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格替莎布关上了房门,虽这种隔绝空间的行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他给了莎布一套人类的思维体系来维持意识的存在,人类都会这么做。

走廊的灯随着他的经过逐盏熄灭,微弱的光留不下他的影子,哪怕一丝一毫。完全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大事情的猫被他提在手里,为了不被注意到而努力装死。喜爱在光亮照射之外作祟的生物往往会在追逐有这种能力的存在,但它们不敢来打扰他,也没那个资格。

在无限维度的空间中定义楼上楼下对于高维存在来说是可笑至极,但犹格破天荒地选择了走楼梯。

这个外观严格定义在人类文明的十九世纪外观的房子,内里却全部采用了这种不大简便的螺旋木质阶梯,精巧的结构意味着更多的保养需要。犹格对此没有过多的想法,他从来不会干涉奈亚的一些恶趣味,他只想知道莎布到底是怎么在这种楼梯上把自己摔成那样的。

他从外维度回到这个独立的游戏场的时候,莎布的人类□□已经被奈亚重新拼凑完成,从断裂的肢体处诞生的几只黑山羊幼崽也全部被赶进了地下室,它们在“母亲”身边就算不进食也会被滋养,但不是每一只都有资格存在。

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没有任何发现。用自己的本源力量来窥探甚至干涉其他同类存在的事情是极不礼貌的行为,犹格不在乎其他存在怎么看待,但莎布非常讨厌,这或许和他计数了到底有多少只小黑山羊存在这件事过带来的后果有关。

他闻到一股腐臭的玉米叶的味道,又或者是鲸鱼被冲上岸后尸块炸裂出来的气体。

人类的知觉不够灵敏却联系紧密,器官的连锁不良反应及时被切断。

一个小绅士在餐厅的高椅上晃着两条小短腿,他正在进食。食物是一只已经死亡的黑山羊幼崽,它被整个残忍剖开在餐桌上,腥白累卵般的内里构造袒露在餐厅的吊灯下,顶部肢体已经被吃光,粘稠的腐蚀性□□让它作为一个食物来说有点难对付。

小绅士有一张经典的尼罗河流域滋养出来的面孔,皮肤黝黑但又有着一种吉普赛特质,面具一样格式化的微笑掩盖了他本质上令人毛骨悚然的个性,嘴角沾着进食带来的残渣,他像是从腐烂的墓穴深处爬出来的陪葬物一样不详。

他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若无其事地对着犹格道了一声晚上好。

犹格没有理会他,把猫扔进了地下室。

“我以为你会把她塞回本体。”

“她会无聊。”

“啧。”

小绅士嫌弃地扭过了脑袋。

犹格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他们藏在人类里。”

但小绅士听得明白他的意思,这正是他们的目的,笃定道:“我会把他们全抓出来的。”

“嗯,我回学校备课。”

小绅士的瞳孔黑白忽闪,盯着犹格毫无面部表情的脸,犹格从不开玩笑。

他恹恹不满,“你还真把自己代入一个老师的角色了吗?”

“嗯。”

真敬业啊。

走到门边,犹格像个人类那样程序化地穿上外套、围巾、皮手套,再戴上礼帽、拿起手杖。

“奈亚?”

被叫到的小绅士懒洋洋地从自己嘴里抓出来一颗被卡住的牙,刻意挑剔问:“还有什么事?”

“别让莎布乱……”跑。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窗口,就在刚刚一个人形从上面掉了下来,平稳落地在花园的走道上,提起裙子一步跨过装饰的灌木丛,又翻过铁艺围栏,出了宅子跑向街路口。

是莎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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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跑过三条街道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莎布觉得自己下次应该去后院那儿先找一匹马什么的。不过看守马厩的是个让她有些不安老人。

莎布看见他的时候那个老人在给一匹小马驹唱歌,话语意味难以明晰但声音嘶哑难听。老人家抬头看向莎布的方向,单独的一只眼睛向莎布笑。

他只有一只眼睛,不是瞎掉而是只有一只,山丘般球状凸起在那棕红色的光溜前额上,黄褐色的瞳孔像是平底锅上流动的黏状黄油,她难以言喻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可一眨眼那张脸又恢复了人的模样,犹格说她大概是没休息好才会产生幻觉。

但莎布还是下意识地回避了他。

并非出于恐惧或是厌恶,只是单纯出于本能地想要避开,她难以猜透这其中的缘由。

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三条街外的圣母像那儿的时候黑沉沉浓雾已经完全遮蔽了路灯,仅有的光亮来自手上提的一盏小煤油灯,那是她顺手从宅子的墙上摘走的。

好在俱乐部的老板也是财大气粗,招牌上挂满了小灯泡,莎布完全可以找过去。

她向前走了一段路,倏然抬起下巴绷直了身体,一把雪亮的怪异匕首正迎着她的下颚。

莎布盯了一会儿那把匕首上又深又宽的血槽,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就这么陪着她稳稳端住不动,琢磨了一阵子她决定原谅他们粗鲁的冒犯。

她清清嗓子,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匕首那头的人没有回答她,但缓缓收回了手。莎布循着那只手,看到一个有些反光的眼睛漂浮在浓雾里,哦不,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

他们的目光终于撞上,眼镜男礼貌有加:“晚上好,莎布小姐。”

“我记得你,托斯老爷家的小姐。”

莎布循着声音低头,那个羊角辫的女孩儿比她矮一些,她必须低下头才能看到。

“爱丽丝。”

“是我。”

爱丽丝对于她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也是惊讶,她们应该只打过一个照面,在晚餐的时候,她多看了几眼这个漂亮的小姐。

莎布的容貌很能让人过目不忘,面孔呈现出兼具东西方的精细与性感,黑发黑眼是浓稠的暗色,肌肤雪白到血管清晰,身段高挑还甚至不输于一些男子,身材却乏善可陈,连尚未完全发育的爱丽丝都能在她面前骄傲挺胸。

严格来说,莎布并不是一个完全符合人类标准化审美的绝色美人。她的双眼比例偏大有些破了次元壁,但细节精致完美,连睫毛和眼尾的弧度都像是准确度量过。鼻子生长的简单,在面部占地过小。面庞也没有那样干净,浮着一层小雀斑,像是艺术家忘记擦去的残余。

她像是依照着一幅少女油画构建出来的美人,不过创作者在一些细节有些马虎,而在另一些细节上又格外讲究。只是在注视着这张面孔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缺陷,反而有欣赏断臂维纳斯那样的审美满足感。

“你为什么还没有休息?”

爱丽丝问莎布,她明明看着这位小姐在晚餐后就被那位严肃的兄长送回了房间。

“噢,”提起这个莎布就翻了个白眼。一直以来她都都憋在心里,现在终于能找到个人抱怨自己的兄长了,“因为我一点都不困。犹格回学校备课了,这下子没人能管我了。”

“学校?”眼镜男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他不清楚莎布口中的犹格是谁,但既然和学校相关那必然是个关键线索。

“能详细——?”

爱丽丝踢了他一脚,这让眼镜男会意改口:“能请这位小姐进俱乐部喝一杯吗?”

听完他这直白如绑架的邀约爱丽丝气得又踢了他一脚。

但莎布答应得非常爽快,甚至提前他们抬脚就走向了俱乐部的门,因为她似乎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这从犹格收走了她房间里唯一一张娱乐海报就能看出来。

俱乐部的门上有着简单的一点三瓣三条钩子状的黄色线条,莎布似乎在俱乐部的宣传单上见过这个标志,也许有些特殊的意义,但她没有深究,直接伸手推开了俱乐部的大门。

从吵闹到死寂,只用了莎布的目光从地上到望向整个俱乐部大厅的时间。莎布的感官在第一时间做了反馈,此时店里的客人很多,有些看着很正常,有些则长相奇特,眼镜男他们的伙伴原本正在吧台上和酒保争执不下。

但现在他们全都安静了下来,空洞或是惊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有为了回避她的视线一秒抱着头钻到桌子下面的。仅有的几位和莎布一样不明所以的一眼就能认出是那些外乡人,但他们现在也正望向这个方向。

“打扰了。”一片其中内涵极其复杂注视下,莎布默默决定关上门回去睡觉。

但跟着她进来的爱丽丝从后面顶了她一把,已经站在大堂中的莎布失去了笑容,几位疑似受到不明惊吓的客人猫腰抱头撞开窗户后跳出了俱乐部。

“咚咚咚——”

重物拍击木板的声音来自楼上,正在窥探着窗口位置试图信仰飞跃逃生的几名客人歇了心思,屁股像是被粘牢在了座位上,眼中明显流露出了生无可恋以及给个痛快。

此时的调查员们与莎布一样不知所措。

“咚咚咚——”

声音正在从楼上下来。

一个影子从二楼跳了下来,那是一个正穿着黄色睡袍的男人,来的仓促。他走路有些不大灵活但出奇地迅速。尚不等调查员们做出回应,他已经几个挪步到了莎布跟前,熟稔地搂过她的肩,往吧台去。

“晚上好,莎布。好久不见你啊,最近没在生孩子吗?想玩来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