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军的炮兵阵地上慢慢升起了一个巨大的观察气球,气球漆成了白色,在阳光下耀眼生光。气球在冬日的微风里慢慢地升到了大约两百米的高度,两个佩戴着绿色兵种识别色的炮兵军官在吊篮上仔细地观察着对面的北军阵地,不时在图版上标绘出射击标志。在观测气球的后方,放列着汤斯灵支队的主力炮群。
四门一百零五毫米,从军炮团加强的榴弹炮。二十四门法造或者沪造七十五毫米山炮,十六门七十五毫米野炮,都在等待着发射命令。随着观察军官通过连接气球和地上的电话线向阵地传达了射击诸元之后,地上似乎就闪过了一阵闷雷,炮兵阵地绽放出了一团团的白烟。无数采购自国外,或者江北军兵工厂生产的炮弹向北军阵地呼啸而去。
汤斯灵趴在掩蔽所里,看着对面北军阵地的地动山摇,炸出一道道各形各状的烟柱,他回头朝欧阳武笑道:“止戈兄,总司令部这是什么意思?每天叫咱们打成百上千颗的炮弹。但是步兵的攻击作战从昨天开始就停止了。每天这样浪费弹yao,江北军家底再大,也支撑不下啊!”
欧阳武大张着嘴巴,他和江北军并肩作战也有些时日了,但是还是有些不习惯江北军这样拿山炮当机枪打的风格,耳膜觉得嗡嗡作响。听到这个汤支队长笑着问他,只是笑了笑。对于自己作为江苏都督、江西陆军第一师师长,还要接受江北军旅长的指挥,他也是略微有点意见。他可是正经的军校毕业,接受过完整的军事训练。不要说地位了,就是军事学术,他也有些瞧不起眼前这个年轻的军人。但是汤斯灵是江北军第一大将何燧手下的心腹,赣军现在又完全地捆在了江北军这条大船上,他也只好接受现在这个安排了。
他趴到汤斯灵的身边,皱眉道:“雨司令这么个安排,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们三个旅力量充足,火力也比对面北军强,部队士气也高,拼着性命一路攻击前进也就是了。早点拿下武汉,就早一点主动啊,不然这个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汤斯灵举起望远镜,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北军炮兵也开始发炮反击了。一发野炮弹落在掩蔽部的不远处。巨大的震动让掩蔽部顶层原木上面的覆土瑟瑟地往下掉。欧阳武身子缩了一下:“祥符兄,你的指挥位置还是不要过于靠前了。我们都是要掌握大军的指挥官,把指挥位置设在敌人的火炮范围内没有任何意义嘛!我请求你还是回到后方指挥所。”
汤斯灵只是摇头,专心地趴在那里观察着对面,欧阳武无奈地叹口气,陪着他一起在那里观察。江北军出身的军官都是疯子,一个个佩戴了青军会的徽章就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了。不自觉的,他又想起了那个武昌的夜晚。在鄂军疯狂的火力下,一群赤着身子的汉子高喊着“青军会,各自为战!”的口号,跃上武昌码头的样子。
北军的炮兵无论从数量还是弹yao储备量来说,都不如江北军的炮群。他们炮战中的反击更多是象征意义的,发射了几炮后就沉寂了下去。汤斯灵重重地拍着掩蔽部的胸墙:“要是司令肯再次发动咱们支队的总攻击,十天,我只要十天,一定打到武汉去!参谋部对这次作战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真他奶奶的憋死我了!”
欧阳武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现在战线在湖北全面展开了,汤斯灵支队在黄冈一线对上曹锟的江右军,姚雨平支队在贺胜桥一带对付陈宦的第一作战军。在自己侧翼的教导旅本来要加入战场,却遭到了河南过来的雷振春第二作战军的侧击。三支部队摆开阵势在长江两岸和各自的对手打得热闹,双方都一时相持。南军十七个团、北军二十七个团混战成一团,双方都前进不得。
要是自己指挥部队,现在在江北的教导旅和汤支队完全可以连成一气,趁着武汉江右军和河南过来的第二作战军之间的空隙太大。集中主力有重点地击破一路敌人,这样湖北的局势就全盘皆活了。但是现在兵对兵、将对将地捉对厮杀,看起来打得热闹,其实在白白损耗部队的兵力和锐气。时间拖久了,要知道江北军的根基并不稳固啊。
远在徐州的雨辰,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看他沿着津浦路北伐,还有席卷几省的时候,指挥部队的动作敏捷得很,从来不像湖北这样打得拖泥带水。江北军到底下一步的行动该是如何?
虎穴作战室内人来人往,作战参谋、情报参谋们忙碌的身影随处可见,十几部电话交替着发出震耳的铃声。在这个江北军最中枢的指挥位置,所有人的精力都扑在了这场大战当中。
“什么?教导旅抽调的教三团现在已经抵达阜阳了?好好好,命令他们马上修整,补充弹yao,调整枪械!”
“张师长发来的电报,安徽陆军第一师已经将第三第四团和师属所有骑兵向阜阳调动了,预计……22日抵达阜阳!”
“司马处长,第九师独立旅已经通过火车向蚌埠输送,22日之前应该可以完成集结任务。”
司马湛作为临时大本营的参谋处长,在现在已经完全抢了吴采的风头。吴采现在的角色,已经越来越像江北军的军令部长,负责全军的管理工作。而起着参谋职能,制订作战计划,配合雨辰指挥部队的,就是这个越来越受器重的年轻湖南军人。
各处的部队调动潮水一般地向他这里汇总过来。他紧紧盯着通过各种渠道拥挤在他的面前北军情报。他坐在一张雨辰常坐的椅子上,脚跷在沙盘上,皱着眉头苦苦地思考着。无数数字在他脑海中流过,地形、我情、敌情、装备、天候……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他是如此地专注,连雨辰走进了作战室都没留意到。一个参谋想去提醒他,却被雨辰制止住了。
雨辰才在蒋百里的陪同下接见了几拨代表,应付了几处的记者。江北军在这次行动中咬定了是在鄂赣停战之后,北军再主动向他们的实际控制线发起进攻,也多次地将安蒙军的绥远事件提出来。但是他们却惊异地发现这些各处的人物关心的并不是南北开打的原因,在这些了解民国最近政治走向的人物来看,一个想掌控全局的老袁,和一个野心勃勃的雨辰,早就该打这一仗了。
他们只是关心,江北雨辰将会怎么做?是根据他的同盟会出身,再将孙中山推戴出来,还是成立一个单独的联省自治政府,他自己跳到台上来?对这个问题,雨辰和蒋百里早有准备,都强烈地表示民国的法统不容破坏,临时约法也同样神圣不容破坏。这次成立联省自治军,也不是一个正式政府机构。而正是因为袁世凯在北京的所作所为破坏了临时约法,也破坏了民国的法统,从那几次政潮就可以看出来。所以才毅然不服从他的乱命,发动兵谏将袁世凯请下台来。从速召开全国大选,组建政党内阁。至于雨辰自己将来的何去何从,他谦虚地表示将完全服从责任内阁的安排。作为军人,他愿意带兵戍边,也可以解甲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