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阁内,百里凤鸣跪在地上指天发誓,此后定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沈归风侧目望向叶成蓁,这件事由她提出,亦涉及百里族内事,如何?处置还需参照她的态度。

“百里凤鸣是我族叛逃之人,理应押回族中,按族规发落。”

叶成蓁目标很明确,先把百里凤鸣带离大衍天晟,其后是杀是留,就没有顾忌了。

然而此事拖后半年,已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九宫山方长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不可!门下劣徒犯此大错,我身为师傅,理应避嫌。但百里凤鸣亦是我大衍天晟的弟子,就算犯错,也应该在大衍天晟受罚。哪有宗门弟子犯错回本族受罚的道理?若人人如此,将置门规于何处?”

月不离跟着点头,“确实不妥。”

他们倒没给百里凤鸣求情?,可留百里凤鸣在大衍天晟受罚,就足够他逃出生天了。

叶成蓁本想钻个空子,现在被人点出,便知此计不通。

最终,由沈归风拍板定下。

“这样吧,各退一步。百里凤鸣身为大衍天晟弟子,就在宗门内受罚。至于如何?处置,全凭百里姑娘发落,吾等悉听尊便。”

话是这么说,叶成蓁却不能直接要了百里凤鸣的性命。

无视陈家表兄妹期盼的目光,她沉吟片刻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念在他有心悔过,我可以修书一封劝祖爷爷让他在此地闭门思过。但期限,至少是三百年。”

“这三百年内,无论任何?理由都不能放他出来,不能教他任何术法,不能让他见任何人,以此赎罪。”

百里凤鸣猛然抬头,愤恨道,“三百年,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陈月蓉也不满,“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差点杀了飞扬哥哥,又逼死那位姑娘,身上血债累累,凭什么只是闭门思过?就应该让他自裁谢罪!”陈飞扬跟着点头。

“三百年,是不是长了些?”方长老忍不住出声。

叶成蓁心有余怒,毫不客气斥责道,“那方长老认为多长时间合适?两百年,一百年或是再短些?死去的人埋入土中,无法为自己报仇,我们便可以用杀人凶手已悔过的理由,轻轻放过他吗?倘若今日躺在地下的人是方长老的亲人,不知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诛心之言,说得方长老面红耳赤,再不敢出声。

叶成蓁转向陈月蓉,神色柔和了些,“百里凤鸣毕竟是大衍天晟弟子,就算看在沈宗主的面子上,也应该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三百年,虽不足以抵消他的杀人之过,至少能让逝者平息怨气。”

“可这种人,真?的会真?心悔过吗?”陈月蓉诘问。

陈飞扬冷哼道,“他方才还说三百年不如直接杀了他呢!”

叶成蓁抬手唤出飞剑,“咣当”一声扔到百里凤鸣面前。

“你要是认为三百年无异于直接杀了你,不如现在就自裁谢罪,免受日后的苦楚。”

百里凤鸣当然不想死,他抬头想求师傅为自己求情?,换得方长老拂袖而去的背影,再看沈宗主作壁上观,月不离神色淡漠,心知大势已去,纵然再不甘愿也不得不低头。

“是我的错,我甘愿认罚,无话可说。”

沈归风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让童子唤来执法长老,将百里凤鸣带去思悟山受罚。

思悟山是大衍天晟用来惩戒门人的地方,位于最西面高处,四面环绕戾风阵法,需得持有特殊令牌驱散戾风方可出入。峰内落雪堆积,灵气稀缺,即便整日打坐修炼只能勉强维持境界,想要寸进难于登天。

百里凤鸣如今的修为在蕴灵境,寿元仅有四百余年,其中三百年在思悟山悔过,相当于直接斩断他的修仙路,再出山时年岁已过,除非他能在短短百年内获得奇遇,突破通炁境,否则此生无缘仙道。

这是叶成蓁对他的惩罚,兵不血刃,足够他铭记于心。

三人出了宣明阁,目送执法长老押走百里凤鸣。

“要是他还不悔过,出来后找我们麻烦怎么办?”陈飞扬仍有些担忧。

斩草不除根,很可能后患无穷。

这是在他在这半年杂役生涯中唯一总结出的经验教训,当初若不是百里族看管不慎让百里凤鸣逃走,他也不至于在试炼遇见他,被他下绊子导致试炼失败,沦为杂役。

陈月蓉比他乐观许多,掰着指头示意,“整整三百年,就算是他能出来,到时候我们还会怕他?再使坏,一剑杀了便是。”

陈飞扬摸摸脑袋,笑了,“也对。”

叶成蓁瞥了二人一眼,收起长剑,便要离开。

“臻儿姐姐。”陈月蓉叫了一声。

叶成蓁站定,回头看她。

“谢谢你帮她,也帮了我们。”她脸上带着歉意,主动提道,“那日百里凤鸣出现,说了很多挑拨之言,让我和飞扬哥哥误会是你害了她,故而见面时有所迟疑。这是他的错,也是我们的错。

臻儿姐姐宽宏大度不计较这些,但我觉得,还是要郑重其事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陈飞扬也是一脸歉疚,“之前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都是我的错,我出言不逊,我对不起你。”

两个小孩子,社会经验不足,容易被坏人欺骗。

叶成蓁无意与他们计较,却生出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感。她心中轻啧,面上仍是善解人意的说道,“不过是被人顶撞两句,横竖我也没什么损失,自然不会怪罪你们。”

二人长舒口气,面露喜色。

叶成蓁又道,“你我三人能在此处相遇,也算是冥冥中的缘分。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来青玉院找我。没有需要,也可以找我来切磋剑术,探讨修仙。”

“真?的吗?”陈月蓉喜出望外,一把抱住叶成蓁,感动到不行,“谢谢臻儿姐姐!”

陈飞扬顾及男女之别,不敢学陈月蓉,只能站在一旁咧嘴笑。

自打成了杂役,他已经许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三人就站在宣明阁门外,未曾刻意压低声音,以沈归风与月不离的修为自然能清晰他们的对话,陈月蓉声音清脆,叽叽喳喳说了一通,不觉吵闹反而十分可爱。

“我给你选的徒弟,果然不错。”沈归风闻言,自夸道,“虽然天赋差了些,但是品性尚佳,是个好孩子。她表哥也不错,若有机会收入门下未尝不可。”

“至于那百里姑娘,性情聪慧,胆子大,城府也深,没想到明霞真?人会收这样的徒弟。”

沈归风笑笑,眸色深沉,“倒与她嫉恶如仇的性格相去甚远。”

“你让我留下,就是想说这些?”月不离双手环抱,颇为不耐。

沈归风被呛了一句,哑然失笑,“师妹,我与你多日未见,就不能说些闲话聊天么?”

“昨日迎明霞真?人时才见过。”月不离并不买账,提醒道。

沈归风无奈叹息,“昨日见过明霞真?人,还没说两句话,你就要回去修炼。每次我想与你说话,你便如此回答。师妹,难道你已厌弃与我亲近吗?”

月不离冰着的脸露出些裂痕,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我并不厌弃你,只是这些闲话无甚意义。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上,不如好好修炼,增长修为。”

大概是怕沈归风再叹,月不离抢先一步道,“你不是说魔凤的事另有蹊跷吗?若真如此,种种痕迹便是大战又起的征兆。此刻,我们更应努力修炼,以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腥风血雨。”

她说得言之凿凿,尽是责任在身的考虑,沈归风却未觉半点欣慰。

他温柔的目光中露出些许伤感,对上月不离不明所以的眼神时,更是泛起波光,险些不能自控。

“师妹所言极是。”他伸手拂过月不离垂在耳畔的白发,强压下心中思绪,笑道,“不过在修炼之余,说三两闲话不失为放松的方法。师妹就当是为了迁就我,与我随便说说,让我高兴高兴,也是好的嘛。”

“麻烦。”嘴上说着,月不离还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沈归风为她梳理长发。

直到院外笑声停歇,两人才分开。

“下次不准这样打扰我修炼。”月不离警告道。

沈归风笑着,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目送月不离走出宣明阁。

门外,陈月蓉正叽叽喳喳吵着要来一个洗尘宴,迎接叶成蓁的到来。她被关了许久,整日靠辟谷丹过活,早就想痛快吃上一顿打打牙祭,正碰上这个机会,喜不自胜地报着菜单。

“我们三个,吃不了这么多吧?”陈飞扬表示实在太多了,吃不下。

关键是这宴席上所有的东西都由他准备。

宗门内做凡人吃食的地方只有在九宫山上,他刚把九宫山长老的徒弟关入思悟山,再上门讨要那么多吃食,总觉得会被人打。

“吃不下,也要准备够啊。”陈月蓉义正言辞道,“大不了我陪你去一趟九宫山,就算看在师傅的面子上,他们也会答应的。”

说曹操曹操到,月不离踏出门槛,也不知听没听见这句话,直接开口道。

“陈月蓉,跟我回去闭门思过。”

陈月蓉垮了脸,人一下子像是矮了一截,眼泪汪汪地望着月不离,“师傅,臻儿姐姐初来乍到,我想为她办一场洗尘宴,能不能通融一天。”

又觉得一天太长,月不离不会答应,赶紧改口,“不用一天,半天就可以。”

月不离冷着脸,吐出两个字,“回去。”然后扭头看了陈飞扬一眼,看得他浑身打了个冷颤。

“没事的,日后有机会再聚吧。”叶成蓁本就不期待什么洗尘宴,顺水推舟道,“别为了我,惹月师叔不高兴,否则我就难辞其咎了。”

陈月蓉望向陈飞扬,陈飞扬撇过头不敢应和。

她无可奈何?,最后跺跺脚,跟着月不离回去了。

两人一走,陈飞扬才拍了拍胸脯,长吁道,“月师叔实在太冷了,在她面前,我都不敢多说话。”他往旁边一挤,想听听叶成蓁的意见,却发现对方已经往青玉院方向而去。

“等?等?我!”

陈飞扬大叫。

叶成蓁背着他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