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恒文走近陈山河的指挥所,就看见他在这个护路工人小屋子充当的临时指挥所里,帽子反戴着,趴在窗口用望远镜死死地瞅着观阵山上烟火升腾。一个营的炮兵沿着铁路线放列,已经对着观阵山打了两天一夜了,炮弹铜壳堆得和山一样高,但是北军守军一个多营还没有动摇的迹象。
一个参谋在角落守着电话机,已经困得趴在那里睡着了。地上有个小炉子,上面的锅却打碎了,屋子里面冰冷刺骨,陈山河却浑然不觉。蔡恒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无病,怎么样了?”
陈山河一震,僵硬地转过身来,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动一下都显得艰难得很。蔡恒文看他脸上胡子已经老长,满眼睛里都是血丝,但是精神还好。他叹了口气,没回答他的问题却先问蔡恒文:“文恒兄,信阳局势如何?北军上来了没有?”
蔡恒文笑着坐下:“保持着接触,九里关、平靖关都已经被咱们控制。这么险要的地形,北军现在当面的兵力也不多,还有张志鹤支队牵制,你在前面就放心打吧。这次缴获的武器弹yao也够多,够你糟蹋的。”
听到参谋长和自己开玩笑,陈山河颓然坐倒:“你看看这满眼的都是山,咱们士兵爬上去都喘得够呛,敌人占的地势太好,又一直在坚持抵抗,咱们进展几乎没有,连关北都没拿下来!我就担心湖北的敌军这些日子会回援武胜关,担心得睡不着啊!只要能赶在他们前面拿下这里,凭借这个地形,我敢说南北两路来的北军,没人能越过我陈山河面前!”
蔡恒文宽解他道:“无病,你也别这么着急,义阳三关天下雄么!你才打了三两天,毕竟不是神仙,我看北军也是鼓足最后一点余勇了。再加把劲,拿下来也是必然的……你是全支队的主官,山上天气又凉,你不注意点身体,病倒了怎么办?连饭锅也砸了,不过日子了?”
轰轰的又是几声发炮的大响,屋子里面瑟瑟地抖下一层灰来,旁边打瞌睡的参谋一下跳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大声地问:“攻上去了?”两人都有些失笑,陈山河踹了他一脚,老气横秋地道:“小兔崽子,睡你的大头觉吧。等会找人来替你,下到信阳去吃口热饭。”
他看着蔡恒文:“你在信阳守着电台,掌握着北线局势,现在赶上山来,是不是司令发电报过来催问这里进展?”
蔡恒文点点头,神色也有些凝重:“司令是发电报过来了,说黄岗当面的北军江右军有撤退并从汉口转运武胜关的迹象,他们走铁路,两天先头部队就能过来。司令下的死命令是要把江右军全歼在湖北,这两天之内,无论如何要拿下武胜关,不然军法无情,迂回成功的功劳情分也顾不得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陈山河喃喃道:“两天、两天……文恒,你还是早点下山吧,北面局势要你掌握。你给司令去电报,两天内我要是不能拿下武胜关,我陈山河就不回去了!”
他一下站了起来,又拍了一下那个守电话机的参谋:“快去叫通信连,把部队长都给我叫过来!我要调整部署,破釜沉舟了!”参谋一个机灵,跳起来大声应是,转身就冲了出去。蔡恒文看着陈山河,劝慰道:“司令电报不过是个激励的意思,你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毕竟掌握战场全部情况的是我们,你也不要太自苦了。咱们迂回几百里,拿下信阳,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功业了,这个时候乱了阵脚可不好。”
陈山河咬着牙齿狠狠地笑着:“我陈山河就像只睡虎,在扬州那个销金地睡了小一年,满身的精神都使不出来,还是司令知我,这次难啃的骨头都交给我了。司令限定两天那就是两天,我倒要看看,北军这点残兵败将,还能在老子面前坚持多久?打了这么些天,已经是老子天大的耻辱了!”
蔡恒文听着他的话,又看着他那破釜沉舟般的气概,江北军三杰,陈山河果然是勇猛第一啊。在这团烈火前面,越顽强的抵抗,只能让这团火燃烧得越旺。武胜关北军的抵抗,恐怕是要到头了。
在黄岗,吕逢樵的临时作战军同样遇到了苦战。北军这两天两翼全面收缩,交替掩护着撤退,吕逢樵哪里会不知道江右军的意图?司令把他调来掌握这九个团,就是让他盯住吃掉江右军这团敌人的。整个江北军上下,无不咬牙切齿地想吃掉这支北洋军中最精锐的部队。要是让他们跑了,增援到武胜关上面,他吕逢樵还干什么临时军司令?自己闷着头跳长江算了。
看到北军一收缩,九个团顿时张开两翼,包抄了上去。但是在黄岗县城,留作后卫的吴佩孚十一团却死死地抵挡住他们。一开始吕逢樵还以为一个团没什么大不了的,集中兵力一个冲锋这支后卫还不垮么?谁承想打了一整天,伤亡一大堆,黄岗岿然不动,北军还不断地向攻城部队发动逆袭。江西陆军第一师的部队在前线作战日久,已经很疲惫了,在北军的反击下,居然还发生了动摇,要不是教一团增援上去,还不知道要闹什么洋相出来呢。这一切怎么不让吕逢樵恼怒?
趁着夜色渐渐笼罩了前线阵地,吕逢樵赶紧下到第一线调整部署,准备对策。几个部队长陪他看了一圈阵地,都觉得士气不高。部队在前线战斗的时间太长,又挨了这么闷头一棍,特别是江西陆军第一师,对明天继续进攻的信心不大。
“吕司令,黄岗挡住咱们去路,咱们迂回就是了,犯不着在这里硬拼啊。这股子北军像是疯子一样,枪打得准,守得稳反攻得也凶。抓了个俘虏一问,说是走之前每人发了小两百块的赏钱,又是他们一个什么老团长亲自压阵,这帮老兵都准备拼一拼了。咱们胜券在握,不用和敌人拼命。”
说话的正是欧阳武,他江西都督的官位,却先受汤斯灵指挥,后来又受吕逢樵指挥,心里面老大不自在,在前线也蹲了半年了,心里很想下去歇歇,说话之间神气就很是不对。他看吕逢樵沉着脸不说话,只是摆弄着自己那个臂章,声音又大了一些:“咱们赣军第一师的弟兄,实在是疲倦得不行了,伤亡也大,部队缺额两千多,一直没有补充,要咱们硬攻,不能保证什么时候拿下黄岗来。我建议咱们赣一师在这里盯住正面,吕司令率主力迂回,先到武汉就是功劳么,这个十一团还怕他飞到天上不成?”
汤斯灵马上就反驳他,这个前支队长现在带着自己的十八旅,坐在地上咬着根枯草根:“迂回不成!沿途都有水障,咱们跑不过北军。等迂回过去了,他们也装车完了。还是赶紧拿下黄岗,趁着北军装车需要时间,一路直追过去,撵他们一个鸡飞狗跳。要是赣一师盯不住了,咱们十八旅上,我倒要看看咱们和北军比谁硬。晚上就调整部署,赣一师下来,咱们十八旅调上去,把大炮都配属给我,明天一锤子买卖,非把他们枪都缴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