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陆桐的杂货铺一样,牛季一家,就住在店面房的二楼,对于小商品市场上许多后来进入的商家来说,这家做海鲜烧烤的夫妻,牛长生和他的老婆季榭,已经在这里许多年了,大概从小商品市场刚建起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了。

陆桐站在海鲜烧烤店前看着,屋顶上方原来的那道白色烟气已经不见了,换句话说,属于季榭的那道妖气,不见了。

就陆桐走过来这一小段路,已经听见小商品市场里的人在议论,说牛长生和季榭死得蹊跷,无病无灾死在了睡梦中,连警察都来看过了。海鲜烧烤店里,棺木前搭出了一个简易的灵堂,第二天出殡棺木会被送到火葬场火化,陆桐进去上了一炷香,他看了眼牛季,没多说什么。

几天后的清晨,陆桐上旁边的手推馄饨店吃了碗馄饨,回杂货铺的时候经过大门紧闭的海鲜烧烤店,见到门口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举着手里的手机,比着烧烤店的店招,“哎,是这里啊,网红牛爸爸和季妈妈的海鲜烧烤店,我看公号里说这里一早就开门营业的呀。”

这几天经常有慕名而来的客人在关门的海鲜烧烤店前碰壁,陆桐本来也没当回事,但他很快看见了另一个男人,是一个个头不高的男人,目测就在1米70左右,但气场和身高全然不成比例,他沉着眉眼站在一边,没理会同伴的絮叨,陆桐的注意力落在他腰际一根类似腰带的绳索上面,那根绳索上面有一个个挂钩,钩子上,吊着一块块妖骨,排成了一排,隔了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还没有散尽的妖力,显然都属于积年大妖。

陆桐不动声色地走回了杂货铺,他看见那两个男人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就往外离开了,人都已经走到了小商品市场外面的街道口,突然间,那个气场强大的矮个男人回过头来,一双凌厉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小商品市场里来来回回走动的人流,落在了海鲜烧烤店的屋顶上空。

同行的男人看他突然停下来回头,奇怪道,“阿元你停下来干嘛?”

矮个男人抬了抬下巴,“看。”

海鲜烧烤店屋顶上,一道极其微弱的半透明烟气晃晃悠悠,从无到有,突然间冒了出来。

矮个男人一直不苟言笑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对身边的男人道,“你那只有馋虫的脑子,偶尔也会歪打正着,办点好事。”

矮个男人用冲刺的速度猛地往海鲜烧烤店的位置跑去,身后的男人追着他的背影哎哟道,“这种弱到我都不好意思下手的半妖,你用得着跟苍蝇见着了…”男人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视线前方,矮个男人在海鲜烧烤店门前甩出的绳索,被一只格外白皙的手,在半路截了下来。

绳索的两头被两只手分别拽在手里,庞大的镇妖力沿着绳索互相冲撞,细碎的金光从绳索上逸散出来,上面挂着的妖骨不断震动,突然间啪得一声,钩子炸开,掉了一地。

矮个男人率先收了手,将绳索卷回腰际,盯着陆桐,“点苍派,张元。”

陆桐停顿了好几秒,然后从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掏出来一张名片,递给他。张元接过来,看见白底的卡片纸上是一个二维码,二维码正中是一只丑极了的妖怪,大概是花妖,因为头上还有一朵带有黄色花蕊的小白花,下面是一行字,“六筒的捉妖店,扫一扫,关注我。”

张元的脸上极为少见的出现了懵逼的表情,“什么?”

“名片。”陆桐道,“印了没多久,刚拿到手。”

张元没再多和他纠结自报家门的问题,一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残忍的笑容,“里头那只半妖,你要保?”

陆桐微微抬了下巴,笑容比他更拽,“你要杀?那就继续打。”

张元看了眼四周,“这里不方便。”他一只手弹了弹名片,“我会再找你。”同行的男人指着散落在地上的妖骨问道,“这都不要了?”

张元没有回答他,而是晃了晃绳索上的一个钩子,对陆桐道,“这个位置,留给那只半妖的头盖骨了。”

陆桐目送着两人离开,等两人的踪影彻底消失后,身后传来了咔哒的开门声,陆桐一回头,视线正好对上瘦了一大圈的牛季,嘴角一圈没刮的胡子让牛季看起来老了起码十岁,他神情恍惚,对陆桐喊了声,“小陆哥。”

“听到了多少?”

“在那个人,说‘里头那只半妖’之前。”

陆桐盯了牛季三秒钟,突然转身,“跟我来吧。”

牛季跟着陆桐进了杂货铺,杂货铺里没有多余的椅子,牛季坐在没有拆封的纸箱上,大高个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陆桐问他,“想从哪里听起来?”

“从头。”

陆桐于是掏出手机,百度了一张图,递到他面前。

牛季看了一眼,不解道,“小陆哥你给我看一只寄居蟹的图片干什么?”

陆桐收回了手机,“你妈的原型。”

牛季这几天本来就没怎么好好吃饭睡觉,身体虚弱得很,这会直接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牛季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两三只拼起来的纸箱上,陆桐坐在一边的电脑前,看了他一眼,“我刚起了个头你就撑不住了,还要继续听吗?”

牛季点头,陆桐于是道,“刚才说了,你妈是寄居蟹妖,而你爸是个正常人。寄居蟹妖的特性就是需要寄生,没有寄主,它们的寿命只有几年,有了寄主后,就会共享寄主的寿命。我刚发现你妈寄生在你爸身上的时候曾想捉过她,但后来发现,是你爸心甘情愿,要分一半寿命给她,要和她同生共死。”

牛季有气无力道,“所以你先前让我多陪陪他们。”

陆桐没否认,牛长生和季榭能活到五十岁其实也是挺出乎他的意料了,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后面的日子,已经不会太多了。

“因为手上没有人命,所以你妈的妖气是纯白色的,没有一丝血腥气。”陆桐盯着牛季身上多出来的那道半透明烟气,扼腕道,“你这倒霉催的家伙,你妈一直觉得你是个正常人,什么都不想告诉你,谁想他们一死,你居然突然妖力觉醒,成了半妖。”

“我妈是妖,我爸是人,难道我不是生来就是半妖吗?”

“你可以把你妈给你的这种妖物血脉看成携带的隐性基因,有可能,你只是携带这一血脉,但从外在上看,一辈子都是一个正常人,一个对此一无所知的正常人,这也是你爸妈最希望的结果。”陆桐耸了耸肩,“但现在看来,你没这命。”

牛季整个人都蔫了吧唧,陆桐继续道,“还好巧不巧的,撞上了点苍派的张元。”

“是,刚才那个和你打架的人?”

“是他。”

“你们都是,捉妖的……”

“天师。”陆桐接了牛季带着询问意味的话,解释道,“天师派系最早可以追溯到初唐时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对待妖物的态度上,就有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人马。一派人坚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要是妖,统统赶尽杀绝不留后患。另一派,则认为人妖同居于世上自然有其道理,认为妖也分好歹。因为唐朝时期,两个派系特别具有代表性的天师门派分别位于长江以北和长江以南,所以被称为北派天师,以及南派天师,这个称呼一直流传至今。”

牛季喃喃道,“那还是南派天师更近人情一些。”

“北派天师素来不认同南派天师在处理那些没有害过人的妖物上,过于心慈手软的态度,现在不害人不代表以后不会,妖物混于人间,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你不能说他们的观念就是错误的,要不是认识了你十几年,我怎么能知道我今天放过了你,明天你会不会一受刺激就反社会了。”

“所以小陆哥你是南派天师?”

“都不是。”陆桐岔开了这个关于他自己的话题,“点苍派就是很典型的北派天师门派,而这个张元,是特别典型的北派天师,据说他小时候,家人就是死在妖物手里,他对待妖物是绝对的一视同仁,见一个杀一个。”

牛季问道,“小陆哥你认得他?”

“不认得,听说过。天师界近几年流传的说法,南齐北张,说是年轻一代天师中最有实力和名声的两个人物,北张就是这个点苍派张元。”

牛季脸色发白道,“那我还听见他说会再来找你,小陆哥,为了我不被他拆头盖骨,你是不是会很危险?”

陆桐道,“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他突然严肃,“爱鸡,你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面对。”

牛季一头雾水,“更重要?”

“你应该考虑,去相亲,恋爱。”

牛季两眼懵逼,陆桐道,“我说过,寄居蟹妖找不到寄主的下场,去相亲吧,爱鸡,看你有没有运气找到一个像你爸对你妈那样,愿意分一半寿命给你的人。”

牛季缩在纸箱上摇头,“找不到的,再说,我也不想拖累别人。”

接下去的几天,牛季总是泡在杂货铺里,搬了个纸箱坐在门口晒太阳,晚上就回烧烤店二楼睡觉,他把环州的工作辞了,杂货铺进门桌子上那一小盆开着小白花的仙人掌旁边,摆着一盒陆桐放上去没多久的名片,牛季扫二维码观摩了一下陆桐的淘宝店,他问陆桐道,“小陆哥,我给你当客服吧。”

“客服?”陆桐道,“就我这有时候几天都没人找的店,还需要客服?你怎么不去把海鲜烧烤店重新开出来?”

“不想把我爸妈辛苦经营出来的牌子做坍。”

这天早上牛季老样子扛了纸箱坐在杂货铺门前,陆桐出了门,半天后,牛季老远就看见他提着一个带盖的塑料缸回来了,牛季盯着缸里有成年人巴掌大的乌龟,觉得有些意外,因为陆桐看着就不是喜欢养冲宠物的人,“小陆哥你要养龟?”

陆桐把那塑料缸往他身上一塞,“你养着。”

“我?”

“吃了你妈十几年的烤鱿鱼,总不能看你英年早逝。”陆桐看着缸里的乌龟道,“这是草龟,给你找的备胎,你好好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