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让十四岁那年,还是一个热爱科学三观端正的少年,一个坚定的无神论拥护者。那年,刚考完初二学期的期中考,学校组织春游,这次和以往年度就在市内公园、游乐园活动的春游比起来,去的地方比较远,去了另一个城市。

梧州市,唐城。

齐让正在经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型叛逆期,不过他的叛逆期并不明显,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他还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他确实变得不太喜欢和他的同学们一起玩耍,尤其对于他那些男同学们喜欢往女生堆里挤的行为完全无法理解。

就好像课间他们会倚在教室外的过道里对经过的女生评头论足,闲暇时也会谈论“谁比较好看”,“我更喜欢谁”,这种无聊又幼稚的话题,齐让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反正他们口中最漂亮的女生时不时会借着问问题来找他搭话,他也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

当年的唐城也有一个芙蓉园,不过很小,也没有后来改建出来的许多楼塔建筑,不过湖还是有的,齐让找了个附近没人的安静位置,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从他的书包里拿了火腿面包出来吃。

一只很漂亮的短毛猫出现在他旁边,毛色像是渐变的银灰色,翘着尾巴围着他转了两圈,突然停下来盯住了他,大眼睛水汪汪的真的像是有小星星在闪,看起来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之心。

齐让以为短毛猫看中了他手里的食物,撕了点扔下去,短毛猫一动不动,闻都没有去闻,突然一张嘴,口吐人言,还是一口捏着嗓子的嗲妹妹腔,“小哥哥,人家不喜欢面包,人家觉得你比较好吃呀。”

齐让手里的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一脚踢上去,他从小就练过格斗,虽然不到专业的水准,但也算得上是快狠准具备,短毛猫嚎着嗓子被他一脚踢进了湖里。

齐让踢完猫拔腿就走,后背突然就被一股大力扑倒,他双手撑地一个翻身,用兔子蹬鹰的姿势两腿一蹬,湿透的短毛猫被他蹬飞出去,又在半空中一个咸鱼翻身,挥舞着猫爪扑了上来。

齐让左右躲避,衣服被短毛猫挠得全是破洞,脸上也被抓花了,短毛猫龇嘴露出尖牙,还是那个嗲声音,“别怕呀,人家喜欢你才想咬你呀。”

白花花的尖牙就在眼前晃,这猫个头不大,力道却非常大,动作刁钻难缠,齐让躲得越发狼狈,突然他听到一直拿尖牙往他脖子里龇的短毛猫发出一声惨嚎,啪叽一声掉在地上,伴随着凄厉的尖声猫叫,原本漂亮的毛发变成了瘌痢头一样斑秃的难看皮毛,塌鼻龅牙眯眯眼,它的身体僵直了起来,浑身都无法动弹,嘴里啊啊啊叫个不停。

齐让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抛着枚铜板,另一只手的食指点着地上的瘌痢头猫,“哟,障眼法用的不错嘛。”

少年的头发短得像毛刺一样扎手,但即便顶着这种三毫米板寸,他仍然好看得像是在发光。

齐让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句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话,说光头最检验颜值,突然就觉得很有道理。

瘌痢头猫僵硬了会又开始挣扎,齐让看见少年啪啪啪往猫背上打了好几个铜板,还有掉地上的,然后他拿一个麻袋,把猫塞进去,往背上一甩,对齐让道,“这我拉走了啊。”

齐让拿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土,“那是什么东西?我听见它说话了。”

少年道,“一只不成气候的蠢蛋猫妖。”

齐让愣了好一会,“……妖?”

少年突然就不怎么怀好意地笑了,他说,“恭喜你打开新世界大门,哥们。”

少年很快就背着麻袋走了,齐让捡起了他落在地上的几枚铜板,收进了口袋里,并且带回去,一收就收了好多年。

前后接触不过短短几分钟,却从此改变了齐让的人生。

这个改变,不单单是救了他一命,让他三观碎裂重塑,并且下定决心要成为天师。

也让他终于审视了自己和正常人的不一样。

齐让回去以后总是不断回想起那个少年,他走过来的模样,他说话的调调,他看人的神情,甚至他倒提着猫塞进麻袋里的动作。

齐让知道自己特别想再见到这个少年,认识他,和他交朋友,甚至,更多。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姑且可以将其称之为,情窦初开。

齐让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不正常,原来是磁场问题,别人都是异性相吸,但他这里,却是同性相吸。

其实齐让也说不清究竟是他天生就是这样,还是因为当时刚好遇上的那个让他心跳加速的人是个男孩子,他也查过些资料,更倾向于是前者,但不可否认,这个让他真正审视这一点的少年,对他而言,哪怕记忆随着时间淡去,连脸都逐渐模糊,也是最特别的存在。

白月光,朱砂痣,不外如是。

其实真要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陆桐会比现在开朗一些,现在的他,会多了一种经历过许多事以后的沉稳。

只不过也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一个独来独往没有师门没有师兄弟的天师,齐让看到他这样的改变,只会觉得心疼。

眼下夜幕深沉,烟花已稍纵即逝,齐让对陆桐道,“你不是说都不记得了吗?”

陆桐道,“本来是不记得了,可你的反应太奇怪。我就很努力地在那回想……话又说回来,我已经想不起来你那时候是什么样子了,我就是隐约想起来我在这里捉过一只猫妖,应该还顺便救了一个人,按你一而再再而三问我有没有来过这里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的反应,我琢磨着,那就是你了。”

齐让但笑不语,陆桐问他道,“所以,为什么会来当天师?”

齐让最后也没有回答陆桐。

两个大男人肩并肩在城墙上看烟花跨年,第二天就是元旦了,剧组没有休息,钱导照常一大早出来开工,但早上八点多的时候,警局来封了拍摄现场。

下午,吴漪然在剧组遇害的消息就上了微博热搜,陈梅都快疯了,她从齐让和陆桐那里得知,之前一段时间里,和她相处的吴漪然其实就是披着人皮的猪妖,“所以,当时化妆间里那摊血,是,是漪然的……”她啊得一声崩溃大哭。

对于齐让来说,他此行任务已了,后续剧组停拍,警局如何定性此案,就不是他要管的事了。他倒是想和陆桐一起去南安市,但被朱茅几个夺命连环call,给喊回了环州市。

一回去就被朱茅叫了过去,正好段晔也在,朱茅又喊了几个辈分大的徒弟过来,“正好,我刚开完视频会议……”

段晔道,“嚯,越来越时髦了,都搞起视频会议了。”

朱茅瞪眼,“早可以这么操作了,小卫给我安好的,难道指望你们?”他又对段晔道,“别打岔。之前东海省出的一个连环杀人案,你们关注过吗?”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朱茅道,“那案子很复杂,死者都死在睡梦中,很像是梦魇的手笔。”

“就算有梦魇出没,哪里复杂了?”

朱茅又道,“东海省那边,玉津门配合警方在调查,现在问题是,那几个死者,调查下来,很可能是一个大型儿童拐卖集团的高层,包括了对外身份非常正面,很有社会地位的最终幕后主使。”朱茅激动道,“说了这么多,你们想到了什么?”

“大快人心?”

“干得好?”

朱茅恨铁不成钢道,“梦魇不可能如此有计划有针对性地杀人,何况梦魇喜欢年轻有生机的身体,这些人平均年龄不不小了,绝不是梦魇的首选食物。这是驭妖术的痕迹啊。”

朱茅总结道,“就算这些人确实该死,但一个可以随心所欲操控梦魇杀人的天师,实在太危险。我和你们说,一是让你们平时一定要提高警惕,随时注意,二是玉津门在当地会配合警方主力跟进此案,玉掌门向我们其他门派借些人手,你们谁愿意去?”

齐让摇头,朱茅于是对段晔道,“二晔你去一趟。”

段晔拒绝道,“我不。这种替天行道大快人心的事,我才不高兴吃饱了撑的去查,你喊老薛去。”

朱茅怒道,“把你这种危险思想给我收起来,哪天你也被人觉得该替天行道给清理了,我看谁来救你。”不过朱茅还是对薛万道,“那就老五去吧,带个师弟一起。”

齐让离开炼心堂,给陆桐发了个微信,一个“在吗?”的表情,想了想,又发了一句,“你在干嘛?”

陆桐没有回,此刻的六筒杂货铺前,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正蹲在纸箱前,看里面杂乱摆放的玩具,陆桐走出来,见附近都没有大人,这也不是小商品市场里的熟面孔,他问那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大人呢?”

小孩对他的话完全无动于衷,不管陆桐说什么,给他什么,他都像是一个对外界毫无反应的人。

小孩身上也没找到任何有联系方式的东西,陆桐只能打电话报警,等警察来的功夫,陆桐听见小孩肚子咕噜噜的叫,于是他把小孩带进店里,拉上门,去旁边买肉包。

正好一笼新鲜肉包还有两分钟可以出炉,等陆桐带着肉包回去,就发现那个闷闷的小孩,手上沾满了墨汁,就用他的手,在并排的纸箱外壳上,抹了起来。

旁边装死的也墨解释了这些墨汁的由来,纸板上,小孩的手看似在随意涂抹,一团团墨所到之处,竟意外形成了一副极有韵味的写意山水,也墨都顾不上在陆桐面前装死了,爬起来嘤嘤嘤道,“太有灵性了,你是天才吗?啊,我要给你生猴子。”

陆桐:……

陆桐想起了这次回来时,走之前明明关掉的电脑是开机状态,动作最慢的小蜘蛛慌乱爬进仙人掌花苞里,还被他看见了半个身子。

就想问问,你们都趁他不在的时候,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