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距离来看,三国之间北辰离大衍天晟最近。凌空御剑,花个三两天就能飞至北辰境内,对于修仙者来说相当于去山下小镇采买东西,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离北辰近不代表离北辰国都泰邺近。

仙侠世界幅员辽阔,一国之广比亚欧大陆连合起来还要广阔。北辰临近奈川,有近一半的国土常年受奈川吹来的寒风影响,冬长夏短春秋无踪,最靠近奈川的猎城更是常年积雪,不见春日。

环境如此恶劣,以至于建国之后,初代国君尚且能忍住酷寒,后世子孙却不愿永世困锁于贫苦之地,经由数代努力,终于将国都一路迁移至东南,建都城泰邺,方才平息。

“因为这事,还闹出了个经久不衰的笑话。”

狂风吹动大船前侧悬挂的铜铃,铃铛摇曳摆动,混着风声发出一连串脆响,像一曲欢快的小调,伴着苏星闻嘴角勾勒的笑意,送入每个人耳畔。

六人围坐桌前,同?样的聆听,却因不同?心思呈现出不同?的神态。

陈月蓉心思单纯,刚出关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苏星闻与身侧之人的关系,双手交握拖住脑袋,眨巴着眼睛,一门心思听故事。

叶成蓁肩膀微微向前靠了些,看似专注实则双眼左右晃动,在三人之间来回流转,扬起的笑意不知是为人还是为故事。

此次任务,原本是两大带两小,苏星闻李挽心打头阵,叶成蓁陈飞扬去扫尾,顶多加个吵着要下山看热闹的陈月蓉,五人同行欢快自然。

谁想到出行时,苏星闻闷声不吭带来了花妖云歌。

李挽心不免僵了片刻,叶成蓁与陈飞扬相视,一个露出忧色,一个幸灾乐祸,唯有陈月蓉懵懂无知,与眼里看不见别人的花妖恰成一组,真正把苏星闻那些话听进心里。

苏星闻不知是真不察觉,还是假装没察觉,依旧兴致盎然地讲故事。

“说起这个,要就谈起北辰建国的初衷。”

他扫视一圈,笑吟吟道,“仙魔一战,先辈以奈川为界将魔族封印在苦寒之地。为防其卷土重来,也为补偿战死之人,便让当时牺牲最大的相夷族画地为界,既在此地镇守奈川亦掌管此地荣盛,当这数万里山河的主人,才有了今日的北辰国。”

“刚开始群魔乱舞,魍魉横走,相夷族为守奈川在临岸不远处建立溪临以为国都,与魔族隔奈川相望,日夜看守,蔚为艰辛。但随着魔修隐匿,妖族败走,人间呈太平之势,镇守逐渐成?为不那么重要的事。”

“既是不那么重要的事,何?苦委屈国君,在苦寒之地受冷霜风寒?便是他自己乐意,底下那些个跟随他的凡人臣子哪个愿意?又不是人人能修炼成仙,凡人生死不过百载,逃不脱命数,便想着在有生之年内享尽七情六欲人间喜乐,方不负来此一遭。”

苏星闻的声音在风声中回荡,像泉水叮咚的乍响,又似玉珠滚落的喧闹。

“尘念一起,国君再也坐不住,日夜想着迁都。可相夷族先祖与吾门先辈早有约定,得数万里山河,也得以累世血脉镇守魔族,作为交换条件,我大衍天晟会为北辰国都布下防御阵法,抵挡妖魔入侵。故而迁都这种事,应当提前知会吾门。”

“谁料那国君恐人阻拦,便趁着吾门紧闭山门的数百年间,选了个日子偷偷摸摸地迁都。”

“刚开始不敢迁太远,往南去三千里,建了帝尧。其后过去两百年,见我们没发现,索性迁远一万里,建了漳平,而后再迁三万里至今日的泰邺。”

苏星闻环视一周,语带笑意,“可怜徐师祖揽了差事,出关去奈川加固阵法,结果没找到人,寻着踪迹赶去帝尧却得遵照约定重新布阵。三百年后再去,又是人去楼空,耐着性子追到漳平,被人硬留下布置阵法,其后出关,先寻一遍国都再布一次防御阵,烦得他直上宣明阁找宗主吵着要换人。据说当时声震十一峰,门内上下皆闻,引为笑谈,足足笑了数百年。”

苏星闻不是善于逗乐的人,嘴里说着好笑却无人真笑出声。

还是花妖捧场,咯咯笑了两声,“那后来换人了么?”

“当然没换成。”苏星闻笑道,“也不知相夷族要迁几次国都,次次迁次次布阵,不能每次都拿新的灵石新的法器,只得去旧都城拆了旧的再到新国都布置,来去随意耽搁就是几年时光,这烫手的山芋谁肯接,只得他一人费神来去,那怨气直冲天际。”

李挽心也跟着笑,却是了然的微笑。

“每次去北辰,大师兄都要讲这个笑话,第一次听好笑,再听几次耳朵不知不觉就起茧子了。”

苏星闻也不恼,与她对视道,“我看你这么开心,应该还没听腻味,不如我再多说几遍,叫你耳朵起了茧子,下次听不到这些,省得来拆我的台。”

一应一答,将两人数百年的交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挽心还笑着,花妖抿了抿嘴,人往苏星闻身侧靠靠,与他胳膊贴着胳膊,垂目不再说话。

活脱脱的修罗场。

连陈月蓉都感受到诡谲的氛围,咧开的嘴缓缓合拢。

叶成蓁手摩挲着茶杯,笑得别有深意。

苏星闻尤不自知,扬眉对众人,“我说完这件趣事,你们一个个反倒不笑了。难道我讲故事这么差,连好笑的事都能说得不好笑?”

无人应答。

李挽心伸手去取茶,花妖靠在他肩上闷不做声,陈月蓉趴在桌上装发呆,叶成蓁摩挲茶杯不说话。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哪能呢。”

陈飞扬一手举着茶杯,客套地笑着应和?,藏在衣衫里的手肘趁人不注意悄悄撞了撞旁侧的叶成蓁,让她收敛些眼神,朗声道,“因我与月蓉来自猎城,就在奈川边上,故而想起老人曾说过的话,说我们那儿以前曾是北辰的国都。原以为是玩笑,如今才发现,竟然是真的。”

他提的点,叶成蓁没曾细想,听他这么一说,才觉其中有故事。

苏星闻见多识广,闻言直道,“不错,当年北辰初建都,就在如今的猎城。那时候没这么讲究,建了庞大的院落,人能在此间生活便足够。后来屡次迁都,溪临这个名字逐渐被废止,变成?如今的猎城。”

“说起来,相夷族有三姓:魏、离、陈,曾说迁都时陈家先祖惧怕魔族来袭,留有遗脉镇守猎城,你既姓陈,不会就是陈家后世的血脉吧?”

一件往事竟牵连到自身。

陈飞扬自己没想到,陈月蓉也是一脸惊讶。

吃瓜之人换成了对面的李挽心和?花妖,唯有叶成蓁趁此低头喝茶,掩去面上淡然。

“不是不是,我们是后来才迁至猎城,虽然姓陈,但不是大师兄口中说的陈家遗脉。”陈月蓉摇头否认。

陈飞扬自嘲,“若陈家能与国君有联系,也不至于落得……”

思及灭门那夜,他眼角微红,眸中恨意一闪而过,随即笑道,“不过听大师兄说的这些事,倒让我大开眼界。原来不是我太娇气,嫌弃奈川酷寒,年年冻死人。连国君都受不了,大动干戈迁离此地,看来它确实不是块能教人修生养息的好地方。”

在座之人都是玲珑心,话点透没意思。

苏星闻轻笑,“别嫌弃奈川,若非有此酷寒,哪能布下天绝阵,镇得住魔族?苦奈川一地,兴万万里山河,这番功德,便是你们的大善。世人不知,仙者不闻,但天地知晓,总会在其他地方偿还的。”

偿还。

陈家都被灭门了,如何?偿还?

陈飞扬心底嗤笑,不过苏星闻的好意他是心领了,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船上无聊,几人因此打开了话匣子,索性各自说些有趣的话,互相逗趣。

白云苍狗,顺着船侧悠悠划过,一晃眼,大船落在北辰国都泰邺百里外低空处。

隔着云层,能看到百姓在官道上往来如织,各式马车穿梭其中,间或有人高声喊着“别挤了”又有禽兽仰头昂昂叫着,各色人等将宽阔的道路塞得满满当当,俱是一派繁荣景象。

北辰国都泰邺,是一座比整个大衍天晟还要庞大的都城。

远望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国家,内部道路纵横交错,宅院高低起伏,店铺满目琳琅,青石板路从南铺到北,没有一处不覆盖,比猎城比百里族繁荣不知道多少倍。

那些行走其中的行人,个个衣着鲜艳,绫罗裹身,穿戴金银不说,还有人带着明显是法器的饰品,一时间分不清是修仙者还是普通人。

“四国之中,南蜀富裕,北辰通达,东越奇特,而西周妖异。”

苏星闻并不是第一次来,见叶成蓁等人惊到的模样,笑呵呵给他们介绍,“所谓通达,便是这泰邺足有十六个城门,四通八达,可以从任何?方向离开,也可以从任何?方向来此。”

他拂袖收起大船,负手迎风,仰望道,“不过那是凡人的说法,于吾等而言,这座城最紧要的便是城内防御阵,那是徐师祖耗尽心力为此城特意布下的衍天十六星辰阵。”

凡人窥不得的阵法,在叶成蓁等人眼中清晰可见。

十六光柱从城门中心点向上延伸,在高空交汇成?一点,随后铺陈开自上而下的防御阵法。

“衍天十六星辰阵,便是将真假阵眼混于这十六个城门中,生死交错循环往复,除非主阵人否则谁都看不透其中哪个是真哪个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