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萧百婳生辰结束后,萧府必定会忙碌起来。
翌日清晨。
府里几口人被叫去前厅,意外的是本应该去早朝的萧长启也在。几口人各怀心思地坐了下来,余氏当属最为不安的那人,她清楚今日晨昏定省要讨论些什么,往常都是趁着萧长启不在,直接敲定事宜,这回看来是不可行。
如以往一样问安后,便开始闲话家常。
只是几位长辈今日似乎拘谨得多,也不知是因为多了个家主在场,还是因为余氏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们文邹邹地议论着事情;其他小辈也不敢插嘴,只能乖顺地端坐在位置上,静静听着。
不过这乖巧的小辈们不包括昨夜没睡好的萧百婳。
自穿到这齐周国后,她就没一天可睡到太阳晒屁/股,此时脑瓜子不清醒,周旁又是语文课一般的对话,她着实忍不下去,于是索性微微垂下头,让刘海和两旁的长鬓角遮挡住阖上的双眼。
杏儿见状,嘴角微抽,可还是自觉地往前一步,帮她掩饰。
坐在上头的余氏看萧长启貌似只是来聊天嗑唠,便稍稍放下心来,清了清嗓子,切入正题,“过几日便是中秋宫宴了,我们也该选一下陪同我一块去的孩子了。”
萧长启端起茶,应了一声,“确实是该选了,如此也好让绣娘早些为孩子们准备衣裳。”
余氏这下是完全放心了,“前往宫宴的女眷自古以来多半是嫡女,府里只有夏儿一位嫡女,想必让她代替各房的孩子前去,你们都是允的吧。”
明明是问意见,可语气听上去却是不容人拒绝。
其他房哪敢有意见,她们再怎样都只是无名无份的妾,自然只能牵笑点头。
余氏迟迟未听见萧长启发话,心中一喜。
还未完全笑起来,那弧度便生生被萧长启的一句“且慢”给弄僵在那儿,扬也不是,敛也不是。她只能尴尬地扭过头,僵着脖子问道:“老爷可还有什么想提的?”
萧长启放下杯子,“确实,以往都是让夏儿独去宫宴,可庶女也并非不可去。”
闻言,余氏心下一沉,嘴角全然敛起,拧着眉头问道:“老爷这是何意?妾身不明白。”
萧长启轻笑道:“昨日婳儿也及笄了,该是时候给她寻个好夫家了。平日婳儿不常出府,也未见过几位青年才俊,不如趁这次宫宴,让婳儿去多见见世面。”
余氏干巴巴地回道:“妾身认为,这似乎有些不妥。”
萧长启瞥了她一眼,“有何不妥?陛下也与我们明言了,宫宴本就是为了犒赏诸侯百家,人人皆可共赏,无需牵扯嫡庶,但凭我们自个儿决定。我认为婳儿也是时候学着与他人交流,成天足不出户,像什么话。”
余氏面上满是不甘,试图改变萧长启的想法,“老爷,婳儿不懂宫里的规矩。”
萧长启似是不觉有什么,淡定地说道:“不懂就学。”
余氏咬了咬唇,“时间不多,婳儿天资愚钝,恐怕是来不及,要不……”
萧长启听了这话,眉头微锁,平日余氏还懂得顾及脸面,可未料此时却像是要扯破脸,不惜贬低府中小辈。
他有些不悦,语气也沉了下来,“胡说八道!婳儿怎就天资愚钝!婳儿是我尚书府的人,当然同样聪慧。”
见他坚持己见,余氏双手攥得死紧,指甲陷入皮肉中。她喘着粗气,再也忍不住脾气,“老爷,婳儿不懂事,也未曾好好学习礼仪,容易触怒贵人,若是去了宫宴,岂不是让尚书府蒙羞!这实在不妥!”
说到后面,嗓音已激/动得拔高,尖锐如利刃,刺得在场的其他人耳朵生疼。
就连萧百婳也被这一声给吓得醒了过来。
她茫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坐在上头的两个人脸色都难看得紧,似乎刚大吵一架。她小声地“嘶”了一声,悄然拽了一下杏儿的衣袖,“方才发生了何事?”
杏儿无奈,“老爷说,让大夫人也将小姐你带去中秋宫宴。”
“……”萧百婳知道宫宴本质上就是个相亲宴,许多官家子女就是趁着这种时候看对眼,也难怪余氏会极力反对,深怕她被好人家相看了去,抢了萧迎夏的风头。
上头两位还在那儿争执,吵得底下人不敢吭声,担忧自己成了标靶。
正如萧百婳所想,余氏确实是不想让萧百婳寻得好夫家,她心知萧百婳生得不错,若是让她前去宫宴,恐怕就坏了自己的大计。她可是一直想把这二房的女儿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老爷,陛下爱戴子民,可我们也不能得寸进尺,坏了规矩。”余氏放缓语气。
萧长启冷哼一声,“陛下所言即是规矩,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你莫要再多说,否则本官有理认为余氏你善嫉,容不下府里其他人,如此我便要好生考虑是否将中馈继续交予你负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余氏也不好再反驳更多,只能忍气吞声地应下。
无意间成了争执话题的萧百婳只觉尴尬,想不到自己只是偷偷打了瞌睡,上头就演了一出好戏。原想表示自己并不想参加劳什子相亲宫宴,可在看见余氏黑如竹炭的脸色时,忽地改了想法。
既然余氏那么怕她抢走萧迎夏的风头,那她当然得恭敬不如从命,去坏了她们的好事。
如此打算,她不能让这件事突生意外。
所以在回房前,她特意去找萧长启,“多谢爹爹给婳儿这个机会。”
萧长启瞧她温顺,更是觉得自家二女儿懂事,脸色缓了许多,“婳儿这几日就好好学习宫里的规矩,不用怕,若是不懂,到时跟着你大姐姐便是。”
萧百婳点了点头,又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这是婳儿头一回进宫,也怕害母亲丢了脸面,所以母亲反对实属人之常情,爹爹也别气坏了身子。若是婳儿让母亲不满,婳儿那就不去了。”
萧长启听出一点弱小无助的意思,更是心疼,更是埋怨起余氏的小肚鸡肠,“婳儿且放心,这萧府还轮不到余氏当家,我说的才算,说了让你去,便一定会让你去。”
萧百婳垂下眸子,眼楮闪过得逞,嘴上却仍温婉道:“婳儿自当努力,不给爹娘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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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萧长启的效率确实很高。
才刚回到惜兰轩,不到片刻,便有人抱着一箱东西走了进来,说是要来丈量尺/寸,好做宫宴要穿的服饰。萧百婳闻声,并未直接让人进来,而是沉默了下来。
虽说萧长启一视同仁,安排的规格都是相同的,可毕竟官事为大,他不可能一直管这后宅之事,所以到头来,所有准备工作肯定又回到余氏的手上。
萧百婳想必讨不到好的。
就好比这回的及笄服。
萧长启确实命人好生准备,可绣娘都是余氏的人,自然是听余氏的,结果萧百婳的及笄服上几乎看不见绣花的痕迹,说好听是素雅淡静,说难听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去参加丧事呢。
况且,即便萧长启问起,余氏也可用一句“品味不同”搪塞过去。
及笄是在自家就算了,可宫宴说什么也不能把脸丢给余氏母女肆意踩踏。
萧百婳心中有了主意,便让杏儿把人迎进来。
对方才刚踏进门内,便听见小姑娘嫩生生的声音问道:“敢问我可否只选布匹?”
“……?”
对方不明所以,以为娇生惯养的萧百婳没有常识,心底不屑地嗤笑,表面仍是淡声道:“自然是可以,不过二小姐,布匹是不能直接穿上身的,得经由我们加工。”
“……”萧百婳差点没给气笑了。
这种事还需要她特地提醒吗?
果真是跟主子一样,总把人当成傻子看。
扯了扯唇,脸色也冷了下来,她漠然回道:“我自然知道。”
“那二小姐……”
“我自有办法。”
“二小姐莫要胡……”
“我是主子,还是你才主子?”那么会说,怎么不去便宜爹面前说?
对方本想继续嘲讽,可萧百婳却不停地打断她的话,而且语气一句比一句来得严肃,仿佛下一刻就要生气。虽说狗仗人势,可毕竟萧百婳也是这萧府的主子,她不好怠慢太过。
憋下那口气后,便直接把箱子打开。
里头是五颜六色的布匹,各种材质皆有。
萧百婳微微勾唇,大致扫了一眼,很快便挑出几匹布出来。
对方关上箱子,离开前,还不忘提醒道:“二小姐可确定不需要奴婢们帮忙?这若是晚了,谅是最为能耐的绣娘都不见得完成得了,二小姐还是好生考虑下。”
萧百婳睨了眼,应了一声,冷淡回道:“不必,你退下吧。”
等人影完全瞧不见后,杏儿才迟疑地问道:“小姐可会做衣?”
萧百婳对她咧起嘴。
杏儿下意识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萧百婳下一刻便毫不意外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杏儿:“……”
萧百婳丝毫不担心,“这不是还有千儿在么。”
杏儿听到三小姐的名字,顿然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
萧千儿善女红,虽说不知工艺能否比专门的绣娘好,可至少是不会随意应付萧百婳的东西。一个工艺不到位的成品总归是比不用心的作品来得好,交给府中绣娘,恐怕还会应了余氏的要求,刻意丑化。
为的就是让萧迎夏艳压萧百婳。
见杏儿也同意点头后,两人便抱着东西,动身去找萧千儿。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既然要萧千儿帮忙,萧百婳自然不能两手空空,厚着脸皮要人帮忙。她不清楚萧千儿口味,只能在惜兰轩的小灶弄点简单的吃食,随后趁热端了过去。
“千儿。”
彼时,萧千儿正在屋外吹着和煦的风,手上绣着帕子。闻声,抬眸看去,便看见萧百婳笑着朝自己走了过来,她放下东西,也回应了一声:“二姐姐。”
萧百婳笑嘻嘻地把盘子放到她的旁边,“千儿尝尝看姐姐做的金玉牛乳条。”白话点,其实就是炸鲜奶。
“……?”萧千儿看了眼盘里的炸鲜奶,有些惊讶自家二姐会做吃食。
萧百婳心急,直接拾起一个抵在她的嘴边,示意她赶紧尝尝。
萧千儿收回思绪,便就着自家二姐的手咬了一口。伴随着酥脆的口感,奶香味直接融在嘴里,甜甜糯糯的,她忍不住又多吃了几条。
等半个盘子都空了后,她才擦了擦嘴,“二姐姐说罢,找我有何事?”
不愧是萧千儿。
聪明伶俐。
萧百婳谄媚地嘿嘿笑了笑,“这不是今早爹爹要我去宫宴么……”
萧千儿立马会意,“所以姐姐要我帮忙做衣?”
萧百婳用力地点了点头,“是,毕竟府里其他人我都不大信任,我只放心千儿你的手艺,所以千儿愿不愿意帮姐姐这个忙?”顿了顿,觉得自己有些不要脸,“若千儿没空,也不必允了姐姐的无理要求。”
萧千儿好笑地弯唇,“二姐姐提出来的,千儿怎会拒绝?何况这牛乳条实在美味。”
萧百婳一高兴,忘了保持原身形象,猛地抱住了萧千儿,“谢谢千儿,你果真是姐姐的小棉袄,以后若还想吃些什么,尽管跟姐姐说,我一定给你做。”
萧千儿愣了愣,陡然失笑,“那姐姐可有喜欢的图样?”
交给自己人做就是有这项好处,客制化,还能有商量的余地。
萧百婳摸了摸下巴,思忖了半晌,才凑到萧千儿耳边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