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半,天色已然转阴,寒风卷着暖意疾驰而过,留下满地枯叶,与浓重的乌云相互映衬出一片苍凉景象。

这不是个适合出行的日子。

层云之上,叶成蓁手举糖葫芦,面无表情地看着明霞真人手中的小东西。

那是只白羽红嘴的鸟儿,有着与麻雀相似的圆滚身体,双眼黝黑,头上顶着一簇窄长的赤红羽毛,一路延伸至背部,至尾端时颜色已深知黑红,仿佛被烤焦了似的。

“长明鸟,性温顺,好舞乐,夜时会亮起额上翎羽,为迷途者指引方向。”

随着她的介绍,长明鸟由掌心蹦跶到指尖处,粗胖的脖子灵活扭动,绿豆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叶成蓁,嘴中发出低哑的“啾啾”声,倒与寻常鸟雀有了些区别。

“给它取个名字吧。”

叶成蓁与那小鸟儿对视,又抬头看明霞真人,很是不情愿道,“我不是小孩。”

能不能不要再用糖葫芦和小鸟儿来逗她?

作为一个心智健康的成年人,并不会因为得到这两件小玩意儿,就忘掉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被人拉出家门,万里奔走的怨愤。

她甚至来不及给钟青留封信说明情况,只能求百里明辉将他收入族中做客卿,以此完成当初对他许下的诺言。

只是此去三百年,不知回去时,这位声称要为她效犬马之劳的人,还会否站在她这一边。

“你呀。”明霞真人伸手摸了摸叶成蓁的脑袋,眉眼含笑,眸子温柔如水,倒映着叶成蓁沉默的面容,“长明鸟是我长阳派伴生灵兽。每个入门的长阳弟子都会领取属于自己的长明鸟,为其取名,与其一同修行,共参大道。”

“传闻长明鸟是上古神鸟重明鸟的化身,以火为食。而我长阳派功法刚烈勇猛,修行时稍有不慎便容易引起体内灵力激荡。有此鸟在旁护法,有益平复灵力,减少危险。”

她抬手一送,那鸟儿自发飞至叶成蓁肩头,歪着脑袋看她。

而后,明霞真人示范性唤出自己的长明鸟。

那鸟儿原是藏于她眉心处,似一团燃烧的火焰,只是颜色为白,浮在眉间并不显眼。

如今被唤出,巨大的身形落在肩头,哪怕用鸟喙撒娇似的蹭明霞真人的面颊以示亲昵,也不能削弱半点猛禽带来的危险感。

与它相比,叶成蓁肩头的长明鸟简直像婴儿一样弱小。

“此鸟会随着你修为的增长而长大,以你心火为食,心火是什么颜色,鸟儿就是什么颜色。为免暴露修为,吾派弟子会将灵鸟藏于眉心,只有在必要时才会放本体。”

“用作探路照明时,只需利用法术将其化作寻常雀鸟,很是方便。”

经她一番解释,叶成蓁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她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便伸手去触碰落在肩头的重明鸟。

这重明鸟虽然看起来像麻雀,却是灵性十足,见她触碰也不害怕,细小的尖喙小心翼翼触碰她的指尖,像是完成某种特殊的契约。

“它很喜欢你。”明霞真人笑道。

“啾啾。”长明鸟附和地叫着,像是认同这个说法。

被这样可爱的小鸟盯着,叶成蓁心中也泛出柔情,她抬手抚了抚鸟头上的长羽,任它缩着脑袋撒娇似地蹭来蹭去,嘴上脱口而出,“长这么胖,叫肥肥吧。”

“啾啾!”长明鸟炸了毛,豆大的眼睛里满是谴责。

“它听得懂一些简单的话。”明霞真人忍着笑,抿嘴道。

随着卷轴飞离南蜀地界,寒冬的冷意逐渐显露,天空之上已渐渐飘出雪花,并有越下越多,越下越大的趋势。

雪花落在手背上,被温热的肌肤融成雪水,流淌而下。

叶成蓁看了看手背,眼睛眨眼不眨道,“今日正是雨雪霏霏,叫你霏霏,刚好应景。即便千年万年,我都会记得这一天。”

大概是她神色过于凝重,虽然两字音色相同,长明鸟犹豫过后还是选择接受。

它主动跳至叶成蓁手背上,亲昵地叫了两声“啾啾”,还自发抖动身体,跳起舞来。

但因它身材过于肥胖,舞姿不显优美,反倒有些滑稽。

明霞真人笑而不语,她抬手翻出一枚玉简,交给叶成蓁。

“长阳派修炼以心火为主,心火即是你体内所有灵力的来源,也是你所有力量的来源。若是自小在门派中长大,可在汇聚灵力前将灵力凝聚成心火。但你从前在家族中修炼,学的心法应是家族心法,修为至蕴灵境时,体内灵力多半已成型。”

“想要修炼本门心法,需得燃烧体内灵力,将其化为心火。”

在叶成蓁伸手触碰到玉简时,明霞真人拽着另一端,并不让她直接拿到,“燃烧灵力化为心火,其过程会非常痛苦,不亚于抽筋剥皮。你最好考虑清楚,一旦打开玉简开始修炼,就算你哭着喊爹娘,我也会逼着你完成的。”

那双温柔的眸子露出凌厉之色,很快又恢复如初。

她笑得很和蔼,声音放软了些,轻声解释道,“本门心法难懂难修,鼎盛时徒弟也没几个。我虽是掌门,不想勉强任何人修炼长阳心法,哪怕你是我的徒弟,也应遵从你自己的选择。你不必担心,无论做出任何选择,你都是我的徒弟,我亦会教你其他功法,绝不亚于长阳心法。”

叶成蓁握着玉简,一时间摸不准明霞真人是在考验自己还是真心实意说这些。

长阳派传至明霞真人这一代,早已凋零。

偌大的门派仅剩她与师兄长两位,而她师兄早在千余年前就死于被心魔蛊惑的凡人手中。事后,明霞真人性情大变,自此游走尘世,行侠仗义。

这千年间,她的修为一直保持在虚游境,神识早已至登宸境。以百里明辉的推测来看,明霞真人并非无法突破境界,她是在用秘法刻意压制自己的修为,以一种返璞归真的方式入世修行,寻找自己的道。

而当她解开心结,不再压抑自身修为时,就是她突破登宸境,成为修仙界第四个承天境尊者的时候。

正因此,已是满头银发的百里明辉选择厚着脸皮求明霞真人收下叶成蓁。

在听到明霞真人说可以收她为徒时,叶成蓁直接跪地磕头坐实师徒关系,即便因此离去族中三百年,失去刚刚抓到手中的少城主之位,依然甘之如饴。

“那其他功法与长阳心法有什么区别?”叶成蓁拿捏着玉简,没有选择答应也没有说放弃,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师傅,认真又严肃地问道,“论修炼难度上哪个更难,论修炼进展上哪个更快,论施展攻击时,哪个更厉害?”

对比出真知。如果可以,叶成蓁想将所有心法的各方面表现做成数据,彼此对照比较,从中选出最适合自己的心法。

但显然不行,她只能通过询问来确定自己该选择什么。

“你倒是谨慎。”明霞真人哑然失笑,仔细思量后,耐心回道,“论修炼难度,当然是长阳心法最难。可修仙问道,若能以难易快慢来度量,天地间哪会有那么多憾然辞世,执念入魔?无需为外物所扰,跟随你的本心做出选择,就是最适合你的。”

看似有道理,实则跟没说差不多。

叶成蓁不懂什么本心,她只知道,明霞真人修炼的是长阳心法,那么她对长阳心法的熟练及理解度定然高于其他心法,遇到问题很容易得到解答。

“我选长阳心法。”叶成蓁夺过玉简。

“那好吧,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开始吧。”

明霞真人抬手一挥,脚下的卷轴随即翻动,画于其上的阁楼亭台从平面变为立体,屋檐遮盖天空,墙壁阻隔风雷,唯有窗外飘过的飞鸟白云证明她们还在天上。

“万灵为火,天地作炉。”明霞真人负手而立,边为叶成蓁讲解边变化出蒲团,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同坐下。

“长阳心法就是将自身灵力化为心火,以心火沟通天地灵力,用身体作为丹炉,化天地为己身,故此心法修炼难,增进更难。当然,有失必有得。在同样境界中,长阳心法比其他心法威力更大,吸收灵力更多。在战斗中会有更出色的表现。”

“长阳心法共九层,每一层突破都比之境界突破,相差不多。修此心法,重的不是体内心火多少,是否旺盛,颜色如此。而是以此心火与天地交融时,能唤出多少天地灵力。”

明霞真人张开手掌,白色火焰在掌心燃烧。

火焰并不大,似烛火般微小,却带来滚滚热潮,不亚于桃花源中火山爆发时的热度。

一息之间,叶成蓁汗如雨下。

“这是修炼至第七层的心火,小如烛苗,可勾起百万里境内灵力。即便遇到守驰境修士,有此心法,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长阳心法虽然比不上大衍天晟的天晟心法,倒也足够防身,不枉费辛苦修炼。”

明霞真人不以为意地笑笑。

叶成蓁默然。

虚游与守驰境之间,看似只是小境之差,实则是天与地的悬殊。

越境打人,能立不败之地。

一个配角竟然有主角才有的能力?还只算是能防身?

可以,这很凡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