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寻回去做了几天的工作,把开海禁的大体框架给构造了出来。他参考了记忆中对待外国的方法,列出了各种方案和各国的特产之类。而后,他被皇帝叫来分析了一遍,太子并不在这里,反而是一向为人冷肃不近人情的三皇子在。

燕寻即使是个傻子也该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了。

燕寻把自己的想法大体说了:“陛下,英王殿下,这个开放海禁从哪里开始是个慢慢的试验过程。开放总不能一股脑开始的,总要有个先后顺序。”

像是没想到燕寻年纪不大能够想的这么周全,三皇子拧眉看了燕寻一眼,而后才低头重新商量试验地点。

商量得定,皇帝在泉郡试验了,果然非常有用。甚至皇帝按照燕寻描述的那样,找回了番薯这样的番邦好东西,在温泉庄子里种了之后,皇帝一看产量,龙心大悦。

皇帝不仅重重的赏赐了燕寻,还连续让太后赏赐了阿烟好几次,甚至打算等她生下孩子后择一个黄道吉日收阿烟为太后干孙女儿,最后一次还派了一个经年的老嬷嬷来照顾阿烟的身体。

燕寻有了这个老嬷嬷,再加上父母大哥大嫂一同进京,他终于可以不用那么担心玉生烟了。

玉生烟身子越来越重,有个明白人看顾的确能让他放下心。

“表哥,你要走了么?”玉生烟这些日子以来肚子越来越大,最近这几日太医说是就快要瓜熟蒂落了。

“嗯,你再睡一会儿吧。”燕寻一边穿衣服,一边摸了摸玉生烟被养的脂润的脸蛋,而后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肚子:“爹爹上朝去了,你在家里好好听娘的话,不要闹。”

怀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燕寻又理了一下玉生烟的腿,希望她血液流通的快一些,不要僵着。

“好了,快点去做事吧。”玉生烟这会儿也不想要再睡觉了,她抱着被子,艰难的侧了侧身,想要目送燕寻离开。

看着她艰难移动的模样,燕寻心下一紧,忙按住她不让她动弹了。

不论经过几个世界,他都要感叹生孩子太难了……他目光在肚子上凝了凝,而后才应道:“好,那我走了。明天我就休沐了。”说完,他又看了圆球一样的肚子,才快步离开。

孕期的痛苦,并不是几句话就能概括得了的。燕寻想到即使到了现代社会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消泯的痛苦,还有产后的各种症状,心下提的更紧了。

无论如何,他明天都要请假才行!

他没有什么精神的看着文书,连一向最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史书,也没办法引起他的兴趣了。

“燕大人!燕大人?你在想什么呢?外面太子在寻您说话呢。”太子身边的小黄门大着胆子叫道。

“???”燕寻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他目色迷茫的问道:“什么?”

“太子殿下在外面等你您,说想要请教您一点问题。”小黄门心说燕大人怎么年纪轻轻就耳背呢,不过,他还是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遍。

“哦哦哦。”燕寻正想要出去,却又一愣。太子?太子来找他干嘛?自从他和皇帝说了承恩侯府的事情之后,这位殿下看自己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今突然这样,是为了什么?

燕寻想却没有想明白,不过,总归太子不会在这种时候在翰林院里就让自己投向他的。

想到这里,燕寻便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殿下,您找我?”燕寻看着这兜兜转转的曲折游廊尽头的太子,心下对他的无语又加深了一层。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两个有点什么呢!

他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准备谈话不投机就跑路。

“燕大人,您终于来了!”太子脸色热情的道,和从前简直就是两个人,这就是判若两人.jpg。

“……”燕寻这时候有些后悔来了。游廊这里正是和偏僻的地方,上面搭着几段将将发绿的枝叶,看起来是那么的萧索,那么的适合讨论秘密的事情。

然而,宫里有秘密活不长,有和太子的小秘密,恐怕全家都活不长。不成!

燕寻又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才尴尬的道:“殿下,我想起来一件事还没做完……不如……”

“不必叫我殿下,表妹叫我什么,你就叫我什么好了。咱们都是亲人,不要客气。”太子脸上露出了一个体贴的微笑。

“表妹?”燕寻疑心自己听错了话,或者太子对他的亲戚都这么有优待的么?

那他当不了皇帝也怪不了别人,必须得怪他自己。

“是啊,我知道了你夫人就是我的表妹,你是我表妹夫。听说你们两个人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舅舅和母后都说了,可以让这个孩子继承承恩侯府。”说到这里,太子眼神更加热切了。

金科状元不算什么,翰林院编撰也不算什么,但是,皇帝信任的人就是特别有用了。而燕寻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偏爱的人,太子和皇后还有承恩侯一合计,愿意认回玉生烟,甚至愿意把承恩侯府给她的孩子继承,只要改姓就可以。

“……”燕寻不知道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沉默是今日的游廊。

这种脑回路竟然还真的有人用了,而且看这模样好像是经过承恩侯还有皇后认同的,这是什么弱智一家?幸亏他的功勋可以远离这群人了,而且他和三皇子也算有了初步的交情。

“多谢殿下抬爱,微臣并没有让孩子改姓的想法,而且,阿烟和承恩侯府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件事陛下也是知道的。”燕寻实在是怕了这位仁兄了,好像太子随着皇帝年纪慢慢变大,变得越发急躁、急功近利起来。

太子果然不悦,他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这人不是好歹,自己是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面子上才愿意和这人谈交情的,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识趣!

“你拿父皇来压孤?”哼,看他怎么给孤解释。太子心里冷哼一声,等着燕寻连连道歉。

“是啊!”燕寻不太好意思的道。

“???”就这么承认了?太子出离了愤怒!他目光逼视着燕寻,心下更多了盘算——燕寻是父皇最近颇为信重的人,他的话,是不是表现出了父皇的一部分态度呢?

想到这里,太子的脸上多了几分惊恐。

燕寻倒是不知道太子这么会脑补,这么会自己吓唬自己,他承认之后,看着太子受了不小打击的模样,忙解释道:“殿下不要误会,微臣夫人的身份,后面陛下会帮助查明的。”所以,您就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太子这会儿已经想到父皇会不会想要废掉自己了,恍惚之间他根本没有听明白燕寻到底说了什么,反而甩袖道:“好,你有陛下护着,孤拿你没有办法,不过,承恩侯夫人一片慈母之心,你也不要阻碍别人母女相聚。”他一边说,一边冷冷的离开了。

燕寻看着迈步极快,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他的太子,心下叹了一口气。太子对母族越优待,皇帝越不会喜欢他。这么简单的事情,太子怎么想不明白呢?

不,恐怕不是他想不明白,而是他没有锐气离开母族重新做出一番事情,因此只能这样了。

燕寻看着太子的背影,心中悄悄的摇了摇头。

回了自己的小屋子,他下定决心要请假了。好不容易请好假等到下值,燕寻立刻往家里赶。

刚进大门,燕寻就听到了痛苦的呼喊声。

??!

阿烟不会是要生了吧?!燕寻脚下被门槛一绊,有些发漂的进了门。

玉大娘这会儿也是在门口着急的踱步,看到燕寻就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阿寻,你回来了!你媳妇要生了!”

燕寻颤抖着摇头:“嗯嗯,娘,你别紧张……”

一边说,燕寻一边觉得有些腿软。他歪在门边,踮起脚看着里面的情状。

“阿烟,我回来了!你别怕我马上进去!”燕寻刚想要进去,被玉大娘一把拉了出来。玉大娘杀鸡抹脖子的神情,不准半路让他打扰阿烟用力。

用力到中途,万一进去被转移了注意力散了力气就不好了。

燕寻想了想,这倒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燕寻只能在外面等着,他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屋子里面,一会儿道:

“娘……阿烟怎么不大声叫了?!是不是没力气了?”

“娘,阿烟怎么叫的这么痛苦,是不是快要生了……”

“娘……”

玉大娘“啪”的一巴掌糊在了燕寻的背上,糊飞了燕寻的悲伤:“你叫你娘干嘛?快闭嘴吧,扰的人心乱!”

燕寻:……

燕寻屈服在玉大娘的威势之下,不敢再叫。他自己听着玉生烟的声音,脚下不住的打着圈儿。

“我,我进去看一下!”听着中间叫声一缓,里面没有什么忙乱的声音,燕寻微微松了口气,腿脚发软的踱了进去。

而后他微微闭了闭眼,不敢看染血的剪子这种凶器。

产房里面热汽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燕寻强忍着去握了一下玉生烟的手:“阿烟……”

“哎哟!老爷,您先让让!在这碍手碍脚的!”正说着,稳婆手上不停。

“恭喜老爷,生了一个小公子。”话音刚落,孩子哭声微弱地响了起来。

“哇!!”被赏了两巴掌,小婴儿哇哇大哭起来,燕寻只觉得脑壳一跳一跳的痛。

稳婆和嬷嬷手脚麻利的把孩子洗了一下,包起来放到了玉生烟身边。

燕寻看着玉生烟不说话的模样,心中恐惧慢慢的弥漫了起来:“这个,夫人怎么样了?”

“哦,夫人只是脱力昏过去了,老爷别担心。”稳婆看得多了,心里也并不把这些当回事。

燕寻“哦”了一声,这才觉得自己腿脚支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榻上。

……

小孩子见风长,自打小燕出生以后,燕寻就觉得自己陡然老了10岁,他爹他娘他媳妇的重心都转移到小燕身上去了。

自己好像又孤孤单单的成了一个人!

燕寻摇头叹息。

这一天,正是小燕同学的满月,燕寻翻遍四书五经终于找到了一个差不多的名字——“燕行素”,这名字是源自《中庸》中的一章,“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就是说,一个人不论何时,都要有自己的主张。

不知道燕行素小朋友满意不满意,不过燕寻自己是很满意的,不枉费自己翻阅了那么多书。

满月当日,三皇子早早到了,他手抚摸着自己的扳指,一边使人添了礼物,一边凝眉问道:“孩子取了名字么?没有的话,父皇让我给取一个。”说完,他目光深沉的望着燕寻,这话里面已经什么都有了。

陛下这是要慢慢放权的意思了!燕寻接收到这个讯息,心中一惊,没想到皇帝肯这么快放下权势。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道:“谢陛下和殿下垂爱。孩子已经有名字了,是我取的,叫做燕行素。”

“我行我素?行素日之主张?你倒是个妙人。”三皇子不轻易有表情的脸上,微微露出一抹满意的调侃笑意:“好,本王,就等着看爱卿如何我行我素了。”说完,三皇子又看着门口稀少的来人,透露道:“今天承恩侯府会有人来,你不愿意和承恩侯府扯上关系,本王和陛下也不愿意看到这些。你是能臣,不要害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再有,太后的懿旨也马上下来了。”说完,三皇子立刻扯身离开。

燕寻目送着三皇子离去,脑子极速转动,这位殿下的意思是,太子母族应该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吧。

也对,毕竟很快皇帝就可能退位了。

燕寻想到这里,忙让人抱着孩子走到后院去了,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吓到燕行素了。

……

“燕寻,你把我女儿还给我吧!我带她回家!”秦夫人这个精神有一点不太正常的女人慢慢的抓了上来:“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所以你就要自己把她换了?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燕寻不屑的道。

借助陛下的力量,他早就把这个查清楚了。

当年的情况真是一团乱麻,承恩侯秦杰宠妾灭妻,小妾和秦夫人差不多同时怀孕,而当时秦夫人甚至听过这样的传言,她如果生不了儿子,而小妾又生下来儿子,那么她就没办法做正室了。

就这样秦夫人在玉生烟出生之后,她狠狠心扔掉了这个不被她期待的女孩儿,换了早就备好的秦烨来。

燕寻知道,这是一笔烂账。

但是秦夫人想通过哭几场就这么轻易揭过,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冷冷的看着秦夫人冷斥道:“秦夫人可以请回了,真以为阿烟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

秦烨垂着头,心情复杂。他早就猜到了自己并不是秦夫人的亲生儿子,不然她也不会对自己这么坏了。可是,真正直面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简单。

秦烨咳嗽了一声,茫然失措了起来。

秦烨茫然,但有一个人却目标明确。承恩侯秦杰一巴掌甩到了秦夫人脸上:“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么忍心?!”说完,承恩侯脸色通红。

要说秦杰对这个被换走的孩子有什么感情,这是必然不可能的。不过是觉得惩戒了秦夫人,能够让燕寻回心转意罢了。

他心思急转,脸上的表情更加恳切了。

燕寻冷笑一声,看着秦烨挡到了秦夫人跟前。

看来这个秦烨也是个可交之人。燕寻心下只是一忖,就转头看着秦杰道:“你竟然还好意思说这种话,秦夫人有罪,难道你觉得你多么无辜?如果你不宠妾灭妻,不要任由这种话在家里传播,你以为真有人愿意骨肉分离?秦夫人错了七成,剩下的都是你这种好色无义之徒的罪过。”

“你!你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真是罔顾人伦!”秦杰觉得自己作为为玉生烟主持公道的亲生父亲,应该被他供着才对。想到这里,秦杰情绪更恶劣:“你这种品行,养不好孩子,把孩子给我秦家,我可以承诺让他好好儿长大!如果不听,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杰冷冷的望着燕寻,皇后嘱咐他的话早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他心说,只要控制住孩子,那么他们不是一样能够让燕寻为太子所用么。

秦杰思绪纷飞间,情绪愈发恶劣:“我可是太子的亲舅舅,等到陛下百年之后……你可别不知好歹!”

燕寻冷笑了一声,道:“这话我记下了,等陛下下次宣我,我就亲自讲给陛下听!真是自取其辱。”

“你!”秦杰正要再说,就听尖锐的声音响起——

“太后懿旨到!玉生烟接旨!”原来是太后的懿旨到了。

秦杰不怎么怕自己的姐姐,更不怕自己的太子外甥,但是对皇帝和他的母亲是真的满心畏惧。

秦杰不敢再逼迫燕寻,他往后退了两步,听着太后这个老不死的有什么鬼心思。

燕寻看着秦杰期待有隐含畏惧的目光,心下无语的笑了,大概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不知道等到太后的旨意念完了,秦侯爷能不能保持这幅面孔。

“……孝顺父母……着令封为和孝县主,钦此!”秦杰一开始听着赏赐他没有着急,听着夸奖他没有着急,但听到这一句和孝县主,他是整个人都蒙了。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是给这个叫做玉生烟的背书么?她的父母怎么就是庄户人家了?

秦杰惊恐的望着姗姗走开接旨的玉生烟,心下着急,他疾言厉色道:“你是我的女儿!不是什么庄户人家女儿!”

玉生烟并不愿理会这个人,她看着燕寻一会儿,知道这是燕寻用功绩给她换来的护身符。既然这样,她更加不能优柔寡断,让燕寻失望。

玉生烟沉声道:“侯爷和侯夫人,没有抚养过我一天,更加没有给我留下一分好印象,我想请问您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家里虽然家贫,但是我爹娘对我却特别好,我这一段缘分,既然有了,我就不会放开!”说到最后,已经是斩钉截铁。

秦夫人的眼泪又滚滚的落了下来:“那么,如果让娘重新选择一次可以么?娘后悔了,重新给娘一个机会吧……”

承恩侯看到了,立刻有样学样表示自己也后悔了。

玉生烟无语了,燕寻狠狠的踹了秦侯爷一脚,觉得这个人一点脸也没有了。

“燕寻,你不要欺人太甚!”秦侯爷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就是打着欺人太甚的主意,用太子来压迫燕寻。

燕寻冷笑一声,摇头叹道:“愚蠢,如果殿下知道,一定会好好收拾你的。”说完,他把圣旨展开给两个人看明白了,才道:“陛下和太后的旨意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如果你们继续不懂,将来有什么错误发生,或你们再想出什么奇怪的主意,就别怪我和阿烟无情了。种下什么因,就得到什么果,你们离开吧,恕不远送!”

“……”承恩侯终于没了话,燕寻看着承恩侯离开,而秦夫人还有秦烨仍旧想要盘桓嗯模样,心下叹息了一声。

不过,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别的可能了。

如果错误这么容易被原谅,对原谅者的要求这么高,那么,大家干脆都去当施暴者去吧。

燕寻沉着脸,直接让自家的护院打开了门,把这群人不怎么愉悦的送走了。

………

往后事情的发展已经在燕寻心中预先演练过无数次了,按照历史来说,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太子终于倒台了!盛朝如今,没有一位太子能够平平安安的踏上皇位,中间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不是殒命就是殒命。

就算踏上皇位,也做不了多久的皇帝。

如今这位太子就是这样。

自从燕行素出生以后,陛下对三皇子的偏爱越来越明显,锻炼他的意思也越来越明显。太子殿下想要就这样被无视,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永远也不可能被无视的方法——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