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新中华

作者:天使奥斯卡

    屋子里的空气一片沉闷,本来应该是很疏朗轩敞的花厅。落地的玻璃窗洁净明亮,外面的花园是一片洁白雪景。花厅的地板锣底砖都通了地龙,屋子里暖烘烘的,加上一席精致的酒宴,这个场景,应该就是饮酒赏雪、非常雅致的事情。但是屋子里的这些人,却一个个是如丧考妣,神情仓皇,带动得整个气氛都变得凄凉,仿佛这群人都是有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一样。放在半年前,这些穿着军服便服、满脸都是没了主张的人物,跺一跺脚,北中国都要抖三抖,他们是曾经威震全国的北洋军事团体的高级将领,现在却困居河南这个地方,兵饷两缺,一筹莫展。

    齐燮元是这次饮酒赏雪的酒宴的主人,本来就是想请大家来解闷的,没想到话没说几句,大家都是眉头紧锁的。现在他们这些高级将领们,当真有朝不保夕的感觉。原来在河南有三个半师的北洋军,加上宏威军、河南护军、毅军一部分,两个混成旅,六万多人猬集在豫北的地盘上。本来靠着直隶方面的接济,加上京汉路的路款,勉强还是能够生存。现在雨辰掌握了中央军事的名义,一个命令下来,只允许他们编成中央陆军第四、第六两个师,编制一万八千人,一个命令就要他们遣散近五万的部队!直隶段芝贵早就断了对他们的接济,在豫南和湖北的江北军两员大将张志鹤和陈山河也都对他们发出了威胁。他们在豫北,这两支江北军的部队不会对他们发起攻击,但是如果他们敢截留京汉路的路款,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要知道张志鹤麾下有六个主力团(含豫西欧阳武的两个团),陈山河手头更是有十多个团,是坐镇长江中游的中流砥柱!这下他们不但不敢截留路款,还要派部队保护,防止那些已经揭不开锅的散兵打劫列车。既要受气,还得捏着自己的鼻子不敢声张,叫他们如何不郁闷?现在天气渐寒,他们虽然竭力遣散了一万多部队,但是剩下的军队他们也不敢强迫他们离营,怕兵变发生。从官到兵现在倒是同甘共苦了,每人每天三角伙食费,大家苦度时光吧。这些前师长、旅长们以前钩心斗角,现在互相看看,倒真是患难之交。最要紧的是,哪怕他们现在能熬着苦日子,但是未来还是一片黑暗!现在稍有政治头脑的人都看得出来,大选是在雨辰的掌握下进行,将来他掌握了中枢大权之后,第一个要解决的,还不是他们这些没有靠山、现在士气全无、饷单械劣的北洋军最后一点余烬?这些北洋将领,还不是像历史上那样曾经担任过封疆大吏,还没有宦囊饱满得可以去做寓公,丢了这最后的实力,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了。现在他们想的,就是极力找一条出路,虽然这条出路在哪里,他们没有一个清楚的。

    原来的第七师师长雷振春,现在是郑州警备司令,日子比那两个正规师的军队过得还惨。虽然他这个司令饿不着,但看起来也面有菜色,他敲着酒杯长吟:“何处桃源,可以避秦啊!何处桃源,可以避秦啊!”听他说得沉痛,第四师师长杨善德冷笑道:“容易,现在理堂大哥在郑州举行的河南省议员选举当中不是很卖气力么?维持秩序,为联邦党的代表站台助威,他们出行你都派兵警卫。哪些机关团体不想去听他们演说,你还派兵上门催请,只要再卖几个月的气力,到大选完了,雨辰自然论功行赏,那里不就是桃源么?何必在这里书空咄咄,满腹牢骚?”听杨善德语气那么尖厉,屋子里的人都变了脸色,大家现在心情都不好,几乎都是一触即发,齐燮元虽然是主人,但是也懒得管。有些人还巴不得他们能吵起来,不管吵什么,好歹听个热闹,省得现在心里空落落的。

    雷振春苦笑道:“德馨老弟,你现在心情不好,说这个话我也不怪你。说句老实话,现在咱们都是没娘的孩子了。谁要有门路投雨辰去,孙子才不过去呢!不知道多少人看着段香岩眼睛里出火。但是现在咱们都是被打入另册的啦!雨辰要笼络咱们,这个时候只要给咱们发饷收编,咱们能不对他死心塌地?不过我看他是要为了自己的队伍纯洁,不想收编太多的北洋部队,所以就晾着咱们,等着腾出手来解决!要不是东北出了事情,咱们说不定早就他妈的缴枪啦!等大选结束,咱们就等着回家吧!要是咱们再没有一个打算,每个老哥哥都是拖家带口一大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每个人都是悚然变色,但是却又毫无办法。杨善德举起酒杯来,朝雷振春碰了一下,仰着脖子一干而尽,然后就哈着酒气,红着眼睛狠狠地道:“小徐建议的那件事情,要不咱们就豁出去了吧!大家现在都是斩头换命的弟兄,搏一搏说不定还是有一条生路,我看干脆就干了吧!”

    雷振春看满座的人都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满脸不自在的神色,他就在心头冷笑。他也是日本陆士毕业的高才生,北洋系统像他们这样带兵的秀才只有两位。陈宦陈二庵和他。陈宦在湖北一击不中,就果断下野,现在居然成为联邦党的成员,在参加湖南省的地方选举。路子走对了,也就是另有一番天地了。自己和他交情很好,却没有他那么个机会。徐树铮没有一天不朝郑州发密电,隔几天还一定有代表过来,竭力接济了一些款子,无非就是兜售他那么一个冒险的计划,集中兵力返师直隶,同时运动山东北洋军残部,重新恢复北洋在直鲁豫的基本地盘,再和雨辰谈条件,就赌一个哀兵必胜。如果说在东北事变初起,江北军还没有大举开进北方的时候,发动这个计划还有三分可能。但是现在山东北洋军已经被消化,直隶驻军段芝贵对江北系统是死心塌地地卖命,还有一个多旅的江北军部队坐镇,更别说随时可以从东北返师回来的那支提到名字就畏惧的安蒙军了!加上背后还有张志鹤和陈山河两支大部队,四面夹击之下,还有屁的胜算!亏得小徐还把他的计划当做宝贝,念念不忘于心呢。在雷振春这些有着秀才之名的人看来,这就叫做垂死挣扎了,他可不打算和他们死在一处。

    就听到齐燮元大声对杨善德喝道:“德馨,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国家现在还能再打仗么?我们还有能力再打仗么?小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咱们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他在老段手底下,我们受他的气还少么?别人的意见都能听,就他的馊主意咱们是一定不愿意领教!都什么局面了,还搁得住他再来捣乱?不就是送了几十万款子么?这也是原来陆军部欠咱们的!”他这个话代表了在座绝大多数北洋将领的心声,他们对小徐实在是一肚子的意见。他现在和赵秉钧联手,赵秉钧虽然做过国务院的总理,但是在这些北洋将领的心里,也是一个起居五节、举止古怪的荒唐人。两个人混在一起,他们真是宁愿相信雨辰也不敢和他们闹事了。说到最后,他们在雨辰手里的节节失利,加上他们的主心骨袁世凯的病故,让他们也真怕了那个年轻的雨辰。这个时候雨辰要是愿意拉拢他们一下,也许河南就已经传檄而定了。

    可是雨辰却始终没有这个表示。杨善德听到齐燮元的话,心里并不服气。你是六师师长,老子也是四师的师长,凭什么你来教训我?但是看到没人附和他的意见,也只好在那里“呼呼”地喘气,最后一拍桌子,大声道:“闷得紧!出去凉快凉快!”扯开自己袍褂的领口,就大步走出了暖洋洋的花厅,站到雪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