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忌心头的火没处发,他虽然也算有了点年纪,却仍然不服老的要好好治理一下这孽子,因而很快又跑了起来。

燕寻看着燕无忌也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这么奔忙劳累,非常不忍心的用了五张小霉运符。

不是经常说,有人会因为跑的太急而忘了为什么出发么!或许,只有停下,老爷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燕寻手一抖,就听燕无忌脚下一绊,“咔嚓”一声,拿着家法的右胳膊以一个颇为诡异的角度扭了出去,燕寻揣测,他应该是脱了臼。

这真是普天同庆,不,这真是令人悲伤的事情啊!燕寻摇了摇头,十分不忍的绕着树多跑了两圈。

燕无忌看着自己拿着家法的胳膊,嘴唇极速抖动了起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微微动了一下,就觉得痛苦非常,本来想要亲自收拾这个不孝子的想法就此破灭。

燕无忌看着旁边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身体状况,反而忍笑忍得辛苦的一众家丁小厮,冷冷的斥道:“还在这干站着?!你们去把这个不孝子给我抓过来!”

“是!”三个小厮脸色丧气,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既不敢不听老爷的命令,也不敢真的去抓少爷,行走起来十分消极怠工。

燕无忌震声咆哮道:“你们这群狗/东西,真以为我看不到吗?再不好好拿住少爷,我把你们通通发卖了!”

燕寻才不理燕无忌,他一溜烟窜到了树上。

坐在树枝上,燕寻突然看到外面有人提着灯,陪伴着一个穿着宫里衣裳的人走了进来,仿佛像是个太监的模样。

这人肯定是找燕无忌有事的,嗐,既然有救兵来了,那么自己就可以好好表演一番了。

燕寻心头一动,又一溜烟的从树上跑到燕无忌身前,握住了他动作不怎么灵便的右胳膊晃动道:“老爷不开心了就打儿子吧,请您不要再生气了。儿子和朋友是君子之交,不知道父亲误会了什么,倘若您不愿意听我解释,打我一顿出出气也好!”

这话中充满了悲伤的意味,连旁边围观整个过程的小厮都觉得少爷真是不容易,为了不让老爷后悔选择小受大走,看自家父亲十分生气必然要打他又选择了从树上下来挨打,这,就是孝子吧!

然而听了这话,燕无忌脸色并没有表达好看。无他,这个孽子的手抓着自己右臂不断摇晃,他脱臼的右胳膊不断颤抖,就像是有人用斧头在斫他的骨头!

这还不算完,燕寻一边拉着自己的右胳膊往自己身上敲,一边颤声道:“老爷,您下狠手打吧!”

我也想打啊!你什么时候给我把右手放下!燕无忌心头火起,他左手用力把燕寻推在一边,冷声道:“逆子,不必再巧言令色!”他用左手把木杖拿了过去,话音未落,正要开打,就听外面有声音传来:“老爷,夏公公来宣旨了!”

胳膊脱臼的燕无忌:???

本来以为只是来走关系的燕寻:难道自己的这次挨打要被皇帝知道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还没想明白,便见夏公公走了进来。

气死风灯的映照下,老太监头发花白,脸上已经有了仔细的皱纹。这个年纪,尚且能够做到服饰干净整洁,精神蓬勃的太监,恐怕只有皇帝身边最信重的人才会这样。

燕寻很快分析出了个大概,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颤抖道:“父亲不如先听听公公怎么说,等办完公差,您要是还想要惩罚我,儿子绝无怨言!”

说完,燕寻又颇为感慨的握紧了燕无忌的右胳膊。

夏公公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觉得这位燕公子是个孝顺的人,他对待老师孝敬,对待父亲也并不差。想到这里,他又观察的旁边的一众小厮的脸色,心说果然是和他五件的一样。

于是夏公公脸上就摆出了笑脸,他正要说话,燕无忌陡然怒道:“滚下去!”说着,他仿佛觉得自己儿子碍眼一样,连让他碰都不让他碰了。而后,燕无忌强忍着胳膊疼痛,走到夏公公面前。

夏公公没想到,燕无忌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他眸光不由自主的掠过身形单薄的燕寻,虽然已经中了举人,然而眼前这人也就是个少年罢了。夏公公看着燕寻的脸色从沮丧到强打起精神准备告退,心中觉得他更加可怜了。

“哎!燕二爷,贵公子不必下去。”夏公公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贴心的把东西奉上:“陛下听说,贵公子就要会试了,便吩咐了奴才来赐下陛下常用的松墨。陛下对燕寻的期待,可是大着呢!”

燕无忌听了这话,脸色陡然一僵,而后强打起精神安慰自己,才道:“陛下看重,是他的福分,还不过来拜谢陛下!”话到最后,到对燕寻说的那句,仍旧是又冷又硬。

夏公公心中微微摇了摇头,觉得燕无忌这人不惜福,就这样燕寻还能做到孝敬如前,夏公公由是更加看重他了。

他便脸上带了笑容,不阴不阳的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燕公子青云之志可期,燕二爷也要开心才是。”

说罢,夏公公又变了脸色,尖锐的嗓音压得低沉和缓了些:“燕公子和荣王世子颇有交情?”

燕无忌冷汗霎时下来了,果然,陛下这是要通过燕寻来敲打他么?难道陛下心中一直是有他这个不得志的臣子的?!

燕无忌咬了咬牙,强忍着右臂的疼痛,想要对着夏公公表明忠心。

却听燕寻根本不理会一时一个表情的燕无忌,他眸色动了动,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夏公公会来——可能是荣王世子提到他了。

想到这里,他脸色一动承认道:“是,幼时我下扬州,帮助过荣王世子一次,那之后我们就认识了。”

燕寻没带犹豫地把这话出来,燕无忌强忍着喝断的冲动,正想描补一番,把自己的忠君爱国表现出来,就听夏公公淡笑道:“陛下也就略有耳闻,燕公子孝顺睿敏,必定能够明达于天下。”说罢,夏公公看了燕无忌一眼,连银子都没要就飘然而去。

被夏公公眼神点了的燕无忌,脸色十分难看,他心中一股郁气无处发作,只能看着大太监的背影陪笑道:“是!”

夏公公飘然离去,燕无忌不顾右臂的疼痛,定定地看了燕寻两眼,而后咬牙道:“逆子,退下!”

燕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今皇帝都说他孝顺,燕寻觉得自己不能够让燕无忌再这么说自己了。他摇头叹息道:“父亲,您不要这么说,陛下都夸我孝顺,我怎么可能是逆子呢,我们全家都是忠臣,您下次说话可要注意一点。”

燕寻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把燕无忌又给噎住了。

他点了点头,这次是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是什么了,只觉得自己脑门儿嗡嗡痛,手臂好像要脱离身体一般。他不准备在这个不听话的儿子面前丢面子,因此捏紧了拳头,转身离去。

“老爷,我和荣王世子交好已经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了,您要是和谁交好……”说到这里,燕寻又转移了话题:“哎哟您的胳膊这样子,不如在家里好好修养一段日子吧。”说完,燕寻微微一笑,离开了前院。

嗐,等到燕无忌胳膊好得差不多了,恐怕京城的形势就尘埃落定了。燕寻眸子微微带了点笑意十分痛快的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燕寻派自己的小书童打听了一番家里的情况,果然没有什么关于他不孝的“谣言”。毕竟,打人最后人没沾到,反而自己手臂折了又被大太监亲自打脸这种事情,这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燕寻脸上露出笑容,他在家里温习了两天书之后,就准备等着裴挚过来拜访老太太了。

三日转瞬即逝,裴挚果然带着裴明光过来拜见了周老太君。

纵然是自家亲眷进府,一路上丫鬟媳妇被约束的很紧,没有一人在外随便游荡。

裴挚心中也微微点了点头,二房对他的女儿多有指摘,纵然他心中对崇国公府的规矩不怎么满意,不过,此刻在老太君的管束下,也是一副规矩森严的模样。

燕寻亲自带着裴挚和裴明光到了老太君屋子里,老太君大妆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门口。

一见裴明光的身影,周老太君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裴明光也是眼眶红红的模样。

周老太君抱着裴明光喊了一声“心肝肉”,又一个劲儿地握着裴明光的手说“瘦了”“长大了”“像你的母亲了”。

祖孙二人说起燕无垢,又一齐落泪,看得人好不悲伤。

燕寻叹了口气,忙给两个人递上了帕子,好让她们收收泪痕。

说实话,裴明光到了后来已经很少哭泣了,她也并不是见什么都能哭的人,只有提到母亲,想到身世,才会这么难受。如今见她梨花带雨,眼眶通红的模样,可真是让人不习惯。

燕寻叹了口气,朝着裴挚使了个眼色。

裴挚:……

裴挚也正伤怀着呢,亡妻已经去世了这么久,还有人记着她,他心里有感叹,却对周老太君有了更多的信任——周老太君这么思念女儿,肯定能够对明光好的。他正叹息着,突然看到斜刺里抛过来的眼色,差点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瞧瞧这个没大没小的学生!

裴挚真的想说我还在生你勾引我女儿的气呢,你就这么对你未来岳父挤眉弄眼?!

于是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燕寻:……

行吧,那自己说就自己说。

“祖母,您别哭了,您再哭,姑父也跟着落泪了!”燕寻一边飞快地给老太君端了一盏茶过来,又转头过去和裴明光柔声道:“表妹,你的眼睛再哭肿了就不好了……”

“姑父大人奉行男儿有泪不轻弹,刚刚眼睛都瞪红了,还是不让泪水下来,再招姑父,他真的就落泪了!”燕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安抚着两个人。

“……”裴明光和周老太君听了这话,果然都勉力收了愁绪,她们好奇的眼神看向裴挚,果然,裴挚的脸色铁青,眼睛瞪圆,甚至连拳头都捏紧了,看着的确是拼命克制自己情绪的模样。

周老太君心中也是熨帖,裴挚和裴明光还有她自己,就是这个世上和燕无垢最亲近的人,能感受到这种看重,周老太君心中也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你……”周老太君心中极爱自己这个早早去世的女儿,不然她不会对裴明光十分看重。

她想着裴挚对燕无垢的感情,又看着燕寻和裴明光两个人对视温然的模样,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阿琢,你带着你表妹到院子里走走,我和你姑父说一会儿话。”

燕寻有些茫然的看了裴挚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说“你和老太君竟然还有小秘密”,裴挚咬牙瞪了燕寻一下后,才对着裴明光道:“好了,你和阿琢一起出去走走吧,去看看这周围有变化没。”

打发走了两个小的,周老太君就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直说了出来。话说出口,周老太君也是苦笑,本来燕无垢要是在的话,她把这个当作贴心话就可以了,然而,燕无垢不在,这话和裴挚说,就是不像样子了。

不过,如今还是孩子的婚姻大事更加重要。周老太君把乱成一团麻的内心按下,等着裴挚的回答。

裴挚神情一动,他没有想到周老太君会直接开口却也不太反感这种事情。

他眉头皱了皱,认真道:“我和无垢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自然是希望她能够过得开心的。老太太是明光的祖母,待明光自然是无微不至疼爱有加,只是……”裴挚说到这里,语调微微重了重:“只是不知道,阿琢的父亲母亲,有没有什么章程。”

周老太君立刻就知道裴挚是什么意思,当下她眼神一亮——这说明裴挚对阿琢的确是有想法的,不然,何必关注这些事情。

她沉思了一会儿,方慢慢儿道:“阿琢考中进士,只需要在京城翰林院待三年,那时候就能往外派官,选择原则一富庶县丞,带着明光去就可以了。就算在京城,只要我老婆子在一天,就绝对不会让明光受一点委屈!再有,阿琢还在呢,阿琢的人品性格,子挚你也应该清楚。”

周老太君说了三条理由,不过裴挚最心仪的还是这第三条。他和燕寻算是忘年之交,燕寻的人品性格,的确是不容置疑。

裴挚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否定的话:“那么,就等阿琢会试考完再操办吧,如今不能让他分心。”

“好!”周老太君一听,更加开心,这就是有一个靠谱的岳丈的好处,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当下自然是阿琢的会试最为重要。

裴挚见老太太说完话,便提出告辞。本来他也不好待太长时间:“老太君,那小婿就先告退了!”

“嗯,你去和无忌说说话吧,先把明光留在这儿,等你走的时候再说。”周老太君腹内叹了口气,想着燕无忌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

“是!”说完,裴挚转身离去。

……

裴挚走得时候,燕寻和裴明光正在亭子小角落里说着话看书呢。

“表哥,你这两天在家里过得开心么?”裴明光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燕寻,一边问,她又看着用锦缎围起来的亭子啧啧称奇。

燕寻无奈的嗯了一声:“你说我开心吧,我还挺开心的。父亲想要打我也没打成功,我也沉下心来好好背书了。你说我不开心吧,我总感觉没有在扬州开心。”

说罢,他狠狠地叹了口气。

“表哥也怀念在扬州的时候么……”裴明光温柔如水的笑了,燕寻一愣,好像小姑娘要长大了呀!

他眼睛闪烁了一下,心中若有明悟的点头道:“这个是自然……”

裴明光也只是感叹了一声,两个人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相处的模式。

因为有锦缎围着,因此两个人并不冷。天色晴好,裴明光在一旁好好的读书。

阳光洒落,将裴明光点缀上了一层金色辉光,燕寻看着这样的裴明光,心中也登时沉静了下来。他便也在旁边看自己的诗书,等到裴明光有疑问的时候和她讨论。

两个人默契渐渐形成,间或相视一笑,就是数不清的默契在流通。

……

这次会面结束之后,裴明光并没有留在崇国公府小住几天。燕寻旁敲侧击的问了老太君两句,得到了老太君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个眼神怪有内涵的,燕寻索性也不再多问了,只是镇日里在家用心读书准备科考。等到想要出去放风的时候,就买一点他喜欢又估摸着裴明光喜欢的东西送过去。

时光飞逝,会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燕寻心中本来不是多么紧张,毕竟他是状元的拿过的人,心态放的很平。

然而,周老太君和郑夫人却一点也不一样,又是求佛又是烧香的,生怕燕寻没有一个好成绩。

“表哥,我等你回家。”裴明光早在前一天就亲自过来看过他一遍了,她倒是没有说你一定要取得一个好成绩,不过,眼神中还是想着他能够得偿所愿的。

燕寻怀揣着这么多人的期待,踏上了“战场”。

在这种环境下,人的心中总是很难不惴惴。

他咳嗽了一声,稳住心态,便一本正经地收心答题了。

会试的成绩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他考中了进士。虽然不是会元,但也是第五名的好成绩。会元是被一位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挣到的,虽然年纪不大,倒是头发已经斑白,燕寻看着这人皓首穷经的模样,心中叹息了一声。

会试成绩出来以后,家里更加是一片激动。平常在老崇国公去世之后冷了联系的勋贵人家,也收拾起了从前的关系。

这可是本朝以来,第一次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考中进士的勋贵后人啊!只需要一个殿试,燕寻就是堂堂正正的进士了,说不得,这人还会更进一步!

本朝亦流行榜下捉婿,燕寻本就生的风流俊秀,龙章凤姿。到了发榜之地看成绩,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就是探花大人,一时之间诸多家丁都扔下了手中的人扑过来抢他了。

燕寻:……

“我对盲婚哑嫁半点兴趣也没有哇!”他挣着袍子一溜烟的踏上了回家的马车,再也不敢多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