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发户气息十足的住所中,赛缪尔正铺开一张纸在餐桌上写写画画。

见到爱丽丝回来,他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直言道:“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但爱丽丝觉得自己有更要紧的东西要告诉他,“我今天跟着那位小姐出去了,一个扮演检察官的玩家认为托斯家的兄妹有谋杀的嫌疑,昨天夜里有两个玩家极其凄惨地死了。”这儿很危险。

“对,这正是我要说的。”赛缪尔揉了揉额角,不过他们显然没有在一个思维层面上,“我们已经自觉带入了角色,但没有任何一个规则要求我们这么做。”

爱丽丝语塞,似乎的确如此。

一大清早就非常自觉地去了托斯老爷家,先是端盘子,然后打扫那位小姐的房间,最后在楼下的花园里挑选出花来插瓶。虽然都是非常清闲的活,但在进入这个游戏场前她从来没有服侍过别人。

她和赛缪尔——

“你还记得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爱丽丝点点头,比了个口型,这让赛缪尔松了一口气,至少同化还没有严重。

他把那张图画满了的纸转过来给爱丽丝看,上面除了一些他的观点以外,还有一些也许只有他自己本人才能看得懂的标记。

“所谓身份更多的应该是你在这儿的探索起点。”他在上面又画了一个圆代表自己,然后开始连线。“角色自由度其实很高,我今天差不多逛遍了学校,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学校会有那么多的地下空间,所有教学楼都有地下层,而且无论在哪里就好像有谁一直在暗中盯着你。”

这种感受在图书馆里尤为强烈,有这种感觉的不止他一个,但旁人只说这是来自挂在墙壁上的教导主任的关爱,那个严肃的老女人最会抓那些违规乱纪的事儿了。

但赛缪尔很清楚,这种视线来自地下,但管理员坚称图书馆从来没有地下室。

图书馆里的藏书极其丰富,似乎与所有的高级学府无任何不同,但其他学校从来不会专门开辟半层楼的空间给异端学说。

到此,赛缪尔欲言又止,他不想让爱丽丝担心太多。

另起一茬道:“我们也许更需要关心一下眼前的问题。”

他指了指明显是被挪动过的地下室门口,昨天那里还被封得严严实实,今天已经能通一人过了。地上的脚印肮脏凌乱,不难看出下面是有多么糟糕。

“你还记得蓝胡子的故事吗?”这可真是个童话般的开头。

“当然,”爱丽丝皱眉,意识到了些什么,“你的意思是说——”

“我和梅斯打扫了一下房间,特地排查了一下地下室,那里面有一扇铁门和六具女性的尸体,死于不同年代,但死法都是被放血死的,我们没有动现场。”

即使讲述者已经尽力把那个场景描绘地笼统,但在两人无声静默间,来自地下室的水滴声足以将恐惧一步步放大,堆积太久的铁锈味发散开来,浓重到近乎粘稠在空气中。

赛缪尔多解释了一句道:“那只是水管真的漏了而已,这儿年久失修——”但他当时是真的没想起来需要修一下。

爱丽丝深呼吸沉下心,阻止了他跑题:“别管那根水管,接着说地下室,赛缪尔。”

“好吧,但地下室就那些,不过那位女士或许陷得有些深,她的第一反应是和休伯特去找治安局,他们现在在楼上,或许需要冷静一下。”他再一次把话题拉回到自己想要讲的,来分散爱丽丝的注意力。

“还好他们没有出门,太阳已经落山了。”

对上赛缪尔的不解,爱丽丝不得不解释了一遍她今天在治安局里听到的,关于本地人从来不会在天黑之后出门的说法。

“但昨晚的俱乐部里坐满了人。”赛缪尔严肃指出了其中的问题。

爱丽丝耸肩,她已经习惯了赛缪尔一直以来的严谨或者说抬杠。

“谁知道他们呢?”

知道自己再一次被嫌弃,赛缪尔叹了一口气,他圈出了图上几行字,又补了一些上去。

“与世隔绝的小岛,图书馆里的异端学说,深夜不能出门的隐藏规定,还有这栋房子下面的尸体,发生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太正常了。”

耳边水滴声时时刻刻彰显着存在感,爱丽丝若有所思问道:“不过,你觉得屋子里就安全了吗?”

“至少表面上还不错。”赛缪尔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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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晚上,只有奈亚·拉托提普忧郁地坐在露台的栏杆上,今晚他的两个同谋拒绝了和他继续共谋大业,没机会去骚扰“玩家”,他在这儿只能翘着脑袋仰望天空。

夜晚不算明朗,凭借来自海岸一边隐约的光,足以看清铺满整个天空的东西。沉沉下压的乳状云令人不安,风吹云动的时候,像是数十万只浑浊的眼睛在拥挤着向下探视,又像是随时会有什么从厚厚的云层中挣脱出来。

海浪浮浮沉沉,青墨色的水下有活物迅速掠过的动静,转瞬即逝。

码头边成片的黑影从光线照不到的角落处钻出来,低伏下身在街道上爬行,拖着湿漉漉的痕迹,发散出潮湿咸腥的海水味,海岸边一户养在花园里的狗一通乱叫,又哑了下去。

今天已经有一个莽撞的“玩家”找到了召唤这些异界生物的方法,即使那个使用者根本不清楚自己召唤来的到底是什么。

奈亚记得很清楚,自己在到处塞小纸条的时候,没有一起塞说明书。

这可能会让负责维持游戏场秩序的他处理一些麻烦,但没关系,他现在的心情好极了,因为他刚刚诱骗了两个想妈妈的孩子来给他们的父亲添堵。

“晚上好,莎布。”

小弟弟若无其事地挪开了个位置,在他背后不远处,是睡不着的莎布。

她出来找白天被弄成一团糟的毛线球,看看还能不能拯救一下,但差点被露台上的影子吓到,她似乎看到了什么细长的东西刚刚灵活地缩进了影子里。

只当做是一场错觉,莎布深呼吸,压低了声音问:“你也不困吗?”

奈亚扭过头,暗色中漆黑到难分辨眼白的界线,他盯着莎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莎布觉得他可能想骂人,但又没想好词,或者说是想了太多词,但实在难挑出个合适的。

没找到毛线球,莎布准备回房间,但奈亚叫住了她。

“莎布,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撞坏脑子吗?”

听小弟弟冷不丁提起这个问题,莎布犹豫了一下,不是很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因为她记得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到了脑袋。

但奈亚笃定道:“因为一个自私又自大的家伙干了些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的话当然是半真半假,但足够具有误导性。

“你在说谁?”

是犹格,他站在楼梯口,像是从三楼下来。

“没有谁。”奈亚一口咬死,他坐在栏杆上晃悠着腿,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幅纯然无辜的样子。

但在场的人谁也不会信他这句话。

犹格从楼梯上走下来,这才让莎布发现他手里正握着她在找的毛线球,而且已经重新整理好了。

“琼斯(猫)把你的东西叼到三楼了。”他把东西还到莎布手里,又把一件女士披肩挂在了她的肩上,“下回我会让人在楼梯上加装挡住猫的栏杆,今天就早点睡吧。”

莎布点点头,她这才发觉今夜的风有些冷,吹得她双臂生寒还隐隐作痛,就像有什么东西要挣开皮肉生长出来一样,但那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她握着毛线球飘飘悠悠地回了房间,钻回到被子里才恍惚想起一个问题,你们都是不用睡的吗?

露台上的两位气氛实在称不上友好,长久以来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而莎布一向中立。

主动被找上门来,奈亚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挂着笑问道:“我以为我们不久前已经达成了一致?”

但这次犹格并不是为了那些旧事,“耶布说你给他们出了一个馊主意。”

说是馊主意实在是委婉了些,他们两个被奈亚·拉托提普忽悠着去祸害“玩家们”的夜晚,第二天才发现自己在干苦力。

和这些“玩家”打交道实在是一件无聊的事情,毕竟不是祂们中的所有都有人类的情感需求,除了一向不喜欢走寻常路还胆子极大的哈斯塔,很少有谁会愿意去接触异族,他们吱哇乱叫的疯癫样实在吵闹又无聊。

当然还有莎布,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所有存在都会主观忽略这一点,把这两者相提并论从来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因为一些过于复杂的原因,作为父亲的犹格和纳格、耶布这两个孩子的关系非常糟糕,但这不代表他们毫无交集。

至少在觉得自己被那个混蛋坑的时候,最理智的处理办法就是交给他们的父母来判断,也正因如此,纳格和耶布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地和奈亚·拉托提普混在一起。

“那么你会阻止我吗?”奈亚笑到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贝斯特说得非常准确,奈亚·拉托提普就是个性格糟糕的小恶魔。

小恶魔非常笃定,“你不会,因为你不能。犹格·索托斯无法改变和自身有关的时间线上任何一点,而且你答应过莎布不会再窥探任何和祂相关的事情,不然祂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愿意原谅你。”

无法反驳。

奈亚看着犹格面目表情地向自己这儿走了两步,他装作天真地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犹格伸出手。

直到他被推下露台——

啧,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