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妧答应景隆帝与宋国太子刘卫桓见面,见面的地点位于后苑的秋水阁内,赵妧与刘卫桓之间隔着一道屏障,已然不似初见面时那般轻松愉悦。

“宋国刘卫桓见过昭华公主。”刘卫桓由内侍引路,进到阁中,但见一道青色薄纱屏障,屏障后坐着一位少女,身姿若隐若现,他行礼道。

“原来你真的是宋国太子。”屏障后的赵妧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确定刘卫桓就是宋国太子,而刘卫桓听见赵妧清脆婉转的声音,也确认了那日与他一起谈论《诗经》的女官就是楚国的昭华公主。

“当日未能向公主表明身份,子敬在此向公主赔罪。”

“我也没告诉你实情,这件事就此一笔勾销吧。”赵妧不与他多打马虎眼,直言问他:“听说你想我亲口告诉你,我与陆家三公子已经定亲?”

“是的,公主。”

“好,那我告诉你……”

“公主不必急着回答,子敬想先问公主,公主真的愿意嫁给一个身有残疾的人,陪伴他度过余生吗?”刘卫桓阻拦道。

赵妧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但一想到杜仲晏先前说的,无论刘卫桓说什么,她都不能表现出对这桩婚事的不满,于是道:“我当然愿意,言哥哥为我付出了很多,还差点丢了性命,父皇好不容易成全我们,为我们赐婚,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妧妧承蒙太子青睐,可惜妧妧心有所属,还请太子另觅佳人,莫要在妧妧身上浪费光阴。”

屏障外的刘卫桓沉默了一阵,道:“倘若公主一心托付之人并非真心实意对待公主,公主是否会改变心意?”

赵妧心头一凛,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陆徴言不是真心想娶她?不可能啊,刘卫桓是宋国的太子,怎么会知道楚国的事情,还是关于她和陆徴言的事呢?

赵妧虽然满腹疑惑,却没有当面质疑,仍是按照杜仲晏事先说好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妧妧不知太子何出此言,但是妧妧相信言哥哥……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口有点痛,声音也微弱了几分。

“虽然子敬说这话唐突了,但子敬与公主一见如故,着实不愿见公主日后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是子敬的亲卫亲眼所见,陆侍讲流连风月场所,与别的女子举止亲密。”

“你确定吗?”赵妧陡然提高嗓音,差点失态,但她很快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刘卫桓察觉她突然的变化。

“子敬以宋国太子身份担保,确实是陆丞相的三公子,翰林院侍讲陆徴言无误。”刘卫桓早前就派人留意楚国朝中最强大的势力,所以对陆家的动态了如指掌,在得知赵妧就是楚国公主,尤其是已经许配给陆家三公子之后,对陆家的人就格外在意。

而这消息对赵妧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如果掌握了陆徴言对她不忠的事实,那么父皇就有理由退了这门婚事!

但是眼前的刘卫桓,他们虽然一见如故,却仅限于谈论《诗经》,先前她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才见了一次面就来提亲,赵妧想到前车之鉴,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有意接近她的人。

何况陆徴言一心向着赵嫱,他真的会流连风月场所吗?

“公主若还是不相信子敬所言,子敬可以为公主效劳,令陆侍讲原形毕露。”刘卫桓见赵妧不出声,又向她提议。

不是她不信,而是她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太子与妧妧先前也仅是一面之缘,为何想要妧妧?”赵妧直言不讳地问他,没有羞赧之色。

刘卫桓低头微微一笑,这位公主果然与别的女子与众不同,丝毫不掩饰内心所想,既然如此,他也不对她隐瞒:“公主很特别,子敬想要这样一位太子妃,仅此而已。”

“特别?因为我有病?”赵妧想不出自己的特别之处,除了身患顽疾。

刘卫桓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没想到这位公主如此率真,对于自己的顽疾竟可以毫不隐晦地说出来,而且一点也不会因此感到自卑。

与她初次见面时,虽然她的衣裳被熏染过,透着一股丁香味,但是他的鼻子从小灵敏,一靠近她便能闻到她自身所带的药香味,那是常年服药产生的一种不可磨灭的味道,他不反感,反而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心,想要呵护她。

因此,回到宋国后,他向他的父皇请示,派人至楚国御史大夫徐昶家提亲,没想到闹出了笑话,徐家根本没有一名唤作“桃奴”的女儿郎。

他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而他并不放弃,亲自画下她的画像,伺机而动。

此番出使楚国,他的目的十分明确,那就是向楚国皇帝要人,且势在必行!

“公主,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服药了。”侍立在侧的桃奴眼看他们聊得够久了,而且这个宋国太子一直纠缠不休,实在讨厌,便适时提醒赵妧。

赵妧朝桃奴点了点头,又对刘卫桓说:“妧妧该说的都与太子说了,但愿太子能够明白妧妧的心意,莫要强求,妧妧乏了,就恕不奉陪了。”

“那子敬不打扰了,愿与公主后会有期。”刘卫桓算是识时务,没再打扰赵妧歇息,先一步退出了秋水阁。

等人走远了,赵妧才走出屏障,由桃奴搀扶着回到福康殿。

回去的路上,桃奴忽然告诉赵妧一桩旧事,那是她之前代替赵妧出宫去陆府慰问陆徴言的时候所发生的事,当时她觉得陆三公子对公主一心一意,并没有过于在意,但是今天听宋国太子讲起,她才觉得有蹊跷,觉得此事不能隐瞒公主!

“公主,奴婢想起一事,当日奴婢去陆府看望陆侍讲,临走时听府中的下人在谈论一名女子,当时奴婢赶着回宫复命,不甚在意,如今想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赵妧停下脚步,定睛看住桃奴,桃奴着实吓了一跳,赵妧左右环顾,小声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与我细细说来。”

桃奴点头,将当初听到的一切告诉了赵妧。

*

赵妧仔细咀嚼桃奴所言,回到了福康殿,此时,杜仲晏正候在殿门口,不知来了多久,他站在廊下靠着柱子,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似乎有些疲倦。

看到他,赵妧莫名感到安心,他来得正好,有些重要的事,仍需与他商量对策。

“公主,是杜太医,看样子像是睡着了?奴婢去叫醒他。”

赵妧拉住桃奴,对她眨了眨眼,桃奴当下就明白了公主的想法,不禁在心里为杜太医叫苦,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蹑手蹑脚地靠近杜太医。

然而当赵妧刚靠近杜仲晏,想要吓他一跳的时候,杜仲晏忽然睁开了双眼,倒是把赵妧吓了一跳,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向后倒去,隐在暗处的银雀见势飞快现身,但她的速度再快,也没有离赵妧最近的杜仲晏快,杜仲晏先银雀一步拉住了赵妧,并把她拉向了他的胸膛,仅仅一瞬,他就放开了她,继而漫不经心地说:“但愿公主在捉弄别人之前,能够先想想自己的处境。”

赵妧才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面对杜仲晏的冷嘲热讽,心里微微感到不悦,她二话不说脱鞋进殿,杜仲晏摇了摇头,紧跟其后。

杜仲晏如往常一样欲为她把脉,怎料赵妧故意与他作对,她不愿伸出手,“你就不问问我方才我跟宋国太子都说了些什么?”

“公主可以让臣一边把脉,一边说。”

赵妧拗不过他,把手伸了出来,轻声道:“刘卫桓告诉我一个秘密。”

杜仲晏在她右皓腕处搭上三指,“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想听吗?”赵妧故意卖关子。

“嗯。”

“你给本公主笑一个,我就讲给你听。”赵妧歪着脖子看他。

可惜他仍是面目表情。

赵妧没辙了,唉声叹气道:“原来陆徴言喜好风月之事,我过去竟然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刘卫桓以他宋国太子的身份作担保,又有桃奴亲耳听说,我真的不敢相信。”

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忽然一颤,“这就是公主想说的秘密?”

“对啊,我在想这或许是个机会,我们正好可以借题发挥,让陆徴言原形毕露,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退婚了!”赵妧想着自己心里的打算,没发现杜仲晏的脸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他收起手,整了整袖口,说道:“既然是宋国太子发现的秘密,那他必定会借此机会达到他的目的,公主真的打算相信他吗?”

“我这不是找你商量嘛,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公主想嫁往宋国吗?”杜仲晏忽然抬头定定看着赵妧,答非所问。

赵妧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想啦!我才不要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一辈子,我只想留在我父皇的身边,哪也不去!而且我已经拒绝了刘卫桓,让他别再痴心妄想,我是不可能跟他去宋国的。”她受过一次伤害,就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杜仲晏不自觉地,慢慢地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我们便顺着这一条线索,见机行事。”至于刘卫桓,无论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要有他杜仲晏在的一天,就不会让他如愿以偿,他曾失去的一切,他都会慢慢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