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继续在内室门口等了许久,里面才有惺忪怔忡的声音传来。

燕寻估摸着司马徵大概是十点多才起来的,早朝时间早就过去了,也是足够能睡。

听着室内传来的招呼声,一众宫女服侍皇帝洗漱,伺候他穿好龙袍,戴上冠冕,配好玉佩,然后皇帝才眯着眼乘坐辇车慢慢的走向太极殿。

太极殿等着上朝的大臣等的花儿都谢了,等出了一脑门儿虚汗。

为了不耽误早朝,住宅离宫廷远一些的大臣都是匆匆忙忙塞一点点心当作早膳,或者东门外买了烧饼吃着垫饿,还有些清廉的大臣甚至没吃东西就跟来了,如今等着皇帝等到现在,腹内早就唱起了空城计,十分难熬。

燕寻跟在司马徵身后,慢慢地走到阶陛旁边,这一路他听到了不少人肚子发出了声音,还有几个脸色通红。

他袖口里,手指握住,用余光把有可能发出声音大的人给记住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有怨怼之心,可以从这里发酵。大臣对皇帝的不满也都是一天一天积累的,最后才会由量变引起质变。

皇帝还是有点迷糊,没有管细微的声音。他大步跨过九重阶陛,大大咧咧的坐在龙椅上。司马徵一边拍着身下不够和软的龙椅,一边摸着下巴问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谁有事?”司马徵闭了闭眼睛,还是有些困顿,他腾出一只手把玩着御案上的玉玺,有些不耐。

昨天燕寻归纳总结过的折子,他也看过了,司马徵想起了这件事,想要和阶陛下这群人好好理论一下。

“爱卿,你们的折子都要给朕精简,要是再有废话,就罚俸。超出一个字,罚一年俸禄。”司马徵想着这个好主意,心里很是开心。你再啰嗦,你就完了,这样不仅治住大臣的毛病,还能敛财。

想着他的私库很快就能被金银财宝填满,司马徵瞬间精神了许多。

“好了,你们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没有朕就先去睡一会儿了……”司马徵眼皮子打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阶陛下不少人皱起眉头,然后有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陛下,臣请陛下广施恩泽,雨露均沾,使后宫嫔妃早日诞下太子。”礼部尚书张雋左右看了下,大义凛然跳出来道:“太子乃国本,陛下宜多临幸后宫。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久远计,亦不可久无储君。”礼部尚书头发灰白,他抚着胡须,越说越激动。

皇帝不喜欢别人窥探他的私事,但他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天下。越想张雋越激动,恨不得皇帝立马给出一个答案。

礼部尚书张雋说完,就有几个人出列赞同了这话。

燕寻在阶陛下冷笑了一声,皇帝这种性格,还是不要生孩子为好。反正他已经给皇帝下过绝育的药丸了,试毒的太监查不出来,因为这一味药不仅没毒,相反还大补。

但医毒就在一念间,这种补药对司马徵这个身体虚弱、精神暴躁的人,是剧毒。

司马徵登基这么久宫里都没有什么孩子出生,被下药之后,皇帝更不会有孩子。如果宫里真的添丁增口,那么皇帝的头上就有点绿了。

燕寻在九重阶陛下,仔细的打量属于张雋的一股势力。文官拧成一股绳调理起来也挺费劲啊,燕寻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司马徵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给下了药,要是知道他早就怒了。如今他冷冰冰的看着张雋和他身后的一群文人,冷笑道:“爱卿真是好大的威风,床榻上的事都管到朕的头上了,生子纳妃是朕的家事,爱卿不要越俎代庖。”

皇帝还挺会用成语的啊,燕寻乐陶陶的看真实版的“古装连续剧”,除了缺了一把瓜子之外,再没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了。

一记直球,现在轮到了张尚书的场次,张雋这种人老成精的家伙会说什么呢?燕寻暗暗期待。

“帝王无家事!”张雋斩钉截铁,一句话就把司马徵说的所有话都给打了回去。

司马徵拨开冠冕上的珠毓,微微眯了眯眼睛打量下面好像充满风骨的老大臣,这种人是硬骨头,他们敢于直言进谏,不怕触怒皇帝,真的是因为忠心吗?不,是因为他们要名,要名传青史。

这种进谏方式,司马徵早就看透了,他点了点头,阴冷笑道:“很好,张爱卿有心了。朕听说你家里有一女,选秀没被选上,至今还待在家中,爱卿是想把这个女儿送到宫里来?”

没等张雋分辨,皇帝摆手道:“朕答应你了,马上宣召爱卿的女儿进宫。”你不是想要名声吗?朕给你一个送女儿进宫的佞臣名声。

司马徵做足体贴模样,然而听了这话,张雋不仅没有开心,反而冷汗都要下来了——选秀回来以后自己那个女儿,不知道为什么完全就像是变了个人,见天儿胡言乱语,还和伺候的丫鬟说什么“平等”之类的怪话,这要是进了宫……

九族休矣!

张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出头鸟:“陛下,微臣的女儿蒲柳之姿,朝中重臣无数,微臣的女儿……”真的不行!

张尚书越是这么说,司马徵越来了兴趣。要是我一说你就开开心心的松来我还不要呢,就是强迫别人才好玩啊!司马徵威严的眸子阴寒了起来,他沉声道:“怎么,朕的皇宫盛不下爱卿的女儿,还是你怕有什么物议?张爱卿这忠君之心,朕却没有看到半分啊。”说完,司马徵幽幽叹息的看了燕寻一眼。

燕寻敏感的接受到了这个视线,他觉得皇帝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他做了。

他现在也有一点激动,现在说的这位张小姐,正是这个世界的原女主,这个世界出彩的女性角色不多,也就三五个,如果谢蘅君就是一个大写的悲剧的话,那么这位张小姐就是大写的玛丽苏本苏了。

皇帝对她一见钟情,燕寻也不清楚神经病皇帝为什么回对人一见钟情,可能是女主光环作祟,总之两个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皇帝心中纵然无情无爱,但是看到原女主之后就觉得她很特别。最后皇帝为了她侮辱过后来的林妃还有太后等人。

这位原女主,据燕寻观察,这人应该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燕寻唇角提了提,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发展了。

皇帝话说到这里,张雋果然不敢再说什么话,看着张雋惶恐且不甚情愿的模样,司马徵龙颜大悦:“勿生,你去将张小姐好好的接进宫,朕要封她为妃,张爱卿献女有功,赏银五百两。”

张雋神色灰败,司马徵冷酷的看着燕寻笑起来。

“!…”五百两未免有点磕碜人了,燕寻微微抬头,答应道:“遵旨。”说完就倒退着出了太极殿,然后转身去办这件事。

带着传旨的太监侍卫出了光化门,燕寻恰好遇见巡视宫门的林铎,这人是皇帝的亲信,是八十万禁军统领,拱卫宫廷。而且,他的妹妹林宛音也是皇帝的妃嫔。

燕寻骑马的速度一开始很快,等到看到林铎之后,他一勒骏马,完美停下。

林铎看到这手功夫先喝彩道:“这位大人好俊的功夫!”然后他才看到了燕寻一身威严肃穆的玄色深衣,他一愣,看出了燕寻的身份。“原来是勿生公公方面,公公有事先请。”林铎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不过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保留的展现自己的情绪。

燕寻淡淡的笑了笑,阳光彻照,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一点也没有寻常太监那种令人不喜的气质,反而有些君子如玉的感觉。

燕寻看着这几个人也没有什么看不起自己的情绪,心下也舒服了一些,不介意卖林铎个好:“是,陛下封张尚书的女儿为妃,我要去传旨。我与林统领一见如故,不过我现在有公务在身,等到完成公务,再找林统领说话”说完,燕寻凝视了他一眼,才继续打马离开。

谁不知道林铎非常看重自己的妹妹,言至于此,有了第一步关系,后面接触起来就好多了。林宛音到时候被苏宛害了性命的时候,自己要是干预一下,岂不是间接把宫廷禁军掌控了么?

林铎神情一变,他不是那种一点心机也没有莽夫,他不莽撞不盲目,反而很有几分睿智。

勿生公公的话好像有什么深意的样子,还有刚刚他说的消息也挺让他震撼的。

张尚书的女儿可是司马徵这一朝来,第一位有了品级的妃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意义呢?还有,阿音到底过的好不好?林铎眉头深深的皱起,他目送着燕寻离开,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

燕寻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就让林铎想了这么多,不过,他自己是不知道的。燕寻如今还在打马去张尚书府上呢。

张尚书也是两朝老人了,他的府邸是先帝赏赐的,找起来也不麻烦。燕寻很快把自己的来意和管家说明白,然后就听着管家欢喜的进去通传。

燕寻摇了摇头,这位管家仍不知道张家面对的是什么。

张府门口的石狮子咧着大嘴朝他笑,燕寻回以一个真挚的笑容,戏台子搭好,生旦粉墨登场,好戏马上开场了,说起来还真有些期待呢。

“张老夫人,张夫人,张小姐,陛下口谕,诸位跪下接旨吧。”

进了门,张府一大家子都跪在门口,然而,张苏宛小姐确实那万跪从众的一点站,她梗着脖子,说些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跪地跪父母”之类的话,最后还是被丫鬟按着跪下了。

燕寻:……这个人真是够与众不同呢,果然她就是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一看就能知道,这人智商不怎么高。

闹剧结束,燕寻清了清喉咙开始宣旨,他看着张家几个有脸面的人物,朗声道:“陛下口谕,封张氏为为妃,立刻进宫。”

说完,就听张夫人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胸口,张苏宛好像要一下子跳起来,连连说着说着“果然我是女主角”,听着张苏宛的话,连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脸上也带了几分愁苦的意思。

燕寻明知道怎么回事,他心里憋着笑,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张老夫人,张夫人,还有张小姐,是不满意这道旨意吗?为什么还不接旨谢恩?”

张老夫人闭了闭眼,强打起精神微笑道:“谢主隆恩!”说完,她被燕寻扶了起来,然后塞给燕寻一个荷包。

按照惯例,燕寻掂量了一下荷包的重量,他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这张老夫人还挺大气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会造孽生了个憨货儿子,又来了个“与众不同”的孙女。

他笑容真挚了一瞬,多说了一句:“张大人在朝堂上敢于直言进谏,陛下感念张大人的用心,因此特地宣了张小姐进宫。”说完,燕寻神情又恢复了原样:“如今宣旨也宣完了,就请张妃娘娘速速收拾东西跟着本督进宫吧,陛下下朝看到张娘娘肯定会开心的。”不仅会开心,还会一见钟情倾盖如故的。燕寻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张老夫人听了这话心情更加不好,原来这是是自己那个倒霉儿子做的,本来这种炸/药一般的人物最好是低嫁,如今苏宛不仅高嫁,还嫁到了皇家,祸事来了。尤其是这位当今,从这次处事中就可以看出陛下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张老夫人想着想着,头越来越痛。她看着还待在原地的儿媳妇,咬牙道:“老大媳妇儿,去给阿宛收拾包袱吧,这就要进宫了……”说完,她又看了自己的孙女儿一眼。

不看还好,越看越生气,这个糟心孙女儿一点也不把这事放在心里,还在走神呢。张老夫人的脸垮了下来,牵着孙女就去嘱咐话去了。

被祖母牵走,张苏宛还在好奇的回头打量着燕寻,燕寻哭笑不得,只能任这位新来的娘娘打量。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张家一大家子人把张苏宛送了出来,殷切的嘱托她。

张老夫人苦口婆心:“到了宫中,不要争,要学会审时度势!”眼前这人就不是个能够成为一个后妃的人,只有退让才能保存生命。

张夫人说的更现实一些,她牵着自己略有些陌生的女儿,叹了口气:“阿宛,陛下是皇帝,是君主,你进宫之后,一定要小心谨慎。”

张苏宛摇了摇头,并不把这些话放在眼里,自己就是天生的主角命,刚刚她才得知,自己竟然是皇帝唯一的妃位,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实事吗?

想想现实,张小姐更加激动了,她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踏上了进宫的马车。她不是来宅斗的,她还有新的地图——宫斗,各种宫斗小说电视剧看了不少,她一定可以成为真爱走到最后的!

现在她对皇帝并没有多少感情,新出炉的张妃娘娘所图甚大。

想到深处,张苏宛热血沸腾。

燕寻看着张苏宛迫不及待的模样哂笑了一下,算了,人要是没有目标,那和咸鱼没有什么区别。张苏宛有目标是好的,而且他们真成了真爱,皇帝就更对其他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了,阿蘅就可以放轻松了。

想到这里,燕寻看着张苏宛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看智障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