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偏院折腾了半天,待回到自己主院,卢氏那正经太太的贤惠彻底散去,开始向孙嫲嫲抱怨。

“孙嫲嫲,你说我们林家前世到底欠了沈书云那贱人什么?仗着自己那狐媚样勾引老爷,弄得家宅不宁,生的女儿还来祸害林家滴女,我真是恨不得剥她一层皮。”卢氏揉了揉额头,自担心林婉莹可能痴傻后,就觉得头痛不已。

孙嫲嫲示意紫苏、海棠退到外屋,一边帮卢氏揉太阳穴一边开解。

“太太,这话莫在下人面前说太多,传到老爷那,只怕又要恼了太太。”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卢氏只要一想到林修平常年不来她屋子睡觉就一肚子火,“况且紫苏海棠是我这院子的,还会帮着别人不成?”

孙嫲嫲在心里暗叹了口气,知道她听不进劝,只好说:“小心总是对的。”

这话卢氏没有反驳,但一想到这些年来自己为了维护正经太太的好名声,过得如此憋屈,不免又一肚子火。

“太太何必图添苦恼?任她沈氏再受宠,还不是只能有一个女儿?以后长大了,一笔嫁妆打发掉的丫头片子。她沈氏再有能耐也翻不起什么浪的。眼瞧着婧姐儿就要嫁人了,秀姐儿也该谈婚事了,太太应该把心思放在如何办好婧姐儿婚礼、给秀姐儿谈门好婚事。还有志哥儿,要多培养培养感情。志哥儿虽然是赵姨娘生的,但一出生就养在太太名下,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赵姨娘是卢夫人亲自挑给您开脸抬姨娘的,性子老实本分,不会忤逆太太的。”

“对,嫲嫲说的对。”卢氏听得连连点头,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她不应该老钻这牛角尖,眼下婧姐儿、秀姐儿的事才是重中之重。可是万一林婉莹真傻了……

想到这卢氏又重重叹了口气。

“老爷来了。”屋外传来紫苏的声音。

卢氏听闻林修平来了,双眼立刻染满笑意。

孙嫲嫲见林修平来了,便识趣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们夫妻。

“老爷怎么来了?”卢氏高兴地亲自倒了盏茶水递上,谁知林修平接过,送到嘴边顿了顿,竟狠狠砸在桌子上。

卢氏吓的颤抖了几下,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生气。

卢氏本以为林修平是生她的气,正努力回想自己哪里做了惹他生气的事,却听他开始说起沈姨娘的不是来。

林婉莹醒了,林修平想着早点把这好消息告诉沈书云,怎知待他去到她住的院落,竟见到她拿着话本看的直笑。

人说爱屋及乌,想到这些年她对自己的冷淡,再看看她对女儿的态度,只怕是因为婉莹是他的女儿,所以才这么不放在心上。再想到林婉莹以后可能痴傻,林修平心中那股怨气便一下子爆发了,当场便狠狠发作了一番。

卢氏心中暗喜,边说开解的话边伺候他宽衣躺下,想着两人许久未云雨,心不由砰砰直跳。

怎知林修平却只一心跟她抱怨,末了,握着卢氏的手语重深长说了句:“珍儿,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

因这句话,卢氏失眠了。

想她出身书香门第,十五岁嫁入林家,二十年来对林修平可谓掏心掏肺,操持这个家没功劳也有苦劳。只因没能生个儿子,只能忍着妒忌,强颜欢笑看着他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娘。那数不清独守空房的夜晚,自己就是这么躺着,睁眼等天亮。本以为习惯了麻木了,今晚却因他一句话,那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酸楚不断涌出。

一滴泪自眼角流出,两滴、三滴……

翌日,林修平赶着去染布坊,一大早就出门了。一直食不言寝不语的卢氏破天荒地边吃早餐边与孙嫲嫲唠叨不停。

“沈氏也真是狠心,就没见过这样做母亲的。”卢氏咽了几口粥,想到昨晚老爷对沈氏的不满,嘴角直往上扬。

孙嫲嫲看着卢氏那擦粉都藏不住的黑眼圈,误以为是她昨夜与老爷的恩爱过度,羞涩提醒:“太太也不是小姑娘了,就算与老爷感情好,也得节制点。”

卢氏脸立刻烫的跟什么似的,碎了她几口:“嫲嫲想哪里去了,不过是昨夜老爷一直跟我抱怨沈氏,睡晚了。”

想到昨夜林修平说的话,卢氏就无心再吃,放下调羹,漱了漱口,让人撤走未吃完的东西便迫不及待拉着孙嫲嫲说事。

“嫲嫲,你说沈氏怎么能对亲生女儿都能这么冷漠?那丫头昏迷的这几日,她作为母亲的也就去看了几眼。四丫头醒了,老爷兴高采烈跑去沈氏那里,你猜看到什么了?”卢氏故作玄虚停下,端起茶盏,吹了几下喝了一口后才接着说:“那贱人竟然看话本看的哈哈笑。”

“就是个没心肝的。”孙嫲嫲语气很不屑,不是她爱嚼主子舌根,而是这么多年来,沈书云对林府的一切人、事从来不上心。虎毒尚且不食子,沈书云却对亲生女儿都这么绝情。

孙嫲嫲这话是说到卢氏心里,忍不住直点头附和:“嫲嫲这话说的好,就是个没心肝的。就算养的是只猫狗,这么多年了也该生出情分,何况老爷对她真是掏心窝子了,是块石头也捂热了。女儿生死不明还能笑逐颜开,这一次老爷应该死心了。”

死心?孙嫲嫲心里默叹口气摇摇头。沈姨娘做的寒心事还少吗?若真能死心,都死好几回了。可老爷哪回不是气过了又去哄回她?男人啊,都是贱骨头,就爱拿热脸帖冷屁股。但这话她不能对卢氏说,难得她心情愉悦。

卢氏想了想,似想通了什么,轻拍了下椅子扶手,道:“沈氏不关心,我这个主母更应该多关心关心。”

***

西偏院。

林汐因为不负小巧的念叨,迷迷糊糊被灌下半碗粥。见她能吃下半碗粥,小巧的念叨终于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兴许是被这笑容打动,林汐打量起小巧来。年纪约莫十一二岁,身穿藏青色比甲,略显瘦弱,梳着双丫髻,小脸很憔悴,只是那一双眼睛仍旧水灵灵的,笑起来眯成一线甚是可爱。

林汐想试着坐起,却使不出劲。小巧看出她的想法,麻利将她扶起,并在腰后塞了床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被子应该是上好棉花打的,靠上去十分松软。

明明还是个孩子,照顾起人来却那么利落,林汐心里浮现几丝不忍。毕竟是二十八岁的灵魂,如今要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照顾,接受起来还是有点难堪的。

“镜……子。”林汐指着不远处的那面小铜镜,轻吐了两个字,声音软软糯糯的。

小巧闻言,把铜镜捧到她跟前,举到一个方便她看的高度。见她对着镜子就痴痴挪不开眼,以为是被自己憔悴的样子吓到,便开解起来。

“小姐莫难过,不过是因为烧了几日脸色才不好。”

林汐看着镜中的人,小小的鹅蛋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小巧却无血色的小嘴,乌黑油亮的披洒而下的长发。不可否认,镜中的小孩长得甚是美丽可爱。但镜中这张脸却不再是她熟悉的。

“婉莹今天怎样了?”

随着声音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身着淡金撒花交领棉袄,逶迤拖地朱色绣栀子花蜀丝缎裙,身披品竹绿萼梅蝉翼纱,梳着个双蟠髻,插着支垂珠步摇,那漂亮到不像话的脸蛋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贤淑典雅。

“沈姨娘!”小巧放下铜镜俯身行礼,语气很是开心回答:“早上大夫过来把过脉了,小姐烧已退,刚刚还喝下了半碗粥,”

“看着精神不错。”沈书云见林婉莹已能坐起,朝小巧点点头:“你照顾的不错。”

小巧立刻又俯了俯身,说了句:“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跟赶巧一般,没一会卢氏也来了,见沈书云在这,忍不住开口酸起她来。

“沈姨娘能来一趟真是难得,昨晚老爷还特意吩咐,让我多提醒下沈姨娘,婉莹还病着,别忘了自个是做娘的,得尽那份心。”

卢氏话说的急,都没注意到自己用词。

沈书云笑容没变,面向卢氏说道:“太太说的是。太太是他们的母亲,自然是尽心尽力。”

一句话立马堵得卢氏胸口发闷,每一次都是这样,沈氏总能三言两语把她堵得死死的,难怪老爷也能被气成这样。

沈书云无视卢氏的咬牙切齿,俯了俯身,“既然太太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有太太在总是让人放心的。”

卢氏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沈书云不疾不徐走出这屋子。

林汐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仰头靠在被子上,轻眨了下眼睛。虽然只是几句对话,但她也大明白了几点。沈姨娘是这具身体的生母,貌似对‘自己’不是很上心。卢氏不喜沈氏,两人交锋中应该多是沈姨娘占上风。

卢氏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林婉莹额头,一脸慈爱。

“瘦了瘦了,这小脸都没几两肉了。只是大夫交代,这几日只能喝粥,再养几日,等再好点,母亲让孙嫲嫲送根老参来给你补补。”

林汐看着眼前这面相敦和衣着华裳的妇人,正努力挤出慈爱的笑容看着自己。心里暗叹她也不容易,不仅要接受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还得操心这些他与别人生的孩子,明明不喜自己,却还得时刻保持正经太太应有的仁慈与大度。

“嗯。”林汐轻轻应了声。

听到这声回应,小巧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笑眯眯给卢氏奉茶。

卢氏喝了口递回给她,一脸严肃训斥:“以后要用心照顾小姐,若是再出什么偏差,看我不找个人牙子把你卖到出去。”

听到要卖了自己,小巧吓的立刻跪下,含泪哀求:“太太仁慈,奴婢再不敢了,奴婢以后一定照顾好小姐,视小姐如性命,不不,比奴婢性命还重要。”

卢氏走后,林汐便又闭眼仰靠在被子上。

小巧以为她累了,帮她压了压盖在身上的被褥,道:“小姐先睡一会,奴婢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

林汐点点头,直至听到关门声,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小丫头视她如生命啊,那她是不是得争气点,好好活着?

人就是这样,陷入绝望的时候,容易觉得世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放任自流、自生自灭。可若在绝望中感受到关爱,那微弱的求生欲便会一点点蔓延开。

终究她也不过就是一贪生怕死的俗物。

不管接不接受,以后自己就是林婉莹了,一个六七岁的林府庶出四小姐。

接受了现实,就得想办法好好了解下林府的情况。对于这身体的过往,她倒没什么担心的,一来这身体年岁小,不会有什么复杂的经历。二来,六七岁的孩子,就算记不住什么也正常。她想了解林府,不过是想了解下未来的生存环境,希望不会太难生存。

在林汐思考之际,小巧小心翼翼端了碗药进来,细心吹凉了才端到林汐跟前,正准备劝说,谁知林汐接过一口气喝完。

小巧震惊到嘴微张,这四小姐可是最不爱喝药的,以前生病,想让她喝几口还得好说歹说哄着劝着。这次竟然不用人劝就喝了个底朝天,真是怪哉。难道经历这一遭,四小姐懂事了。

林汐眨了眨眼睛,拿着碗的手抵了抵小巧胳膊。

小巧接过空碗,仍未完全从震惊中走出来,呵呵了几声,道:“小姐这次好乖哦。”

“小巧。”林汐开口,稚嫩的声音甜甜糯糯很是好听,“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小姐。”小巧眼眶一红,头垂的低低的:“是奴婢没保护好小姐。”

保护?林汐眼微眯,斟酌起这两字的意思。

“奴婢知道小姐受委屈了,当日大小姐明明是推了小姐一把,却在老爷跟前说想拉住你。小姐莫怪奴婢没在老爷面前说实情,奴婢担心若真落了大小姐面子,太太肯定是偏帮大小姐的。那时小姐还昏迷着,若把太太给得罪了,奴婢怕太太不肯用心救治小姐。”小巧心里也觉得委屈,想起当日情景,仍心惊肉跳自责不已。

原来如此!

林汐噘了噘嘴,这几日种种迹象表明林婉莹在林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以后这不省心的日子可怎么办哦。只是没想到小巧这丫头年纪轻轻,想事情却这般周全,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