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在车站上信步走着。第九师的军官士兵没多少能认出今天穿着便服的他。他也乐得左右看看,有时还回头问身边的参谋一句:“你觉得咱们的模范第八师能比得过这个第九师吗?”
一个参谋苦笑摇头:“战斗力什么的先不论,光是这个军心士气,还有装备供应,咱们第八师就远远不及啦。”
黄兴默然点头:“你说得很是啊……还好现在是军事收束时期……雨辰养这么多的强兵,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正与参谋闲聊的时候,一个在兵站大口大口嚼着牛肉罐头的矮个子中年军官突然向他招呼道:“克强兄!”
黄兴一怔,转头看了过去,欣然道:“颂亭兄!你怎么也在这里?”那人正是林颂亭,他大步地朝黄兴走了过来,热烈地和他握手。黄兴也在打量着他。林述庆已经没了当初赋闲南京时那个颓唐的样子,浑身又全是正当壮年的军官那种精悍的味道,军装肩上钉了两块布质的中将肩章。
黄兴笑道:“颂亭兄,大中将了,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啃烧饼嚼牛肉?”
林述庆嘿嘿一笑,不以为然地道:“雨辰下部队也是这个规矩,有什么吃什么,军官士兵伙食一样。说来这样也好,和兵士们一个锅里搅马勺,他们自然会为你卖命。就连兄弟原来的胃病,似乎最近也好了不少。”
两人拉着手哈哈大笑,又开始并肩散步,途中经过的第九师官兵不时地向林述庆敬礼,他也一一地认真还礼。
黄兴问道:“颂亭兄,在雨辰手下这些日子,感觉如何?”林述庆微笑道:“从别人上司变成下属,感觉也没那么坏,可能我天生就是应该听指挥的吧。这些日子镇军改编以来,我先是带着几个团在台儿庄一线驻守,和津浦路上的北军对峙。才换防下来,又率领东进支队去苏州……这样也好,要是雨辰把我放在司令部里供着,我可受不了。”
黄兴有些默然,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几列军车。以百为单位的军马军骡正在驯服地踩着跳板进火车车厢,车站中多了这些动物的嘶鸣声,倒是热闹了很多。
他淡淡道:“你们东进支队,这次来了多少部队?”
林述庆先是一愣,随后笑道:“这本来也是军事机密,但瞒谁也不能瞒克强兄你,东进支队两个团,再加一个七十五毫米野炮营,还有一些其他附属部队,快六千人的样子。”
黄兴摇头,神色很有些严肃:“颂亭兄,你我兄弟,有些话我说出来就不顾忌什么了。雨辰手下有如此雄厚的实力,自然在江南这个地面,他可以随心所欲,我南京的部队不足以抵挡他。他的巧电也是打着吊民伐罪的旗号,我这些部队也没有心思起抵抗他的念头。说句实话,我这里许多要裁撤的部队,还指望雨辰收容呢!所以今天我也只是来看看,没有阻挡你们行动的打算。”
他眼光沉沉,看着那些穿着黄军装的虎狼之士将这个车站挤得满满的,黄兴最后喟然长叹:“雨辰我也见过,很跋扈的一个青年。现在是全国渐次统一的局面,他却完全不顾中央的政令军令,到处自行其是,这不是军阀还是什么?全国人心思定,他却偏偏这么一意孤行,就算他在江北的作为都是对民生有利,但最后在举国的压力下,怕他到时还是身败名裂的结局啊!他还年轻,颂亭兄得空还是劝他两句才好。”
林颂亭在心里苦笑,劝雨辰?他心里不知道有多少主意,为人也当真有些乾纲独断的意思。自己既不是青军会成员,也不是他核心小圈子那些上海起家的人物当中的一个。虽然依然可以带兵,待遇也颇崇高,但是这些决策的事情,是轮不到他发言的。
话又说回来,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民国,还不是靠手上实力说话!袁世凯有北洋军十万,所以坐上了全国大总统的宝座。雨辰现在有强兵七万,饷械足备,未必就不能在江南和袁世凯分庭抗礼。至于全国统一……现在各省都督林立,谁不是自行其是,哪点又有独立的样子了?只有黄兴这个老天真,袁世凯一道命令下来,就自己忙不迭地让地盘裁军了。
两人正相对无言的时候,一个第九师的参谋快步朝林述庆跑了过来,胸口的青军会徽章佩戴得端端正正。他立正敬礼:“报告副师长,部队已接近登车完毕,就等副师长马上命令发车了!”
林述庆回头朝黄兴歉意地一笑,朝他敬礼表示告别的意思。又朝那参谋大声问道:“陈山河的第二师现在应该到哪里了?”
参谋想也不想大声回答:“根据他们行程推断,这个时候第二师汤斯灵支队应该到了常熟一线了吧!”
林述庆笑道:“好,咱们赶上去,别让陈山河先得了便宜。苏州,一定要咱们第九师的部队先开进去!”
黄兴看着林述庆渐渐去远,上了火车,突然觉得这个以前的老朋友似乎已经不是和自己一路的人了。
火车一声长鸣,载着第九师的六千士兵,向苏州驰去。
在北方,接到巧电的民国中央上下,除了愤怒还是愤怒。同盟会的急进派被打倒,这对袁世凯来说自然是件好事,可是谁也不想苏南这个果子在几方激斗之后,最后还是落到雨辰的口里去啊!
虽然最近北京的春意渐浓,大借款的事情也渐渐有了眉目,但是袁世凯的心情仍然是一片阴霾。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布置的几个棋子,在纸面上看来也颇为高明,可是雨辰就是能料在前面,巧妙地利用看起来是突然发生的事情借力打力,巧妙地化解开去,而且还能捞点好处?
而且袁世凯还发现,雨辰根本没有把这个中央权威放在眼里。安徽抗拒倪嗣冲在前,未等中央命令两路出兵吞并苏南在后。现在他的一万多部队,怕已经是在苏州城四周了吧!他们离上海如此之近,谁又知道他会不会进兵上海,把陈其美赶走,自己取而代之?相比之下,虽然陈其美也让他讨厌,他倒是宁愿陈长久地待在上海了。
这些事情的发生,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袁世凯很是苦恼,但是并没有丧失对付雨辰的信心,对这些在宦海政潮里面厮杀出来的人物,论起毅力和耐心来,都不是那些一时满腔热血的青年人比得上的。
袁世凯这些日子并没有到总统府办公,他在全国正式大选之前,原来只盯着三件事情。一是分化同盟会的势力,二是编练新的军队,三是借款。现在同盟会的势力业已分化,急进派受到严重打击。黄兴老实地在裁撤军队,宋教仁在京沪之间忙着毁党造党的工作,还有立宪派的一帮人物组织了共和党在帮着他摇旗呐喊,这些事情算是大局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