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淼与方家小少爷要比试书法的消息瞬间在来宾之间爆发开,看热闹的人渐渐聚起,霍啸云气得背过气,无奈之下只得吩咐闫伯,从仓库拿出最贵的文房四宝,在大厅正中清出一片空地,用作写书法的场地。

借着准备的空档,霍啸云不动声色把今淼扯到一旁,要不是大庭广众,他真想破口大骂:

“你这是上赶着嫌不够丢人?”

单一个霍鑫言就够让他头痛,今淼这是凑什么热闹!

“爷爷放心,不会有问题。”

猜透他的心思,今淼气定神闲,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他的“对手”身上:

方祈南的长孙——方君学,那人身材高挑,看上去跟今淼差不多年纪;他穿着一套宝蓝色礼服,白皙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站在方祈南身边热情跟往来长辈问好,一副挺讨人喜欢的样子。

似是察觉到远处打量自己的目光,方君学回过头,直直与今淼的眼神对上,而后明显地向他露出一个怜悯的表情。

今淼:……

“说得好听,你能负什么责任?”

见他丝毫不在乎,霍啸云感到自己快得脑溢血,一时口不择言:

“霍家不是那种不入流的小商户,名声很重要。”

没等今淼反驳,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而自两人身后响起,调侃道:

“一把年纪这么激动,很容易中风的。喊别人来冲喜的时候,爷爷可没在意人家入不入流。”

一手吊儿郎当搭在骆斌肩上,霍鑫言另一手勾着白色西装外套,衬衣解开两三颗扣子,嬉皮笑脸道:

“既然大嫂觉得没问题,爷爷要是担心,可以先到一旁歇会,眼不见为净。”

“你这个……”

幸好骆斌反应快按住拐杖,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霍啸云怕是要当场揍人,半晌,他狠狠剜了今淼一眼:

“给我等着!”

“谢谢小叔。”

目送赶来救场的骆斌将霍啸云交给闫伯照顾,今淼苦笑摇了摇头,转向站在一旁的霍鑫言,心平气和道谢:

“不用担心我的。”

“你想多了,我是特地来看热闹的。”

从女侍应手上接过一杯香槟,霍鑫言不忘向她抛个飞吻,惹得小姑娘脸红跑开,这才不紧不慢回道:

“无论结果如何,都能把老头子气得够呛,你真是神来一笔。”

今淼:你们真的是亲爷孙吗?

“老霍去哪了?什么时候开始呀?”

一直在偷瞄几人的方祈南一见苗头不对,心想霍啸云莫不是要借病当无事发生,立马拉了身边三位贵妇人凑上前:

“我评判都找好了,这三位是国学教授,对这场比赛期待得不行。”

那三人表面上分别是几个集团经理的夫人,私底下与教授方君学书法的老师是一个圈子,明眼人都晓得,她们是有心来给师侄站台的。

霍啸云不在,霍鑫言就是主人家,于是他抢先答道:

“爷爷有点急事要处理,等下就回来,不碍事。不过方伯伯你别担心,我们霍家怎么好意思让各位贵宾干等,请三位老师出题目吧。”

镇定自若走到布置好的案前,今淼扫了一眼案上的笔墨纸砚,微微颔首:

比起他家小时候用的是差了些,凑合应该还行。

“别担心,我会手下留情的。”

经过今淼身后时,方君学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嘴边志在必得的笑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两人在案前站好,三位“评判”中最年长的一位举手示意场内安静,沉声问:

“那么,就用大家耳熟能详的《诫子书》,字体不限,两位觉得?”

方君学淡然答道:“我没问题。”

今淼也点点头:“我可以。”

“那么,现在开始。”

少顷,两人均书写完毕,三位老师先是来到方君学身前,看过他的字迹后,其中两人直接一人一边将他的作品捧起展示,最年长那位则胸有成竹地宣布:

“大家请看,纵横洒脱,一气呵成,不愧是名师出高徒!”

“老师过奖了。”

夸奖的话从小早听得耳朵起茧,方君学昂首挺胸,不忘谦虚回道:

“还有很多不足。”

“没想到小方年纪轻轻,为人虚怀若谷,将来一定大有作为。那么,我们来看看今先生这边。”

老师话音一落,看客们顿时精神了:重头戏!

三人慢步走到今淼案前,他们早商量好,得给霍家留点面子,因此火力集中要集中在今淼身上,以免真得罪霍老爷子。

“今先生选的是楷书,楷书的特点是端庄雄伟、肃穆雅致……”

话说到一半,最年长的老师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今淼下笔,她肯定一口咬死对方作弊:

怎么可能?!

今淼充满“真诚”道:“还请老师不吝赐教,感激不尽。”

自他四岁起,长兄便亲自监督,每日两臂绑上沙包练字两个时辰,十多年从未间断。

看方君学大放厥词的样子,今淼还白白抱了些期待,以为能遇到对手;等看清对方的字帖,他倒生了些惭愧:

用他刚学到的现代话说,他分明是在“殴打小朋友”。

“咔嚓。”

快门声在安静的厅里分外突出,不知从哪冒出的霍鑫言笑嘻嘻收起手机,退后一步,用每个人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说:

“抱歉打扰老师点评,请继续。我刚把方大少和我大嫂的书法都拍下来,打算传到社交平台,好东西得让更多人看到,也会附上三位的高见喔。”

“我认为他们两人的作品各有千秋,没必要分出个高低。”

本来想挑几个不存在的缺点糊弄过去,为首那位老师万万没想到霍家会来这招,网络风评没什么好在意,可万一让懂行的看到……

说到底,方家与霍家她们哪边都得罪不起,要是今淼和方君学差很多也就罢了,眼下这种情况,指不定得赔上自己在行内的声誉,怎么想也不值。

“莫老师说得对,书法是抒发感情的艺术,不应当沦为炫耀的工具。”

另外两位老师同样神色微妙,逮着台阶赶紧下,不住附和:

“而且他们选的是不同字体,没有可比性。”

不明白为何霎时风头突变,方祈南急了,不死心提议:

“那要不让他俩用同一种字体再写一遍?”

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反驳:“不适合!”

开什么玩笑,要是选同一种字体,方君学的劣势不就更暴露无遗了吗?!

可惜方君学愣是没读懂前辈的“苦心”,偏要大声嚷嚷:

“他写的是连入门者都会写的楷书,我写的是才是高难度、精髓!”

“方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我也写一份草书?”

这种啼笑皆非的理由,今淼还是第一次听,反问道:

“再写一回、一百回,我也不介意,只是,字体之间何时有高低贵贱之分?”

说这话时,今淼似一把出鞘的剑,目光锋利望向方君学:

“《诫子书》乃三国蜀汉丞相诸葛亮写给儿子的一封家书,阐明修身立志的人生哲理,实属古代家训中的名作。全文言简意赅,用词平易近人,而楷书筋骨老健,风神洒落,我以为与文章气质相配,敢问你选草书的理由是?”

“我……”

什么文章气质,不就写几个破字而已,方君学涨红了脸,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不过是后辈小打小闹而已,大家就当作余兴节目。”

缓过气的霍啸云冷静在楼上观看了全程,拄着拐杖走到大厅中央,打圆场道:

“闫伯,让人把两个小孩的字帖裱起来,辛苦三位老师。”

尽管方祈南和方君学忿忿不平了一晚上,后来也被老师劝住,宴会无事结束。

两天后,今淼快把这事抛之脑后,却在晚饭后被霍啸云叫到书房,板起脸质问:

“你的书法,是跟谁学的?”

混迹商场多年,霍啸云不是傻子,光看那三位老师的表情就知道事有蹊跷。

他让闫伯裱起字帖时,也拍下了两人的作品,隐去出处,让人暗地里请与方、霍两家没有利益交集的教授评价,结果令他跌破眼镜。

十多位来自天南地北的书法教授,意见居然出奇一致:

今淼的字迹,遒劲有力、字字如画、具金石之气,非多年苦练不能成就;而方君学,力道不足,内虚,绣花枕头一个。

甚至有好几位老师明确表示,不管作者的是谁,他们都希望能得到“高人”的指点。

“自己琢磨的。”

连日相处以来,今淼对霍啸云的观感一点点在下降,此时也是憋着一股气,别开头傲然答道:

“我家就是不入流的小商户,哪里请得起有名的老师。”

与此同时,霍鑫泓在房中,一页页翻看骆斌递交的调查,脸色比平时更冷峻,四周空气似快结冰:

“来源全部确认过吗?”

对他的问题,骆斌半点不意外:“是的。”

当骆斌查到今淼打小被丢在乡下,放养长大,偷鸡摸狗坏事做尽,他的震惊一点不比霍鑫泓少。

即使在高中后被接回城中,也是个问题少年,屡次由于打架斗殴被转校。好不容易混到大学,因作弊被校内记过,险些被退学等等……

纵然今家在其中周旋,恐怕以他的品行,锒铛入狱也是早晚的事。

“继续查。”

合上资料,霍鑫泓沉下脸,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斩钉截铁道:

“不正常。”

前晚,今淼在大厅写书法时,霍鑫泓通过厅里的摄像头,一直盯着他的“丈夫”:

那人一手执笔、聚精会神的模样,还有应对自如的风度,绝不可能有半分虚假,其中一定隐情。

“明白,程煜和我也这么想,正接着私下调查。”

接过霍鑫泓递回来的资料,骆斌转头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里面俨然是两瓶黑白款情侣香水:

“这是你昨天让他帮忙买的东西,你看可以吗?”

“很好。”

程煜是霍鑫泓在霍氏的心腹,在这次负责暗地观察公司动向,他办事霍鑫泓放心。

头一回见霍鑫泓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骆斌初次听到时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怕坏事,不放心追问:

“我要用什么理由送给今先生?”

沉思片刻,霍鑫泓缓缓开口:“你这么说……”

然而,翌日午饭时分,骆斌还没来得及转达霍鑫泓的心意,只见闫伯从外面匆匆进屋,走到桌前的今淼身旁,神色凝重:

“淼少爷,有一对姓钟的夫妇来找你,自称是你的干爸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