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肉的钱，其实也没那么急。”陈曼姝放下背篓，客气的朝他笑笑。
三块钱，真的没急到他天天搁这堵她。
话说完，纪维祯就幽幽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抿着，紧接着整个眼皮都耷拉了下来。
“……”
她话说太重了？
抽了抽眼，陈曼姝在心里感叹。长相小白兔就是好，干什么都觉得是别人对不起他。
他才不是想还钱…垂着眸的纪维祯睫毛飞快地扑闪了下，看不出情绪。
见女孩自顾自地坐下来整理东西，连个眼神都不分给自己，他嘴角顿时抿得更紧。
怎么办？
在用嘴方面向来稳操胜券的纪狐狸，面对喜欢的姑娘，第一次产生了无措的心理。
不过这种陌生的情绪在闻到陈曼姝拿出的竹筒饭时，就完全被冲淡了。
“这是什么？”被鲜香包裹，青年没忍住，蹲下身，眨眼问她。
黑色瞳仁闪着求知的欲望。
“竹筒饭。”
女孩牵起红唇，眼中笑意微闪。
吃货就是得用吃的哄。
高温炭火烤后的翠绿竹筒，表面变为焦黄。拔出暗扣，先是清香，紧接一阵霸道的浓香扑鼻而来。
被竹膜包裹的米饭，香软纯糯，色泽酱黄。每颗饭粒都被猪油独特的香气裹挟，油光透亮，混着肉末、萝卜丁、玉米粒和腊肠等配菜，滋味丰富。
纯正的黎族做法。
米香配上淡淡的竹香，让人恍若游移于清新山野间，有种返璞归真的质感，交叠出食物的原始风味。
“你好厉害。”纪维祯感叹，眼神直勾勾的粘在竹筒饭上。
单纯被食物吸引的模样，看得陈曼姝不由得弯眸。
她能感觉到，面前青年的谋略心智可能还远在自己之上，但他的夸奖的确是取悦到了她。
“不是我厉害，是传统美食本身的魅力。”陈曼姝重复了一遍外婆曾经说过的话，将一节竹筒递给纪维祯。
问他：“要吗？两块钱一份。”
精糯米和猪肉末绝对值这个价钱，况且她因为砍竹子，还把手划破了好几道，牺牲可大了。
“我全—”
“休想。”
‘要’字还没出口，就被陈曼姝无情打断。
不顾青年幽怨的目光，她淡淡声明：“一人仅限一份。”
笑话，她可是打算靠这个正式打开热食市场的，哪能全让他买走。
慢吞吞从公文包里掏出两块钱和一个信封，纪维祯交到她手上，温雅的脸还隐隐泛着失落。
“上次欠你的票。”
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出，花花绿绿的粮票、布票，还有鞋票都哗啦落到陈曼姝手上，数量显然不是三块钱就可以交换的。
狐疑看着纪维祯，她挑眉，悠悠开口：“你好像给多了吧？”
“没有。”青年摇头，样子特别无辜。
她信了他的邪。
“多的拿回去。”
瞧着陈曼姝秀气的眉不满蹙起，纪维祯那句“不要”果断咽回去，迅速改口：
“那你再卖我一个竹筒饭。”
考虑到自己目前的确是很需要这些生活用品票，陈曼姝答应下来。
拿袋子又给他装了一个，还友情附赠了一把浅褐色的木勺子。
“不用给钱了。”陈曼姝很阔气。
她其实是不想占纪维祯便宜，他给的那些票有好几张在市面上都很难弄到，也算是帮了她不小的忙。
“嗯。”青年敛眉，有点沮丧。心意被退还回来，感觉手里的竹筒饭都没方才那般香气诱人了。
其实陈曼姝不知道，纪维祯一个独居的大男人，吃住都在报社食堂和宿舍，工作补贴也是比较贵重的工业票。
给她的这些票证都是他拿东西跟男同事换的。当时都差点没把人家吓死，以为又被他抓住什么小辫子。
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对无言。
黑市的倒爷大多是下午才开始聚集倒卖，这会大早上的就零散几人。陈曼姝跟上次国营纺织厂那群小姑娘们说好这个时间点会带新品过来，所以也不担心卖不出去。
就是旁边这位气质出众的仙男一直待这也不是办法。
叹了口气，陈曼姝开始委婉赶人。
“纪维祯。”她抬眼看他，“你工作不忙吗？”
他再待这也没用，她卖他两个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虽然他很漂亮，但也不能影响她赚钱呀。
丝毫没察觉到人家心意的某位总裁，思维走向越来越歪。
“不忙。”被搭话的纪维祯，立马抬起那张俊雅的脸，笑容带着少年独有的纯粹，“你不用担心的。”
…担心他个鬼，陈曼姝暗自咬牙假笑。
刚要直接开口赶人，一声洪亮的声音就从外边传来。
“小女娃，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好东西，味这么霸道，老爷子我肚子闻得咕噜直响！”
大爷，您声音再这么大，我们迟早会被稽查队一锅端了的。
她无语看着步履闲逸的老大爷，周围几个倒爷也是欲哭无泪的表情，跟陈曼姝一起做买卖真的时刻都有断送职业生涯的风险。
本来老脸笑的皱纹尽显的老大爷，在看到旁边站着的纪维祯后，登时就收起了笑。
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他吹胡子瞪眼的，中气十足地冲纪维祯喊：“臭小子，怎么又是你？”
而在陈曼姝面前十分温顺的纪小白兔，也恢复其文化人“如沐春风”的本色，笑容纯良道：
“是啊，真不巧。”
抢食老对手见面，分外眼红。
“老先生，今天出了新品，是用糯米煎的竹筒饭，您来一份吗？”眼见两人又要开始小学鸡式争吵，陈曼姝及时出来中止战局。
老大爷捋着胡子哼哼几声，嫌弃的瞪了青年一眼，算是给眼前小女娃面子。
“行吧，给我全包了。”他豪气一挥手，还得意的扬起下巴朝纪维祯炫耀。
报上回被人抢凤梨酥之仇。
无知，纪维祯轻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过来人的经验。
陈曼姝：……大家都是成年人，能别互相幼稚吗？
她拿袋子给老大爷装了一节竹筒饭，并歉意道：“老先生，不好意思，今天的新品一人限购一份。”
老大爷还没反应，那边的纪维祯就看似很不经意的提了提自己手中的袋子，两节竹筒赫然装在里面。
收到陈曼姝警告的眼神后，才收敛了动作。
“凭什么！”果然，老大爷小孩脾气上来，顿时不干了，“不行，你卖他两个，也必须卖我两个。”
他越气鼓鼓的盯着纪维祯，纪维祯表情就越无辜。
着实阴险。
“老先生，另一节是我为了感谢他帮忙送的。”陈曼姝无奈解释。
老大爷闻言，先是重重朝纪维祯哼了一声。
又背手过去激动的跟陈曼姝咬耳朵，“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臭小子长得贼眉鼠眼的，铁定没对你安什么好心思，你可不能被他骗了！”
嗯，后面的她勉强认同，可贼眉鼠眼是什么鬼？您确定说这话良心不会痛？
她勾了勾唇，觉得好笑。也轻下声哄可爱的老人家，“知道啦，下次我肯定不送他。”
他们在那嘀咕着说悄悄话，一侧的纪维祯却不满的抿起薄唇。
纪同学坚信，老头肯定在说他坏话。
“这还差不多。”老大爷总算不再执着再要一个竹筒饭的事，他接过袋子，给了陈曼姝一个赞许的眼神。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荣登为纪维祯记仇小本本的第一位。
“小倒爷！！！”
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姑娘急吼吼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后面，“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姑娘名叫张兰，在国营纺织厂工作，也是陈曼姝的铁杆食客。
“嗯？”陈曼姝挑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然后，一大堆小蓝小灰们，有男有女，目测二十多个不止。表情格外振奋，都争先恐后地涌进狭小的巷子。
“……”
身后的纪维祯默默抱紧了怀里的竹筒饭，老大爷则是幽幽感叹了句：真他娘的像赶集啊。
而陈·小倒爷·曼姝唇边的微笑照旧，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实际却在心里脏话连天。
这群人，能不能有点来黑市买东西要低调的自觉？
她现在总算是能理解其他倒爷每次跟她一起卖东西时，那种紧张又刺激的心情了。
还没等她开口维持秩序，大家已经很给力的排起了长队。
“小倒爷，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能干。”张兰看着面前这片她亲手为陈曼姝打下的江山，很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不过你今天怎么不买糕点了？”
张兰见到白布上摆着的焦黄竹节，那份雀跃的心情瞬间荡下谷底。
排队的人也纷纷不满出声：
“张兰，你该不是骗我们的吧？”
“就是就是！竹子怎么能吃，这不是坑人吗？”
还有个别男的见陈曼姝长相娇媚，忍不住出口逗趣儿：
“我说，这么个漂亮的小妹妹手艺能多好。不如嫁给爷当媳妇得了，爷把你当祖宗养，不用你辛苦出来卖东西。”
说话的人是国营钢化厂厂长的小公子，性子不坏，就是嘴上没个正行。
“你闭嘴吧。”张兰很喜欢陈曼姝，见不得别人拿她说笑，当即回头怼他。
站在后头的纪维祯也抬眼睥睨过去，看不出喜怒的眸子淡淡扫过小公子的脸。
处在旋涡中心的陈曼姝仍是微微勾着唇，她弯腰拿起一节竹筒饭，不疾不徐地打开。
顷刻间，清香勾人的气息散至整个深巷。
女孩顶着众人灼热的目光，淡定报价：“两块一节，先到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