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林汐去水榭时总能碰到各种意外。如桌子无端有根腿缺了一截,坐席无缘无故被人撒了砂石,她旁边的窗户窗纸无端端破洞等等。这些幼稚至极的雕虫小技,根本对她无效。

缺一截,她垫几本书也不影响使用。坐席有砂石,撤掉拿手帕擦干净便是。弄破窗户纸想让她吹冷风?林汐冷笑,衣服穿厚点便是。她三人的座位本就相隔不远,冷空气进屋,不是冷一个地方,是冷整间屋子的。很快林秀莹自己就冻得直搓手。

孙夫子不是没看到林秀莹这些小动作,只是教书几十年,这种事他见多了,若一点小事都跑去跟人家父母告状,旁人只会觉得夫子没把学生教好。而且林婉莹这个小女娃年纪虽小,但这小刁难竟都能轻而易举化解,这种聪慧与淡定全然不像六岁女童。孙夫子突然也想看看,这女娃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事。

林汐本想吃亏一点,等林秀莹折腾到自己觉得无趣的。但怎知,她竟发展到往她抽屉里塞鱼。不仅弄得她桌子腥味十足,还一而再让她看到一条条小鱼在她面前蹦跶蹦跶死去。

虽然鱼是作为食物养予人吃的,但食物也有食物的死法好吗?

如此不尊重生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日,授课结束后,林汐来到沈书云院子。对于她的到来,沈书云略显得有点诧异。

沈书云正躺在贵妃椅上,身上盖着厚毯子。林菀莹自己搬过小矮墩在她跟前坐下。

“姨娘,我想跟你说个事。”林婉莹语气有点委屈。

沈书云坐起,颔了颔首,示意她说。

林婉莹便仔仔细细的,把这些日子以来,林秀莹如何捉弄刁难她的事一件不漏全说了,但是没提这些事一件都没成。

“姨娘,你要为我做主。”林汐两眼泪汪汪的,用力吸气努力不让自己掉眼泪。

沈书云沉思片刻道:“你可曾想,为何她要如此对你?”

“可能是我年纪最小。”林汐睁眼说瞎话。

沈书云摇摇头,表示不信。

“那可能……妒忌夫子比较喜欢我?”林汐继续瞎掰。

“夫子为何比较喜欢你?”

林汐在叹了口气,脸不红气不喘如实说道:“因为我背书背的比她好。”

“你既知她不喜你背书比她好,为何还要抢她风头?”

林汐小脸皱成一块,伸出胖乎乎的小手,道:“背不下来夫子打掌心,痛。”

“你看,事情有时候就是没有两全其美的。你是愿意忍受被夫子打掌心,还是被嫡姐欺负?”沈书云完全没帮她的意思,反而让她自己选择。

林汐一脸茫然,不解为何只能这样二选一。

一直在旁静静站立的小巧,若不是来之前林婉莹一再交代,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插嘴,只怕这会她也忍不住开口了。府里人都知道,沈姨娘对四小姐漠不关心。上次落水病的那么严重,太太去看望的次数比这亲生母亲还多。如今四小姐都被人欺负到来向她求救了,竟让她二选一,小巧这心里也不由来气。

最后,林婉莹带着一脸茫然与失望离开。只是出了院门,这份茫然便全然褪去。

“小姐,沈姨娘这是让你多忍忍。”虽然知道妾氏地位卑微,但沈姨娘毕竟是林婉莹生母,小巧见她说的那般轻巧,心里还是很疼林婉莹。

“没关系,过几日三姐会消停的。”

林汐胸有成竹的,她相信这件事会跟之前的落水事件一样。沈姨娘面上虽然不帮她,但肯定会换个法子在恰当的时机在林修平面前揭露。

之前她把林婧莹推她落水的事告诉沈书云,她不也是毫不在意只叫她忍?但是最后呢?林婧莹不仅受了惩罚,还为她争取来了个读书的机会。

沈姨娘这人了不得,在林府这么多年,虽然给人感觉孤傲,不近人情。但这么多年,林修平对她爱戴那么多年如一日。是林修平最受宠的小妾,却从未受过正经太太刁难,没被人践踏过尊严。明明受宠,却让自己透明到像住冷宫。

林汐很期待,这事沈书云会怎么捅到林修平那,怎么引导他做出处罚。

林汐的期待,很快在几日后的休沐得到满足。

休沐前一日,林修平出门前竟来了趟水榭。那日恰好夫子开始教读《三字经》。那天早上不过教读前四句。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

夫子领读十遍后,让大家背。林芳莹与林婉莹都背下来了,林秀莹支支吾吾竟背不全。林修平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在自己父亲面前丢脸,林秀莹一个早上都晃神了,心里对两个妹妹能全部背出是嫉恨不已。若大家都背不出,她就不会丢这脸面。想着想着,脑子就一片空白。夫子讲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是看到他嘴唇一张一合的,两个妹妹又听得津津有味。

林秀莹失控了,忽然趴在桌上哭。

看到女儿这种失态模样,林修平压着满腔怒气让春分、夏至把人送回去。因这一闹,早上这堂便提早结束了,林婉莹与林芳莹也提早回各自小院。

林修平对着孙夫子深鞠躬,诚恳致歉:“小女如此失态,望先生见谅。”

“小孩子心性不稳,情绪起伏也属正常,林老爷不必多虑。”

“是,先生说的是。”林修平连连点头,才放心心中的担忧。虽不管内宅,林修平也知道,女子的名声尤为重要。

林修平询问了下三个女儿的学习情况,孙夫子都如实一一作答。林修平听得脸咋喜咋黑。喜的是芳莹婉莹悟性不错,黑的是秀莹成绩不好还如此顽劣,在孙夫子如此高洁的人面前干这种龌龊之事,真是丢了林家的脸。幸好昨晚把书云的话听进去了,不然事情还不知道会演变成怎样。若传出去,外面的人怎么传他林家女儿。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林修平夜宿沈书云院子。沈书云问起孙夫子来府里授课也快一个月了,他可曾去过水榭?

林修平摇摇头,女儿的管教他是向来不插手,全由卢氏负责,如今还请了先生,更觉得没必要操心了。

沈书云捧着本书,淡淡说道:“老爷去不去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只是听闻二小姐有点顽劣,老是捉弄婉莹。你知道小孩子的小打小闹我是从来不放在心上,但是水榭毕竟是授课的地方,若真太过了,丢的毕竟是林府的脸,惹恼了孙夫子,一个不高兴请辞,就被二房的看笑话了。”

林修平一听,觉得有理。便有了今日这一早到水榭旁听一幕。

下午,林秀莹告假了。

休沐那日恰好初一,一大早,大房的人就在卢氏带领下过东院请安,依然缺了林秀莹。

照例唠嗑汇报各自近况后,许氏又问关夫子的事进展如何。听到这话,林修平头隐隐犯痛。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知上门多少次,都被他生病不宜见客拒绝。

许氏哪肯听他解释,冷嘲热讽他不尽心,舍不得钱财。林修安也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虽没说,但申神情也在指责兄长不作为。老夫人更是嘱咐他,定要请到关夫子。

一顿请安结束,林修平的心情是差到了极点。

回到书房,立刻让小厮把林秀莹叫来。

林秀莹胆战心惊进到书房内,见父亲黑着脸,心更是沉了几分。

啪……

林修平人未开口手掌便重重打在书桌上,吓的林秀莹一个劲颤抖,说话都不流利。

“父……父亲。”

“跪下。”林修平大声叱喝。

林秀莹不敢有迟,扑通就跪地上。

“我以为你只是比几个姐妹活泼,也不忍压着你性情。却不曾想到,你竟是顽劣到如此。老实交代这些日子你都干了些什么。”

“干……干什么?”林秀莹开始觉得不安,难道父亲知道了自己电脑林婉莹的事?当初这么做也没多想那么多,只是每日的捉弄都让她兴奋不已。如今被质问,才开始恐慌不已。

“女儿很用心背书……练字……”林秀莹不敢抬头,跪在地上缩成一团。感觉今日父亲的书房异常寒冷。

“用心背书练字?就你一个背不下来写不好字还敢说用心?”

“父亲,女儿真的有用心。”

林秀莹深觉委屈,这一点她真的没撒谎,虽然不喜欢上课,但是她真的很用心,哪怕只是为了不想被惩罚。

“用心还学成这样?只怕你的用心是全用在了如何刁难庶妹。”林修平连着今天早上在东院积攒的怒气一起爆发了,若跪在地上的不是女儿,只怕早一脚踹过去。

“父亲,女儿错了,求父亲原谅。”见事情败露,林秀莹怕的嚎啕大哭。

***

西偏院。

小巧把打听到的消息一口气全说与林婉莹,末了说道:“还是小姐厉害,被小姐猜对了,经过这一遭,二小姐肯定会消停。”

林汐摇摇头,道:“不是我厉害。”

是沈姨娘厉害,知道林修平为帮林修安请关夫子的事烦着,知道二房对于大房请西席先生的事一直心存疙瘩,挑在初一前两天把林秀莹的事踢爆,让林修平把在二房处出积攒的怒气转移到林秀莹这件事上来,本是小孩子不懂事的顽劣之举,但在盛怒之下,难免就会被过重惩罚。且这时候谁劝牵连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