头,但表示自己有急事就径直走上去,推开了门,却见陆文隽正坐在沙发上,和凉生讨论着什么,兴致很高的样子。

  我当场愣在了那里。

  陆文隽看了看凉生,眉毛微微一挑,说,有客人?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就慢悠悠地从我身边走过,睨了我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充满了嘲弄。

  我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像是要爆炸一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我身边走过,走出门去!

  凉生走过来,说,你怎么来了?

  我转过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凉生看着我,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解,问,你怎么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干干一笑,说,没……没怎么。

  凉生拉过我的手,说,不对!你有事瞒着我!

  我咬咬嘴唇,说,陆文隽不是好人!

  凉生点点头,表示赞同,说,这点儿我同意。

  我有些急了,那你还同他来往?

  凉生笑笑,说,好人未必有用,坏人未必无用。

  我推开他的手,几乎跳脚的表情,我说,可是,你难道不知道,他曾经差点儿害死你吗?!

  凉生说,好了,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我说,不好!

  凉生拉过我,说,姜生,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微微一怔,眼睛酸胀,嗓子却紧得要命,说不出任何话语,最终,我只能说,难道他差点儿害死你还不够吗?

  凉生低头,说,现在我和他好比乘着一条船的两个人……好了,姜生,我们不说这个!

  我看着他,咬咬嘴唇,将脸别向一旁,眼泪唰的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凉生说,姜生,你到底怎么了?

  我擦了擦眼泪,说,没怎么!我就是听小九说,你之前曾经给过她一笔钱。

  凉生看看我,说,你去找她了。

  他没有否认,说,半年前的事了,我找到了她,给了她一笔钱,让她离开这个城市,不要再见北小武。

  我看着凉生,悲伤极了。

  我说,你怎么能这么做啊?

  他说,我是为了北小武好。

  那一刻,我多么想冲着他喊,你知不知道半年前也有人让我离开你啊?他们说,也是为了你好啊!

  可是,我却没有喊出来的力气,我只是狠狠地流着眼泪,望着眼前的他。

  凉生有些不知所措,他将我揽入怀里,紧紧抱着,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发,说,我不想你难过,我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他说,姜生,我不想你难过啊。

  我愣愣地站在他的面前,如同被拔掉了舌头,空有满腹的心事,它们发酵着、溃烂着,却不能说出口。

  夜里,我一个人回到我的房子,谢绝了八宝和柯小柔的来访,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满身疲倦,开灯的一瞬间,却见一个人端坐在沙发上,吓得我尖声惊叫,我说,怎么是你?!

  他起身,微笑着将水杯放到旁边,说,想你了呗。

  我转身,想夺门而逃。

  他走过来,像一堵硬墙一般挡到门前,顺手抓住我,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挣扎,说,你放手啊!

  他说,让我放手可以,你别逃!

  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尽力往后靠,离他足够远,我问,你怎么进来的?

  他笑得很温柔,说,一间房子的钥匙而已。我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我想要的人,也没有得不到的;我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去不了的。

  我说,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他摇摇头,说,难道电视里那句台词你还没听腻吗?

  我一怔。

  他笑着向我靠近,低下头,用几近轻薄的语气,呵气在我耳边,说,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救你的!

  我一趔趄,他伸手将我拉住。

  我甩开他的手,嫌恶至极,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笑道,你也别想太多。我呢,今晚来这里,只是想跟你说,你别想着将我和你的事情捅到他眼前去!

  我看着他。

  他将我逼向了墙角,说,当然,你也可以告诉他,我强暴了你,然后,看着他与我为敌,看着他与程姓两兄弟为敌,看着他腹背受敌将自己逼上死路。

  我紧紧咬着嘴唇,看着他。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说,我也不必瞒你,我现在和凉生互相依附、需要、利用,如果不这样,我们俩都成不了气候,反而会被觊觎周家财富的人给弄死!

  他说,我知道你恨不得我死,但是,凉生如果想对付程天佑,就离不开我!

  然后,他放手,说,你想好了,别给凉生寻死路!

  我看着他,冷笑道,你不是想凉生死吗?怎么,如今肯这么好心,与他同盟,给他提供帮助?!

  陆文隽说,看不出你还是有几分脑子的,但是,这与你无关!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说,你就记得,把那一夜的事情,从脑海里抹掉,永远别让凉生知道!否则……

  我看着他,眼泪恨恨地困在眼底,说,抹掉?你毁了我的一生!

  陆文隽一把将我拉过来,然后将我按在墙上,他的手极尽轻薄地撕扯着我的衣服,说,那你也可以记得!我也会天天提醒你!

  我恐惧无比,极力挣扎,我说,你放手!

  陆文隽的脸变得无比阴郁,他说,你不是不肯抹掉吗?那么,此后,你嫁给了凉生,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让你得到双倍的快乐!

  我一怔,说,你什么意思?

  他笑着说,意思就是,他给你的每一夜的缠绵,我都会照样还你!夜里,你在他的床上翻云覆雨;白天,就在我的床上,婉转承欢!

  我推开他,说,你是疯子!滚开啊!

  他不依不饶,说,你可以告诉我,夜里他让你怎么快乐,什么姿势,我们都可以照样重来一遍,我保证比他做得更好!

  他的话,轻薄得让我崩溃,我挥手,一耳光扇在他脸上,说,你滚啊!

  他摸了摸自己被打得热辣辣的脸,反手一耳光就还在我脸上。我重重地倒在地上,捂住脸。

  他俯身,冷笑,发烫的手一下子伸进我的衣服里,说,对了,他拿着你当宝一样,自然舍不得跟你玩儿这么刺激的,可我会!你也可以将我教你的,教着他做一遍,皮鞭、滴蜡、捆绑……

  我捂住脸,自尊已被他撕毁,无力抗争,只能无助地哭泣。我抽泣着说,你走啊!走啊!求求你了!我不会告诉他了!不会告诉他的,我求你了!

  陆文隽说,早答应嘛。

  他的手迅速从我身上挪开,看着暗夜之中哭泣的我,没再说话。

  他开门走的时候,竟回头嘱咐了我一句,那些西药,你还是少吃为妙。找个好的医生看看吧。

  我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浑身发抖,不停地哭泣,却如何也平息不了自己的惊惧。

  暗夜之中,我仿佛被抽空了一样。

  我竟仿佛看到了凉生,他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整理好衣服,发疯一样打开门,冲出去。我只想找到他,找到他。

  我一开门,却见程天恩正在门外。

  他一见我,便问,刚才是陆文隽?

  我仿佛没看到他,一心只想离开,只想找到凉生。

  他说,我一直在找你,本来是想问问你,你和我哥这半年里到底在捣鼓什么,怎么他好久都不肯见我了。我还以为三亚那事是你和他做戏给爷爷看,再一同私奔……现在看来……他望着陆文隽离开的方向,说,呵呵,也不必了。你果然好手段啊!女嫁三夫?钱伯果然是慧眼识英雄……

  他的话,我似乎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就这样,我仿佛只有不停地行走,才能卸下那些惊惧。

  我狂奔到电梯间。

  出了电梯,又狂奔在午夜的街道上。

  眼泪不住地流,往事不住地在眼前飘过。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微末的幸福,和决绝的悲伤。

  我敲开凉生的门时,他愣住了,怎么……

  我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他是此时,我唯一可以拥抱的人,唯一能依靠的人,唯一的希望……

  我哭着说,凉生,带我走吧!

  他说,你怎么了?

  我说,带我离开这里,无论去哪里都行!去法国!去巴黎!

  凉生看着我,眼里隐约的是心疼。虽合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意,但他依旧沉默了许久,才说,好。

  他将我拥在怀里。

  周围的夜色,那么黑。

  那一刻,在黑暗中相拥的我们,并不知道,此刻,一场大火正由我的房间蔓延开来,将整个公寓化作了一片火海。

  他走出了她的门口,却见程天恩远远地迎面而来。他微愕,象征性地招呼了一下,错身离开。

  城市的夜,让人无比迷乱。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潜入她的房间了。

  第一次,是很久之前,暗夜之中,他在她的房间里给了她一杯水,昏迷的她发着高烧——而这高烧,也正是因为在岚会所里,她激烈地反抗自己,在墙上撞破了头所致。

  那次,他帮她递了水,艰涩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他心里却明白,自己已如同坐上了复仇的车,停不下车轮。

  他叹了口气。这变化的世界,似乎已经不是他所能驾驭的了,他甚至无力驾驭自己的心,放任自己去伤害,变得更阴狠。

  望着路灯,他想起了半年前,他去敲凉生门的那一天——

  城市的灯光初上,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消去。

  落地窗前,整个城市的浮华尽显眼前,灯火之处,纸醉金迷。

  他走到门前时,略略踌躇了一下,但想起这些日子的噩梦,他还是按下了门铃。

  门铃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就如这多日的梦境——那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贴在他的脑门上,随时枪响毙命。

  这场噩梦,是从他取消了印尼之行开始的。

  那时,程天恩警告他,程天佑在印尼已经伏下了暗杀他的人。他是那么高傲地嘲弄了程天恩的警告,却也不可能不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恐惧。

  不愿言说。

  虽然,他依稀耳闻了程天佑在三亚同姜生已分手……但是那噩梦已然成为了他心头溃烂的伤,更何况,依照他对程天佑的了解……

  老陈开门,将他迎进来的时候,对斜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微微欠身,说,先生……陆先生来了。

  其实,老陈刚刚也顿住了,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凉生介绍陆文隽。大哥?很显然凉生会喷他一脸。大少爷?那亦然会被喷,分明就是陆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意思,凉生还是居于其下。不如就这么不咸不淡、毫无感情色彩地叫“陆先生”吧,至于他们俩愿意如何界定自己的关系……自己解决好了。

  暗影中,凉生说,你出去吧。

  老陈走了之后,他看着这偌大屋子的黑,问,你怎么不开灯?

  凉生说,开不开灯,都是一样的黑。

  他笑笑,说,也是。

  凉生回头看看他,心里却清楚,他虽然说是,却并非真懂。他此生都被安排,六岁的魏家坪,十九岁的巴黎,被失忆,从“程”姓……一桩桩,一件件,从无选择的命运。如今,他在这世界上唯一所爱和牵挂的女子,因为亚龙湾的一场海难,都已经忘记了自己。

  不。

  她记得他。

  只是不记得,曾爱他。

  陆文隽见凉生不再说话,自己便环望着这片黑暗,其实,他也已习惯了黑暗。

  虽然,在外界眼里,他拥有很多,财富、名声、地位……但那些少年时代的创伤,一旦存在,此生便不能豁免。

  他恨他的父亲。

  恨到想摧毁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叫凉生的男子。

  但现在,他又不得不前来与他交好——周慕从国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他重重的一耳光,说,不要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我都不知道!老天长眼!他是你弟!

  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回他父亲一个冷笑,说,老天不长眼!你害死了我母亲,他却还不收你回去!

  周慕直接气绝。随着年纪越大,他对陆婉婷的愧疚也越是滋生,而之前,他曾恨死了这个用包办婚姻毁掉自己一生的女人。

  其实,这世界上,何人不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周慕对陆文隽说,我此生起落,到现在已经半百,这次躲过,已是万幸。我不希望我们周家毁在你们两兄弟的手里。

  陆文隽就笑了,口气有些无赖,说,我们周家?您可真爱给自个儿脸上贴金!我姓陆,他姓程,怎么是你周家?

  周慕本该生气,但这些年却被自己这个儿子搞得毫无脾气,换作和他一样无赖的口气,说,甭管你姓什么,你把你的血换掉,把你的骨头剃掉,把你的皮剥掉,筋络断掉……你都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这个事实。

  陆文隽只觉得胸口被巨石堵住了一般。

  周慕看着他,说,我想告诉你,别算计凉生了,他要是出一点儿意外,周家的钱,你一分都甭想!同样,你要是出了意外,周家的钱,他也一分都甭想!

  陆文隽没说话。

  周慕继续说,我可不想我们周家和他们程家一样搞得一盘散沙。我眼里没有那么多长幼有序的迂腐观念,不会像程老头子将万千身家只留给一人,我不会让你们俩内讧互斗,以至于外人得利。

  陆文隽说,我的事儿,你做不了主。

  周慕说,好啊。我的意思是,你们俩最好给我做好了兄弟,否则,你医院、你公司的所有股份,我都撤出。当然,我的目的不是威胁你,而是想让你知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当然,你也可以无视我的要求,而结果就是,你将一无所有。

  如果说,以前不害怕一无所有的话,那么现在,他是害怕的。一无所有,就意味着手无寸铁,来面对程天佑随时可至的报复……自此,夜夜噩梦。

  周慕的话说得很明白,将来的程家,一人做不了主,任何大的决策,必须他和凉生两个人签字,否则就等于零。

  他就这么狠狠地将这两个人绑在了一起。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后,他终于敲开了他最不想见的这个男人的门。

  如今,这门里,一片黑暗。

  陆文隽说,我来找你,你很意外吧?

  凉生说,我从不意外任何事。

  陆文隽笑笑,他想起了姜生以及那一夜,心里竟闪过一丝阴恶的冷笑。从不意外任何事?呵呵。然后,他真诚地说,父亲希望我们两兄弟能团结……

  凉生抬头,冷漠疏离,提醒他,你说周先生?

  陆文隽摊手,说,好吧,周先生。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陆文隽决定打蛇打七寸,直截了当一些,便说,我听说,在三亚程家度假的宅子里,令妹的遭遇很不好……

  凉生站起来,看着他,目光里闪过一丝恨意,毫不掩饰,他说,我以为男人还是少八卦的好。

  陆文隽说,我也听说,弟弟你说过,要报复这个伤害了我们姜生妹妹的人!

  凉生看着他,不说话。

  他说,所以,我们两个人合作,是你唯一的选择。

  凉生看着他,半晌,说,你不会是慈善机构。

  陆文隽说,当然不是。父亲说,如果我们俩不团结,周家的财产将跟你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我不想失去属于我的财富,你不想没有报复程天佑的机会,所以,我们俩必须合作。我们越强大,我们的对手才会越渺小……

  凉生看着他,眼神幽暗不见底,缓缓开口,说,我们成交!

  时间用一双如此残酷的手,割断了所有。

  隔天黎明,我站在被烧得像鬼屋一样的房子里,后怕之后,竟是无比的悲凉。无论这是一场怎样的火,它似乎都在预示着,我与这座城之间,将就此别离。

  凉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揽住,竟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不敢去想,如果那一夜,我没有被伤到无法自已,没有奔跑在午夜的街头,没有去到他的眼前……

  北小武赶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问,你没事吧?

  凉生说,幸亏她昨夜在我那里。

  北小武说,怎么会这样?

  凉生说,排除了线路老化的问题,发现了一枚打火机的残骸,警察已经来过,采过了口供,目前正在查。

  北小武说,会不会是程家的人?

  凉生看着我,眸光里是探寻。

  我将目光转向别处。

  凉生拉起我的手,说,姜生,你告诉我,你之前离开我,是不是因为龚言找过你?你说实话!

  我沉默,将手抽离。

  北小武也着急了,他说,姜生,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说啊!

  凉生说,还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哭成那个样子?是不是程家又……?

  我看着凉生,内心异常难过,我说,别问我了好吗?带我走好吗?离开这里好吗?我累了!真的累了!

  说完,我转身就跑。

  凉生追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说,我不问了!

  我看着他,泪眼蒙眬。

  他叹气道,我也只是不想你受伤害。

  我低下头,他的心我如何不明白?不是我不想回答,只是有些话一旦说出来,那个隐藏在后面的秘密,就会被抽丝剥茧一般,袒露在阳光之下。

  他轻轻地用手擦掉我的泪,说,我答应你,只要你的护照、签证办好了,我就带你离开。

  宁信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对着冬菇发呆。做一只猫真好,对谁都是一副“滚远点儿,爷烦着呢”的表情。

  凉生开门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几乎是应激反应一般,他说,她又怎么了?

  宁信说,她没事。

  即使隔了那么远,我都能感觉到凉生瞬间整个人都放松了。老陈说过,庆姐明面上是在那里照顾未央,实际上是在监视着她,生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伤害自己。

  老陈还说,在这几乎一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折磨得凉生心力交瘁了。

  宁信问,姜生没事吧?

  凉生闪开,我走过来,说,我很好。

  凉生转脸,问,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宁信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表情,她说,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她沉默了一下,说,凉生,姜生,火是未央放的。

  什么?!凉生瞪大了眼睛。

  我也呆住了。

  凉生几乎要暴走,他说,她是疯了吗?!

  宁信有些悲伤,说,她是疯了。

  凉生瞬间沉默。

  宁信看着凉生,叹气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凉生说,对不起,我也不想她难过,可是我又不能只是为了她不难过,就骗她,就去同她在一起。

  宁信看着凉生,说,你已经骗了她那么久,只是,你自己都没想到,你骗不了她一辈子而已。

  凉生张张嘴。

  宁信笑道,不爱就是不在一起的最好的理由,其他的都是借口。

  她看了看凉生,又看了看我,说,其实,该道歉的或许该是她。如果没有她,你们俩或许早已经在一起了。

  凉生没说话。

  宁信抬头,拖住凉生的胳膊,说,我告诉你真相就是想求你,将案子撤了吧,别让警察再查下去了!我怕纸包不住火,我怕未央被抓起来!

  凉生低头,看着她握住自己胳膊的手,说,可是她这是要杀了姜生啊!

  宁信说,我知道,我知道她不该这样!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太爱你了!

  凉生悲苦一笑,说,太爱我了?她如此厚礼我一生都还不起!

  宁信说,她有几百几千的过错,可是她爱你这条是没错的。

  凉生说,我求求你们,别总拿着爱来杀人!

  宁信说,如果你不曾给她希望,又掐灭了她的希望,她也不会到了今天这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凉生,原谅她吧!放过她吧!算我求你了!

  凉生突然大笑起来,声音那么悲凉,他说,说到底,你都认为是我欠她的,所以她要拿一生向我索取,而我,也要拿一生还她?!

  宁信说,可能我太着急了,说话没考虑好,但是凉生,我……真的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觉得我的妹妹她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受伤害了!所以,求你原谅她吧!这是一个姐姐为一个妹妹求你了!

  凉生一把拉过我来,说,对!你的妹妹受的伤害多,我的姜生就不多!你们每个人都给了她一刀,却不准她喊疼,还要她去袒护你们!包庇你们!

  宁信不再说话,她心下明白,凉生所指是什么。

  凉生说,你回去告诉未央,让她去给佛祖烧一段高香吧!得亏姜生毫发未伤,否则,我会让她拿命来抵!

  说着,他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天,我送宁信下楼,一路沉默。

  她说,姜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突然笑笑,说,彼此彼此。

  然后,我都被自己的神回复给惊呆了。

  我突然想起,程天佑该当爹了吧,孩子生了?时间似乎对也不对,我想了想,竟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把我的人渣前任变成了孩子他爹。

  宁信说,你想什么呢?

  我脱口而出,孩子。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后悔自己问起任何与程天佑有关的事情。

  宁信的神色有些落寞,她说,孩子没了。

  我愣了一下。

  她的眼眶微微一红,说,四个月了,已经成形了,他们说,是个男孩……

  我的心下竟也觉得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信说,天佑说,程家现在不能见容于我们,所以,他不希望我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生下这个孩子。他说,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必须有名有分的!他说,这些他一定会给我!可是,不是现在……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突然抱住我,说,姜生,我不图什么名分,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却不愿意他被家里人为难,我只能舍掉这个孩子!那天夜里,他一直抱着我,将脑袋轻轻靠在我的小腹上。我哭,他也哭,我们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

  我就这么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像个雕塑一样,听前男友的现女友讲他们恩爱而悲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