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洪叹道:“汉祥先生,我能不知道吗?我这次是一步错,步步错。本来想荐黄自代来推脱一下,哪知道黄兴还没表态,长江下游那些都督就纷纷通电拥护赞同了。那个雨辰还在通电上说,克强不出,如苍生何?黄克强有那么了不起吗?”
他一拍大腿就站了起来:“那个江西李协和,现在把原来放在皖赣边界的自己两师人马又朝赣西北运动。这还不是明摆着想用赣军入湖,逼我下台的主意吗?他就不怕天下人的唾骂!”
他居然也能说出这么义正词严的话出来,让饶汉祥都忍不住有些哑然失笑,忙咳嗽了一声。这个自己的主公,好谋而寡断,心大而胆小,说白了就是一个伪君子。不过他将自己从汉阳的小旅舍的逆旅当中提拔起来,也不能不尽心竭力地报答啊。
他站起来按黎元洪坐下,看他满头大汗,强作怒色,心里面只有暗叹一口气。现在李烈钧的部队的确在朝湖北边境集结,他的军队完整两师之众,兵强马壮,李烈钧又是胆大包天的人物,赣军打过来是一点都不奇怪。
而湖北军队由于武昌起义打得太惨烈,已经是伤了元气。黎元洪手下兵队不过号称一师又一混成旅,实际能有八千人黎元洪就该满意手下的人吃空额比较客气了。现在他唯一指望的就是袁世凯。
可是这个事情也怪他自己,自己通电推荐黄兴自代。只要黄兴一天没表示拒绝的意思,以黄的身份名望,袁世凯还能强压着易人不成?但是当时如果推荐北洋的人,黎元洪也不甘心,这摆明以后湖北都督自己是别想回任了。结果现在就闹得两头不讨好。同盟会是认清了他的面目,袁世凯对他也有怨气。不过袁还是有件事情做得比较地道,就是严厉电令李烈钧不得擅自举并入鄂。
电令几句话说得很是怒气冲冲:
“该督当此时为唐季藩镇割据焉?正当民国一统,举国修明政治之日,该督移兵赣北。据传对鄂省有吞并雄竞之意,中央料该督当不出此下策,自绝于民国国民公意。如有一二宵小候黎副总统息肩之时,有割据鄂省之意。中央大军将沿京汉线南下,朝发夕至,立成齑粉。无谓言之不预!”
袁世凯的这个背书让黎元洪稍稍安心了一点,但是李烈钧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打着迎黄督入鄂的旗号还在鄂赣边境整军经武。而黄兴似乎也在和黎元洪赌气,怪黎元洪既然杀了张振武,怎么还弄出一份假电文来栽赃他,现在仍在上海不做声,似乎就要看黎元洪如何收场。
这次的事件都是杀张事件的余波,谁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几乎整个民初政局都被牵动,怪不得黎元洪一直在这里惴惴不安。
饶汉祥拉长了腔调:“宋卿公担心李协和乎?或担心黄克强乎?”他在这里乎啊乎的,可真把黎元洪搞得有些气呼呼。但是知道和这个酸秀才在这事情上也没气好生,只有自己硬邦邦地道:“我都担心!”
饶汉祥冷笑一声:“我看都督这两人大可不必担心!都督要担心的,唯一人而已!”
黎元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而饶汉祥却不顾这个都督的焦急,好整以暇地用长指甲蘸了一点茶水,在桌上慢慢地画了一个雨字。
黎元洪耐着性子看他画完,最后才讶异地道:“江北雨辰?我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要算计我做什么?而且我和他之间还隔着个李协和。他的手能伸到湖北来?”
饶汉祥不停地冷笑,在黎元洪身边坐了下来,当真是叠起两根手指娓娓道来:“都督,放眼整个大江以南,现在还有王霸之心的,无非就是雨辰了!你以为他是同盟会人物?大错特错!他和同盟会不过是利用而已。看他在江北作为,无一不是为了争天下在准备。
“如果雨辰在前清时就有袁蔚亭的名望,或者在民党当中哪怕是有黄克强的声誉,以他的手段和扩充实力的手腕,现在民国最高元首是谁,当真还未可知!他吃亏就吃亏在以前根基太浅。为了对抗中央的名分大义,只能屈居江北,组织地方自治为挡箭牌。但我敢断言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整合江南实力,最后和袁蔚亭角逐天下!”
他说得激动,不顾黎元洪有些目瞪口呆的神色,怎么谈着湖北现在面临的局面,说到雨辰要和袁世凯争天下去了。
饶汉祥却是满心的感慨,他自许也是怀才不遇的人物?虽然碰到了黎元洪提拔,也不过是当做幕僚记事般的人物使用。他常在想,要是得逢雨辰当时的局面地位,自己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最后还是收敛了心神,继续给黎元洪分析下去:“雨辰着眼于江南,没有雨辰的暗中支持,李协和敢于以一省之力对抗中央?没有雨辰和黄兴许诺了什么,黄兴在南京留守任上当官当怕了的老名士,怎么到现在也不推脱湖北都督的位置?只要能让雨辰对鄂省收手,我敢担保,都督的位置就稳如泰山!而北方袁世凯,也是很乐意看到都督将湖北交给他们北洋的人物!”
话音一落,声如金石。黎元洪再也坐不住了,又一下站了起来,拉住饶汉祥的手:“既然如此,愿先生有以教我,如何才能让雨辰收手?”
这下换饶汉祥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他们在湖北风光的时候,雨辰是才到这个世界,带着两百败兵准备去打上海呢。那时他们的眼中,哪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后来南京临时政府成立,雨辰又是南京的战将,而他们当时在湖北设立参议院,准备在武汉也成立一个临时中央军政府和南京对抗呢,和那些同盟会的人物都生分得很。这时想和雨辰拉关系,当真是不知道如何措手呢。
他只是摇头道:“都督,这个容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总会是有办法的。”
可惜留给他们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江西九江的金鸡山炮台,天色已经黑得透了。炮台下临大江,两山南北对峙,是江西控制长江的要隘。炮台上有前清添置的克虏伯后膛要塞炮六门,还有一个陆军的野炮连,也是江西对北方防御的重要据点。
在这个晚上,金鸡山炮台却燃起了火堆,江上的航标灯也经过了整理,指出了一条通往山脚水面锚泊处的航道出来。
几十个赣军军官在山脚下焦急地等待着。大家都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就想看到江面上有些动静,能听到江面上有些响动。可是等了这么长时间,入耳的唯有江涛声。
慢慢地终于有几点灯火在江面上闪动,然后越来越大。到了最后,那些赣军军官终于确认了那是一队军舰舰艇。互相神色都激动得很,有些还你拍我打了起来。更有人低声地传令:“马上把队伍都带上来!今天晚上就在船上过夜,谁也不许走漏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