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扬默然。

换个人这么说,他定然暗下决心让他知道什么是愧疚。

但?是叶成蓁。

怎么说呢,情理之中,意料之中,一点都不意外?。

早在他被叶成蓁踹下悬崖,跟着她一起找到?《天极要闻》,被她以带路为由,搜刮了丹药,他就不意外?她任何做法?。

他的愤怒从?来不是因?为自己被利用,而是因?为被牵连在他们之间的无?辜人命。

“那引百里凤鸣与我相遇的那个小妾呢,她就死在我面前,你为什么不救她?”

质问的话脱口而出,陈飞扬睁大眼睛盯着叶成蓁,想要个答案。

“我来晚了。”

叶成蓁面色一沉,“本来在她引出百里凤鸣之前,我已将她带出府安置妥当,但?百里凤鸣不知从?哪儿得?到?她父母亲人的消息,抓了他们逼她自投罗网。”

“我劝过她,也答应了她,肯定会救出她的亲人。可她不听,打晕了下人擅自跑出去?了。”

“等?我救了人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叶成蓁心里也不好受。

她尚未适应书中的世界,即便知晓百里凤鸣是敌人,也不过是废掉他的修为,没有趁机杀了他。

但?小妾的死却如当头棒喝,敲醒了她的天真。

有些人,你不杀他,他就会来杀你。

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只有困兽之斗,你死我活。

“我已安置了她的亲人,还说动祖爷爷给?百里凤鸣发出追逃令。”说起这个,她对上陈飞扬错愕的神色,道,“我祖爷爷本来想把他送去?小门派修炼,我安排了人手前去?抓他,没想到?他心虚先跑了。我猜测,他大概是往大衍天晟这边来了,还让钟青来这里阻拦。”

“当时我师傅来到?云鹤城,我拜师后只能随她远去?,不知道钟青有没有抓到?他。”

“你有没有在大衍天晟,见过百里凤鸣?”

何止见过,还互殴过,怒骂过,要不然不至于被他下黑手欺负。

陈飞扬一拍桌子,“那你怎么不早说!他就在大衍天晟,现在已经成了内门弟子,拜在九宫山方长老门下,是我们这一批入门者,唯二被长老收为关门弟子的。”

还有一个是他表妹陈月蓉。

百里凤鸣被看重是他天赋高,悟性好,装得?人模狗样瞒过了所?有人。

陈月蓉天赋一般,比陈飞扬好不到?哪儿去?,是得?了宗主青睐,特意让月师叔将她收入门下。

所?以百里凤鸣比较受众弟子喜爱,陈月蓉和他一样都是那种运气好,实力差的人,难免受到?排挤。只是陈月蓉到?底是月师叔的唯一弟子,谁敢欺负她,故而都发泄了陈飞扬身?上。

他被排挤的原因?,是多方面加成的结果。

叶成蓁眯起眼,一下子就想通了所?有事,她抬头看着陈飞扬,开口,“你遇到?我时,装作不认识,是因?为听信了百里凤鸣的挑唆之言?你还真不愧是脑子进水,相信一个害你的人。”

“方才?我师傅还在,若是说与她听也许能趁此解决百里凤鸣。现在我师傅闭关修炼,你告诉我这些,我就算找沈宗主秉明?,也不能把百里凤鸣怎样,顶多罚他闭门思过而已。”

“是你的错,连累我错失良机。”

满腔指责换成愧疚,陈飞扬缩了缩脑袋,坐了回去?。

“那现在怎么办?”

叶成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明?日我去?找沈宗主说清楚,你作为人证随我一起去?,必要的话,你表妹也可以作证。对了,月蓉呢?”

陈飞扬垂下脑袋,像蔫儿了个秧子,无?精打采道,“拜在月师叔门下,因?为请宗主将我调离桃焉峰,被师傅罚着闭门修炼,三?年后才?准备出来。”

陈飞扬、陈月蓉、百里凤鸣、百里成臻。

人生何处不相逢,怎么就全都到?了大衍天晟?

叶成蓁都怀疑,是不是有条看不见的线在牵引所?有人,走在早就设定好的路线上?

她极力想撇开陈飞扬,回去?当少城主被他追上,拜了个师傅兜兜转转反倒送她来大衍天晟,也就那么正正好,陈飞扬被欺负送到?青玉院。

逻辑上严丝合缝,故事发展有理有据,仔细思量是巧合巧合加巧合。

总感觉不太对。

叶成蓁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以百里凤鸣的个性,只要不死就能折腾,不把他先压下,以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被他下黑手。

“你跟我来。”

眼见着天色快亮,叶成蓁也顾不得?睡觉了,换了身?衣服就带着陈飞扬去?了隔壁。

月师叔所?在的潇澜苑距离青玉院很近,十分钟的路程,穿过草木阻隔出的道路,让陈飞扬推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守门弟子。

“我是长阳派明?霞真人的弟子,有要事需要见月师叔,烦请通报一声。”

贵客临门,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整个大衍天晟。

无?数人都在猜测明?霞真人与其弟子来此的目的,更有人翘首以盼,看看小徒弟是男是女。

守门弟子参与其中,见到?月光下站立的叶成蓁,第一感觉就是:是女的,特别漂亮,比之悬针谷的李挽心李师姐是各有千秋,都是绝色美人。

旖旎的想法?还没上升,就在陈飞扬怒目中醒过神来。

“是百里姑娘,既然是您开口,想来是紧要的事,便是师叔也不会怪罪。”守门弟子弯腰拱手,“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为请示师叔。”

杂役入不得?大衍天晟,能被分来都是混了许多年的老油条,知道轻重缓急,直接去?通传了。

月不离没睡,正在因?白日里沈归风的所?言魔凤一事查看记录,闻言便叫了人进来。

潇澜苑与青玉院相隔不远,建筑风格倒是大相径庭,如果说青玉院还能看出有人居住的痕迹,那潇澜苑完全就是仙家居住的地方。

宽阔无?边的宅院,草木与花朵肆意生长,仅有两间的住所?,一个住着月不离,一个关着陈月蓉。

踏进去?,里面更简陋。

半点装饰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个蒲团,堪比长阳玉简中教授心法?的内室。

屋里灯火通明?,月不离坐在桌前,手边是一摞摞的手册,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名,有些被以红色笔墨标记,有些旁边提有注释,看来是有人精心整理过的。

“有什么事吗?”

等?两人站在眼前,月不离才?舍得?将目光挪出书册,抬起头来。

白色的长发在烛光下反射着微光,应是带有暖意的微黄,放在月不离身?上平添了霜白,像夜色凝聚在她身?上,深邃沉静,泛不起任何涟漪。

她的相貌是温润如水的大家闺秀模样,与叶成蓁的师傅明?霞真人有些像,但?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那是落雪堆积而成的美人,冰的很,冷的很,毫无?半点柔情。

叶成蓁上前拱手,“在来大衍天晟之前,我族内发生过一件事,有一人犯了事怕被责罚叛逃出百里族,族中已下令缉拿,派了许多人寻找,但?一直没找到?。”

月不离默然看着她,很有耐心地听她说话。

“今日我随师傅来到?大衍天晟,方才?发现,叛逃的人就在大衍天晟中。”

“正是九宫山方长老门下,叫百里凤鸣,是我的表弟。”

月不离视线往旁边一转,落在门外?,漫不经心道,“此事不归我管,你应该去?找我师兄。若是确认无?误,沈归风会处置妥当的。”

“我自然相信沈宗主会公平处置,只是我出来匆忙,没有带缉拿的状子,无?凭无?据要抓人,恐怕被人非议。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百里凤鸣杀了人,我作为他的表姐,断不能看他越陷越深,故而请您能放出陈月蓉,让她与我一同去?宣明?阁,秉明?真相。”

月不离这才?有了反应,她放下册子,冷声道,“关我徒弟什么事?”

“杀人时,陈月蓉、陈飞扬都在现场。”叶成蓁将陈飞扬拉到?面前,“他们亲眼所?见,就是我的人证。”

月不离修为高深,气势磅礴,叶成蓁能撑住不露怯,陈飞扬被她盯着就有些头皮发麻了。

像是被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剥开了外?壳,探了一遍。

任何想法?都被对方掌握在心中,所?有谎言无?法?说出口,吐露的只有真相。

“是,是真的,我和表妹亲眼看到?他逼着那女子自杀,还说了许多挑拨的话,让我误会了百里姑娘。若非如此,早就抓到?他了。”

陈飞扬刚开始有些结巴,后来越说越顺,便将来龙去?脉详细讲给?月不离听。

他说得?口干舌燥,月不离眉眼动也不动,像是冰雪雕刻的人像,只在他说完后沉默地放下记录册,起身?道,“随我来吧。”

关着陈月蓉的房门被推开。

她躺在床上休息,以她的修为,就算闭门修炼,也少不了吃喝睡觉。天色几近泛白,此刻正是似醒似梦的时候,听到?门扉开启的声音,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陈月蓉,出来。”月不离叫自己的徒弟,也很陌生地像是在叫外?人一样。

陈月蓉应了一声,其后传来淅淅索索穿衣服的声音,片刻后,人穿上月白长裙,疾步走到?众人面前。

“飞扬哥哥!”她先是注意到?陈飞扬,面上露出喜色,又看到?旁侧的叶成蓁,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打了招呼,“臻儿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百里成臻使了个眼神,陈飞扬自发把陈月蓉拉到?旁边,仔仔细细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说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也不顾里面的茶水凉不凉,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一肚子茶,长舒口气,“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找宗主吧。”

确实不宜迟。

三?人赞同了他的说法?,踩着晨曦的光芒,赶到?沈归风所?住的宣明?阁中。

白日里魔凤的事,让沈归风辗转反侧,他拿出历年来的记录,正仔仔细细查看不对的地方,除了入魔的人,相关事件也重新梳理,重新翻看一遍。看过的放一边,没看过的放一边,数量庞大,在周围已经垒成大大小小的山堆。

守门弟子报告时,他还有些怔然。

自师妹挥剑斩情丝后,许久未曾主动找过他,她像是一下子被斩断了七情六欲,整个人无?欲无?求,修为进展倒是快,但?越发没有人情味。

那日看到?陈月蓉哭鼻子,让他想起多年前还有感情的师妹,心有所?感,这才?迫使月不离收下她当徒弟。

没想到?两人相处一些时日,倒还真给?月不离带来了不少变化。

至少,肯为徒弟亲自来找他了。

沈归风大感欣慰,笑容挂在脸上,殷勤的从?案桌后走出,亲自迎接四人入门。

“师妹。”他先给?月不离打招呼,不出意外?的是她冷漠的回应,像是没听到?似的。而后转头看向叶成蓁和跟在她身?后,显得?惴惴不安的陈月蓉与陈飞扬。

“这么兴师动众,应该是有什么大事,说吧。”

沈归风示意弟子,让他们给?在场四人一人抬出一个椅子,坐在椅子上详谈。

四人落座。

月不离与沈归风坐的最近,几乎是靠在一起,陈飞扬三?人坐成一排,五人面对面,眼对眼。

由叶成蓁出头,她详细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示意陈月蓉和陈飞扬附和自己,给?她做人证,再抬出自己的师傅,说师傅明?霞真人也知道此事,最后拱手,请示沈归风。

“百里凤鸣虽是我百里族叛逃之人,但?他现在也算是大衍天晟的弟子,我不能随意将他抓走,故而前来询问宗主的意见,应当如何处置这种叛徒?”

叛徒二字已经给?了百里凤鸣下了定义。

沈归风听闻之后,就知道叶成蓁想做什么了。

对于一个没听过名字的弟子,他没什么偏袒的,又听叶成蓁振振有词,有陈月蓉和陈飞扬作证,连自己的师妹也没有说什么,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既然你已这么说,想来是证据确凿,我这就让人带百里凤鸣过来,你们可以当面对峙,我大衍天晟绝不因?是本门弟子而偏袒,这一点,百里姑娘请放心。

他一声令下,很快就人将百里凤鸣带到?宣明?阁来。

众目睽睽中,百里凤鸣先是大惊,见到?陈月蓉与陈飞扬时已知无?力回天,非常干脆的认下了过错。

“确实是我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但?是我已经悔过了。”

他跪在大堂之上,摆出极为惭愧的模样,说道,“来到?大衍天晟,得?师傅教诲,我才?知道凡人也不可轻视,是我年少无?知犯下了错,我不敢奢求原谅,只想自请去?思过崖惩罚自己的过错。”

以退为进,叶成蓁都想给?他拍拍手。

纵然陈飞扬与陈月蓉怒目而视,但?百里凤鸣已然打定主意,留在大衍天晟,爽快认下比狡辩更让人有好感,他做了错,受了惩罚,其他人便不能拿这件事拿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