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霍尔垂头进入了书房,单膝跪地右手环胸朝温斯特行礼。
温斯特颔首,问道:“帕特里奇,听说那个孩子已经康复了,你这样匆匆赶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老霍尔哀泣了两声,取出了一块手帕,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陛下,我辜负了您的赏识,医术还不够精湛,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
“本来是已经康复了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天又突然高热不止,抽搐呕吐,以我的水平也查不出那孩子到底染上什么病了,本想今天送去乔伊斯那儿让他看看,可是,可是那孩子没坚持住,已经死了。”
伊凡·乔伊斯是城里的另一位人类名医,由于性格古怪孤僻不逢迎,十分不讨贵族们喜欢,尽管他的医术高超,但声望却完全赶不上老霍尔。
温斯特神色凝重,与夜晚同色的眼睛盯着老霍尔,眉头微动。“你在说谎。”
老霍尔僵住了,开始不自觉地发抖,神啊,他才说了几句话,吸血鬼怎么会知道他在撒谎。“不不,我没有,我怎么敢欺骗您呢。”他真切乞求道,抬起头才惊觉,上位的吸血鬼眼中已充满肃杀,那些只能凭感觉才能察觉到的黑暗物质在他身后涌动。
老霍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真的被看穿了,他是被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他心中的黑暗,他希望儿女加入他们,他的梦想与荣耀,他的心思与算计,都被看穿了,这吸血鬼会读心术,传说是真的。
他嘴唇恐惧地嗫喏着,梨花木手杖从手中滑落,双膝无力地瘫软在地,还未再开口,吸血鬼已倏然起身,瞬间消失,只留下了一道命令。
“梅格,把他关押起来。”
“是。”梅格弯腰恭送主人离开。
黎明前的一个小时,东方的天际已经被地底的太阳照地半亮,天空呈现着一种奇异的色彩,半边蓝白,半边蓝黑。
乱葬岗在城外的荒树林旁,那里乱石嶙峋,长满荆棘和半人高的野草,时常有野兽出没。空气潮湿而腥臭,无人认领的尸体都被草革一裹,扔到了这里,有的已成白骨,有的被野兽分食,有的还在腐烂爬满白腻的蛆虫。
乌鸦在上空盘旋着,啊啊叫了叫声,最后飞进了林子,停在了翠绿的松树枝上。
那孩子被一张灰色的毯子裹着,旁边就是昨夜刚被野兽分食撕咬地七零八落的尸体,只露出几缕半干的银发。
黑发的吸血鬼半跪在地,掀开毯子,那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麻布衣服,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小小的嘴巴微张着,瘦弱的身体微凉而柔软,细嫩的皮肤上有几道青紫。吸血鬼摸了摸那孩子的脖颈处,弯腰把他抱了起来,纵身一跃,瞬间消失。
童年有一段懵懂的时期,是蓝烟最开心的一段时期,保姆宠掼,无人束缚,可以在阳光下的草地上与爷爷家的萨摩耶尽情地嬉闹翻滚。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父母意外的产物,没有察觉自己是多余的,虽然年节的时候,看到父母带着哥哥来爷爷家过年,吃过饭又一起离去时会有淡淡的失落,可狗狗蹭蹭他,他总能轻易忘记掉这些。
直到在杭州的爷爷过世,保姆被辞退,他回到了上海父母的家,在父母的争吵中才知道自己是多余的,哥哥是优秀的继承人,从小被父母带在身边教养,而他则是被扔给年迈体弱的爷爷。
从那时起,他知道了孤单和彷徨为何物,他也曾无措地主动亲近父母寻求关爱,像孱弱的幼兽寻求双亲的庇护,可那对夫妻的关系已经破裂,两人负气一般,谁也不管他,好像谁管他,谁就输了一般。
那段时期的少年几乎是绝望的,叛逆而抑郁,成绩下降,打架斗狠,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快乐,虽然每月的零花钱多到别人一辈子也赚不到。
再长大一些,父亲托人把他弄进了美术学院,因为他的老师跟他说这个孩子绘画方面很有天赋。但是他本人从来没说过他喜欢画画啊,绘画,只是他孤独时的一种发泄,凭什么哥哥读的是商业和管理,他就要读与家族产业无关的绘画啊。
这时酒色刺激已经成为了供他沉溺的良药,反正他有钱,长得也不差,自有男男女女主动贴上来,他则来者不拒。
他们是真的不爱他吧?可现在哭什么?
蓝烟寻着声音走进那间豪华的单人病房,穿着衬衫的男人手里拿着儿子的手机趴在他的床前痛哭不止,床上的青年身体瘦弱,皮肤在灯光下呈现一种死尸的惨白,十几根管子插在他的身体里,从被子下伸出来连接在仪器上。
手机的屏幕亮着,显示的是蓝烟微博小号发布的那些日记,那些无处述说的孤寂都被他写在了那里,阴郁地宛如绵雨不断的梅雨季节。
是看到他的日记了啊。蓝烟想着,他从没见到爸爸对他笑过,现在倒是见到了他狼狈哭泣的样子。
十几分钟后,走廊里响起了高跟鞋跑动的声音,房门被推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跑了进来,穿过了蓝烟的身体。
“儿子又怎么了?不是说暂时稳定了下来吗?”
“你自己看吧。”男人抬起通红的双眼,把手机递给了她。“烟烟的日记。”
女人双眸含泪,纤细的手指颤抖地接过儿子的手机,随后泣不成声地瘫坐在地。
“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他已经熬不住了。”男人握着儿子的手,哀切道。
女人捂嘴大哭,泪水糊满了手机屏幕。“烟烟,烟烟。”她喊道。
还要机会活过来么?蓝烟想,还有机会活过来的话,能对他说句对不起么?他或许会原谅他们说不定。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那条代表生命的红线在猛地跳动了两下后趋为直线。
女人大喊着儿子的名字,跪着扑在儿子的病床前大声痛哭,妆容早已糊地满脸都是,男人坐在椅子上,躬身双手捂脸,肩膀不住地颤动,泪水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淌。
没有,机会了啊。蓝烟想走过去,他想抱抱他们,他想问他们为什么不爱他还要哭得这么伤心。可他已经做不到了,手指在触碰到父亲肩膀的那刹,他看见了光点自他指间蔓延开来,逐渐吞噬了他全身。
要再次投胎了吗?不要再去那鸟不拉屎的中古世界了吧,就在这里就挺好的,希望这次他能够在爱和期待中重生……意识最后消失前,蓝烟这样想着。
“乔伊斯!乔伊斯!你快来啊,他又抽搐了。”
夜晚,诺斯大陆维亚肯洲的都城圣歇里耶的纯白城堡二楼的某间房间内,守在白灵床前的医者学徒卡内基·塞西尔大喊起来。
年迈的伊凡·乔伊斯隔壁房间的床榻上爬下来,穿着睡袍,拄着拐杖疾步赶到,查看了一番,发现蓝烟只是哭了后,抽卡内基后脑一巴掌,白色的八字胡一撇一撇地骂道:“你个蠢货!他只是哭了!”
躺在羽毛床上的蓝烟流下了两行眼泪,卡内基委屈地捂着头:“他刚才确实在抽搐嘛。”
“你需要仔细观察和分辨,不要什么事情都没礼貌地大吵大叫。”伊凡·乔伊斯吹胡子瞪眼地教育道。
“噢。”卡内基好脾气地应声。
一周前他们被吸血鬼礼貌的请到了纯白城堡内治疗这个孩子,因为吸血鬼拥有自愈的能力,平日里乔伊斯几乎不跟他们打交道,蓦地上门邀请,倒让他手足无措了一番,在听完是去救治人类小孩时,才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和孤傲。
“他快要醒了,你去禀告陛下。”伊凡·乔伊斯拍了拍学徒的肩膀。
蓝烟在第二天的下午醒来,纯白城堡内玫瑰园的花香味悠悠地随着清风穿过他的房间,阳光照在黑白格纹的大理石地板上,黑色的厚重天鹅绒窗帘折叠着被绑在宽阔窗台的阴影中。
蓝烟看着头顶的绛紫色丝质刺绣床幔,眨了眨眼睛,举起了手,细瘦的手背上,还能看见拉曼抽打过的鞭伤。
这是,又回来了?
“乔伊斯!乔伊斯!他醒了!你快来啊!”卡内基看着蓝烟大喊道。
蓝烟这才发现旁边的小圆桌旁还坐了一个红发少年。
乔伊斯拄着拐杖急匆匆地赶来,他也是个严肃的小老头,不过看着可比老霍尔可爱多了。一头花白的短卷发,说话时嘴巴上同样雪白的八字胡一跳一跳的,如同他的脾气一样火爆。
“嗯,不错,你现在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乔伊斯昂着头说道。
蓝烟动了动肩膀,说:“有些无力。”
“这是正常,你能醒来就证明你已经痊愈了,接下来只需好好调养就行,不过那可不再是我的工作了。”乔伊斯手指点了点说。“卡内基,赶紧收拾了东西,我们要跟真王陛下道别了。”
蓝烟:“……”他看得出,这小老头儿非常不想呆在这儿。
卡内基得令,连忙行动起来,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乔伊斯,真王陛下现在正在睡眠当中呢,我们怎么向他道别?”
“你个蠢货,我们向胡佛·布莱恩道别,让他转达就是了。”乔伊斯说。
胡佛·布莱恩是纯白城堡内的白日监工,是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