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当然不知道拾荒广场上发生的一切,更不知道有人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来抓她。

当她又饿又渴地醒过来时,第一时间,就翻出那袋子星际币,往楼下小酒馆去了。

外边的粒子风暴已经彻底偃旗息鼓了,但大概是基站被毁得彻底,通讯和光电系统依然瘫痪着,酒馆里黑黢黢的一片,那个唯一的客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吧台上,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荧光灯摇曳着迷离的色彩,兽人侍者正打着瞌睡,桌面突然被人敲了敲。

他精神一振:“喝点什么?酒是暂时没有了,但本店专供营养剂,独家配方……”

等看清楚面前那个一身灰扑扑的旧人种时,他又很快神色恹恹,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是你啊,这么早就退房了?”

“不退房,我要五瓶高级营养剂。”恢复了精力后,姜茶也不恼了,笑眯眯的。

她的目光不经意瞥过兽人侍者身后隐隐发红光的位置,小拇指在空气中探了探,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加深了笑容:“哦,再要五块高级能量石。”

能量石其实就类似于储能电池,天然储存有巨大的能量场,虽然是一次性的,但在没有光和电的条件下,却是很好的能源替代物。

只不过,这东西并不在垃圾星上产出,一般都是拾荒人从垃圾场的废弃机械上扣下来,再偷偷卖掉的,在黑市上也算是有市无价。

姜茶没想到自己运气居然不错,想着屋里很大概率是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人形机器人,她忍不住催促道:“你快点。”

“高级营养液和能量石?”兽人侍者彻底吓醒了,神色有一瞬间慌乱,但看着对方那双苍白的手心里,亮闪闪的星际币,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你等着。”

“诺,我们就这么点营养液和能量石了,都卖给你,其他地方可买不到。”他抛给了姜茶两瓶营养剂和一枚能量石,神色倨傲,又忍不住把视线往星际币上转溜,“100星际币。”

姜茶挑挑眉。

“买不起那你就自己去交换所换物资吧,不过风暴刚过,外边的物资能不能按时运到,我可就不保证了。”他有些心虚,却还是大着声音嚷嚷。

姜茶扫了眼他脚下发着淡淡红光的地面,没再说话,脚步轻快地捧着东西走了。

她重新回到屋子里,借着哨塔那边射过来的熹微光芒,小心翼翼地把人形机器人半搂在怀里,拧开他的脑袋,露出裸露的线路。

姜茶拨开那些线路,把能量石安了进去,可惜人形机器人只是眼部快速地闪烁了几下,却依然没能开机。

她的指尖抚过他凹凸不平的头颅,忍不住抿抿唇,吐槽道:“崽啊崽,你可真丑,不会是被自己丑得开不了机关吧。”

“听说高级星球有专门定制仿真皮肤的公司,只要你醒过来,我就给你买一套。”她试着哄他。

机器人依然安安静静躺在她怀里,金属身躯冷得毫无温度可言,甚至四肢都不像目前高级星系上流行的人型机器人那般健硕又流畅。

姜茶的心底却生出一股怜意,她想起那枚明显不属于垃圾星的高级芯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遗落在这里,但要不是遇到的是她这个半吊子机械师,他大概是会从个外形漂亮的身躯里醒来吧?

但谁叫她捡到了呢,那他就该是她的,嫌丑也没用。

“机器人也是有性别的,你呢?想当个女孩子还是男孩?”她挠挠下巴,懒洋洋地问,顺手活动着机器人上过油,却仍然有些僵硬的关节。

话虽如此,姜茶却没给他决定的机会:“还是女孩子吧,铁皮外表娇娇心。”

她想了想,干脆把买回来用来伪装的金色假发和裙袍通通给他换上,然后抱着四不像的人形机器人笑得乐不可支。

“抱歉,只有这些了,崽你将就一下。”

她垂了垂眼眸,笑着捏住他的机械指,继续帮他活动:“要是想换一身呢,就快点醒来,让我看看你是真的突然诈尸能启动了,还是回光返照啊。”

**

姜茶给机器人做完全身“spa”,再次睡过去没多久,她怀里的人形机器人就开机成功了。

崇渊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吵闹,聒噪得很,却挥之不去,让他终于被迫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这次,那种瘫痪的感觉消失了,却多了种被压住的束缚感。

他睁开眼,正对上一张陷入沉睡的面庞。

还是那个星际联盟的女人。

只是这次她把脸洗干净了,露出原本的模样,比之前看起来要小。

长睫,轻巧的鼻梁,还有不同于星际联盟人,而肖似水蓝星人的透白色皮肤。

很弱,也很容易让人心软。

她八爪鱼似的紧紧趴在自己身上,像抱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有些营养不良的嘴唇泛白,却微微抿起,像是陷入了一场无边好梦里。

但她的手却无意识地轻拍在他的背后,有下没下,哄孩子似的。

他浑身僵硬,一时间险些没反应过来。

毕竟从崇渊有记忆开始,他就从来都没和人这么近距离的紧密接触过,那庞大外溢的攻击性精神力是战无不胜的武器,也是让他永远保持清醒的枷锁。

像现在这样,会懦弱地被人抱在怀里,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费力地抬起不适的脑袋,打量着这间狭小的屋子,不是之前那间,有窗户,但也只有一扇紧锁的门和一张床,似乎是换了一间“囚牢”。

他不明白联盟星人这又是想搞哪一出——莫非见直接硬碰硬的不行,异想天开地想找个柔弱的女性来软化拉拢他?

崇渊微哂,目光却不经意地瞥过了对面墙上的那面大镜子。

镜子发出泠泠的光,在这漆黑里,冷漠地映照出他现在的模样——一个丑陋,冰冷,奇形怪状,还顶了一头女式金发的劣等机器人。

这样的视觉冲击,让崇渊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挣脱开女人的束缚,迟缓地伸出从醒过来时,就严重不契合自己思维操纵的“手”。

果不其然,那是一只尖锐又僵硬的机械手,按照他的经验,属于某种最基本的战斗型机器人。

他尝试着做了个快速扼制的动作。

机械做的指节,却像是把这个动作放慢了好几倍,只在细微的光里笨拙地收缩了些,想要继续握紧成拳,就当机似的卡顿了一下又一下。

别说达到他曾经的身体机能了,连最基本的人类动作都艰难。

母星正被暗生物疯狂侵蚀着,下一波“蝗虫”犹在虎视眈眈,身为对空战队的最高统领,他却在敌方阵营,从一具劣等机器人的躯壳里,苟延残喘地醒过来。

暴戾的情绪在他的心底疯涨,尤其在尝试查阅银河系战况的相关信息失败后,这种情绪终于达到了顶峰。

他得去找个能发射信号的地方,了解一下水蓝星目前的战况,联系上自己的亲信,好决定自己是先想办法返回去,还是先利用机器人的身份作为掩护,直接潜入敌方的大本营,从内部将他们打击崩溃。

哦,对了,在这之前,还得先解决一个隐患——

崇渊回头瞥了眼那个陷入熟睡的敌对阵营女性,机械指缓缓屈起,在她的头颅上比划了一下。

似乎是在衡量着,是直接一击毙命好,还是捏住她的脖子,看她惊恐醒来,苟延残喘的可怜模样好。

听地面传来的反馈消息,联盟的入侵垃圾们,似乎更喜欢用后者对待水蓝星的平民,他们喜欢把普通民众捉起来,关到一起,看他们困兽般的挣扎。

崇渊的机械眸底染上戾气,愈发幽深,他尖利的机械指节攀上少女光洁的后颈,微微收拢。

少女的脖颈纤细雪白,与坚硬粗砺的金属机械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这暗室里,似乎蒙上了一层羸弱的绒光。

而那匍匐在薄薄皮肤下的动脉管,生机勃勃。

——“你们银河系的人,就是太善良了。”不要脸的话如魔咒贯耳,崇渊嘲讽地扯动机械唇,漠然地收回视线,和不合时宜的怜悯,加重了手里的力度。

就在机械指尖即将刺破少女皮肤,穿透跳动脉搏的那一刹那,剧烈的电流骤然贯穿他的机械身躯,他没能抓住这阵电流的来源,就被远远地掼翻在地。

“警告,警告,你正在尝试做出攻击主人的行为!”

红色警报突兀地在他的颅内尖锐拉响,带起一股锥心的痛。

“根据联盟AI法第二条,机器人不得袭击主人!不得做出任何对主人不利的事情,一旦违背,原地报废处理。”

崇渊从地上爬起来,好久才从那种久违的憋屈感里回过神来。

敌对阵营的机器人安保系统,已经这么智能了?

他微哂,视线缓缓掠过不远处的窗台,既然暂时杀不死,那就一起带走吧,等联系上亲信后,他会亲自拷问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崇渊胡乱扯下那乱糟糟的假发,他操纵着机械身躯,僵硬地把人从床上挖出来,为了防止她挣扎,而这具机械身躯又不受控,他找了一圈电线,把她紧紧地捆在了背上。

而后,他重新披上宽大的衣袍,把他和背上的人,一起彻底掩盖在了衣袍之下。

这个联盟女性应该没有精神力,一通折腾,她依然没醒过来,这么低的警惕性,也不知道怎么在弱肉强食的星际联盟活下来的。

崇渊揣测着她的身份,缓慢地走到窗户下,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把那只大概率生锈了的机械腿跨了上去,正要费力地翻越过去时,背上的人却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这怎么回事!”姜茶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悬空了起来,又做噩梦似的,被一只丑陋的大章鱼紧紧地束缚住,大章鱼又冰又硬,她尝试着挣扎,不但没挣开,反而还被勒得胸闷气短。

烦死了,一百多斤的机器人她都能随随便便公主抱,你一个大章鱼我还挣脱不开了?

当她这么大力气是当摆设的吗?

姜茶攒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开,那压着她胸口的束缚感总算消失了。

她满意地决定重新陷入安眠,结果下一秒,接踵而至的,却是一种快速下降的失重感。

姜茶一个激灵,终于睁开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探查周围黑黢黢的情况,先垂眼看清楚了悬空的双腿,和身下几米高的地面。

感受着耳边快速掠过的风声,姜茶魂都快吓没了,慌乱地伸出手往上够,总算抓住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铁柱”。

她松了口气,抬头往上望去,正对上一双闪烁着幽蓝诡异光芒的机械眼,和那投下巨大阴影的机械身躯。

黑黝黝的夜色里,姜茶头皮一麻,咽了口唾沫,在风里颤巍巍的开口:“小铁皮?”

崇渊没有料到这个联盟女性居然能挣脱开自己特意打的死结,还蠢到自己失足跌下窗台,他瞥了眼窗台上,被她挣断成几段的粗电线。

又瞥了眼正努力抓着自己的机械腿,在风里晃荡着,仰着头又惊又惧的联盟女孩。

这样摔下去死了,就不算是机器人谋杀“主人”了吧。

他漠然地想着,无视她苍白小脸上的可怜神情,缓缓抬起了腿,准备把她轻而易举地踢出去。

下一秒,那个联盟女性却“啪”的一声把他的腿重新拽回地面,巨大的力气险些没把他掀翻。

姜茶却浑然不觉自己力大无穷的事实再一次暴露了,小心翼翼地安抚机器人:“崽啊,你该不会……是想拉着我一起跳楼吧。”

“我真没打算把你拆了报废,你就算想不开要自己跳楼,也别拉着我一起……呸,不是,”姜茶换成双手抱着他的腿,死死地不放,“你放心,我既然制造了你,肯定就会负责到底的。”

“我当时……其实是想给你装新的能量石来着。真的,不然你哪里来的电量开机,对不对?”

“等把其他小家伙接回来后,我就努力赚钱,到时候给你买全星际最好的零件,仿真度最高的皮肤,能量石也要最持久的……”

话音未落,人形机器人已经蹲了下来,用一只冰冷的机械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姜茶松了口气,刚要顺着他的力道爬上去,却在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后,浑身一颤,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狐疑地瞪着他,连汗毛都在微微战栗。

等等——她费老大力气给他戴的假发呢?为什么她放到床头的宽大衣袍,被人型机器人自己穿回去了?

还有他脚边那堆绳子是怎么回事儿?

想着机器人从开机后就出现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她得出了一个惊悚的答案:不会是那枚芯片有问题吧!这情况,怎么看都像是机器人被辐射污染变异了,有了自己的黑化思维,打算谋杀主人反叛啊?

姜茶舔了舔干燥的唇角,试探性地开口:“那啥,小铁皮,你还记得我吧?你……叫声‘主人’来听听?”

果然,没有得到应有的恭顺答复,反而那如蛇攀附的冷意从她的手腕上,快速转移到了她的指尖,尝试着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另一只手,则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似乎是想将她生生推下去。

姜茶头皮一麻,没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我去!”

“这么狠毒固执又玻璃心,早知道还救你回来干嘛?连芯片一起卖了算了!”

她骂完,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用的是母星的语言,见人形机器人动作僵在原地,眼底有困惑又有深幽,显然没听懂自己说的话。

好气啊,骂人后对方却完全没get到你的怒气,简直跟你分手前骂了渣男一大堆解气,却发现被人拉黑了那么憋屈。

姜茶咬咬牙,正打算用联盟语言再骂一次,却听见人形机器人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低笑。

她的脑袋里适时地出现一连串的问号,这家伙神经兮兮的,自己不会真的组装出来了个人工智障吧?

姜茶斟酌了一下,打算还是先逆转一下自己的不利处境,挣脱开他的桎梏,从下一层楼的窗口滑进去,机器人却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先一步握紧她柔软的指尖。

崇渊垂眸,望着小姑娘毫无联盟星人特征的相貌,冰冷的机械眼里浮现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他尝试着用从未启动的发声部位,轻轻地询问:【你来自水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