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实验室非常好找,地理位置极度显眼,门口常常会经过抄近路出校门的学生,两边的树木也刚刚翻新过,既不会太遮挡阳光也不会过分苍凉,除了门口新落成的一块标识牌指示这儿是实验室之外,其他一切就和普通的居住小楼无异。

整个密斯卡托尼克都知道的大手笔,爱勒姆街的主人直接买下了一个设施完备的医学实验室,简单改造后直接作为医生的新实验室,这绝对是人人都羡慕的赞助者。最重要的是,据可靠消息称,他们根本没指望能得到什么成果,就好像只是为了花钱完成慈善指标而赞助了一样,而医生有幸成为了那个幸运儿。

“这儿可比公墓那儿好太多了。”

帮医生搬运实验器材的一个工人说出了真心话,他们一早就去公墓旁边的那个地方整理了所有器材打包过来,那儿的环境简直恶劣极了,很难想象会有谁乐意住在那种地方。对此,正在忙碌的工人不由对医生这种为了科学研究而能够忍受那种恶劣环境的精神表达敬意。

当然,一起被打包过来的还有医生和他忠诚的助手,只是这两位看起来还有些不太乐意。

避开旁人的耳目,助手对着医生低声抱怨,“在这种鬼地方我们恐怕很难搞到一些实验原料了。”

“确实。”

医生蹙眉,他的手僵硬地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冰蓝色的眼睛除了冷酷之外尽是焦躁不安。

“你告诉他们我们需要的材料了吗?”助手问道,问完他还自嘲了一声,他可以肯定医生绝对没有告诉任何人,否则他们恐怕会被取消任何科研的资格。

这个话题让医生有些烦躁,那个房间里的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在塞勒姆街的兄弟面前把一切都交代的明明白白,包括他们所需要的最重要的东西——新鲜、完整的尸体。

这才是他当初选择墓地的最主要原因,但现在为了资金继续他的研究,不得不放弃原本的便利条件。

但那对兄弟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们对视了两下子,其中一人就非常坦然地告诉他,虽然他们能够提供资金和设备什么的,但这个原料非常遗憾地只能让医生自己来解决了,他们不会对原料的运输和筹备进行任何帮助,也医生希望不要太明目张胆,不然这件事情恐怕很难收场。

当然,如果医生乐意的话,做些别的那当然更好了。

助手没有更多机会来问询医生,手脚粗鲁的工人们已经在搬运那些精细的实验器材了,他必须要亲自处理好每一个的摆放。说真的,这么多年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昂贵且精密的仪器,即使其中有些根本用不上,但就当长见识了。

莎布找到医生的时候,后者刚刚抽完了一支烟。

他先是愣了愣,根本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一般,猛地敲了敲脑壳这才回忆起了些什么。

医生怀疑那对兄弟也许对他进行了一定的精神控制,关于那个渔村,还有莫名其妙就扯上关联的眼前这位小姐。对他们的印象从昨日离开塞勒姆街起,就像是先把记忆强化,再蒙上了一层纱,深刻的存在但那么不清晰。

“早上好,韦斯特先生。”

莎布不知道医生心里的曲曲折折,她非常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我听说了你在塞勒姆街的好运,真是恭喜了。”

“谢谢。”

面对这种恭喜,医生笑得有些勉强,他本来就不擅长笑,刻意地提起嘴角让他僵硬的脸有些滑稽,好在谁也没注意这个小问题。

但莎布能感受到,犹格说得不错,他确实看起来不怎么开心。

“因为院长的事情吗?”她一向善解人意。

医生很自然地顺着台阶下,“是的,他是个极好的老人家。”只是过分保守且刻板。

赫伯特·韦斯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一个故事,当初他着手于这个研究的导师正是院长,但院长从来不赞成这个研究项目,最后叫停了他的实验,并且取消了他申请密大实验室的资格,这才让他不得不在外面自己进行研究。

“希望他们没有提到什么排外协议吧。”

“哦,”医生如梦初醒,近乎兴奋地否认道:“当然没有。”

他差点忘了,除了那对兄弟,眼前这位小姐也非常乐意出资,而且似乎更加好忽悠一些。

“您带您的代理人来了吗?”他只需要再忽悠一个代理人,而代理人往往会选择息事宁人。

莎布没能理解医生的兴奋,她耸肩坦诚道:“我的兄长会替我谈好这件事。”

似乎能看出医生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但莎布只当做是自己的错觉,毕竟韦斯特先生的面部肌肉始终不太协调,但这对一个做实验的人来说毫无影响。

医生压下所有的紧张,有些古怪地说:“您很信任您的兄长。”

莎布只能默认,虽然她昨天晚上才在犹格的房间里翻箱倒柜,而且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犹格开口,在不供出哈斯塔这个告密者的前提下问出他所隐瞒那部分。如果犹格愿意坦诚一些,那再好不过了。

对医生来说,即使是第二次面对这位先生,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敬畏,和一丝丝难以抑制的怯意,甚至超过了他面对塞勒姆街那对古怪的兄弟的时候。

与他娇气且天真的妹妹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位绅士的相貌和仪态堪称完美,周身气质温和优雅,而且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但他站在医生面前的时候,轻易就能感知出的冰冷和不好接触。这一度让医生以为他们是一路人,但又完全不一样,只是他自己都难以分辨那点不同究竟在什么方面。

他们正坐在实验室一楼刚刚装饰好的休息室里,阳光透过占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将整个休息室都照得透亮,医生不太能适应阳光的眼睛被刺得有些想流泪,也让他在那位先生面前更显弱势。

对方完全是有备而来,从随身的口袋里给了他一份草拟好的合同,没给医生一点商量的余地。

“别乱跑。”犹格有些头疼地拉住了莎布,她正对那一整面光可鉴人的玻璃蠢蠢欲动,但这种工业材质的东西在某些情况下会投射他们的本体,这个游戏场已经够千疮百孔的了。

他提议道:“你要是想的话,我们能把露台改造一下。”

思索片刻,莎布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她还需要那个露台让她能半夜翻回家里。

她的旁边是两个正在谈正事的人,再看看如多余的一般无处安放的自己,莎布乖乖地在犹格招手的时候,半躺在了他的膝盖上。当莎布仰面向上的时候,刚好能正对着犹格光洁的下颚和过分漂亮的面颊线条。

被莎布盯着的地方此时有一点可疑的红,但又很快被压下。

“我好像没见过你刮胡子。”莎布突然想起来,采购列表里也从来没有和此相关的东西。

犹格自然道:“体质关系,就像你几乎从来不掉头发一样。”

这倒也确实。

“先生。”

即使眼前的画面十分美好,医生还是适时地强调了一下存在感,他对这份草拟的赞助合约毫无异议,因为他们提供了更大的自由度,简洁到只有具体赞助的数额,而没有标注任何使用的条件和需要的回馈对价。

结合塞勒姆街的那对兄弟,医生以为这就是有钱人的玩法吧。

犹格表示自己在听。

反复组织好语言,医生没有直接开口要求原料,“咳,也许您的妹妹已经告诉过您,关于实验的内容。”

事实并没有,但犹格点头,甚至了解的更多:“完全违背道德和人性,以至于无法被容忍,这是来自院长的评价。因为你曾经在被严厉禁止的情况下,私密进行试验,这导致你被赶出了学校,这些可以在学校的档案上查到。”

赫伯特·韦斯特,用完全使用机械论来解释生命,并且宣称技术手段可以完全战胜死亡。曾经杀死了大量的天竺鼠、兔子甚至猴子,然后尝试复活他们。

“我以为这是对生命的伟大尝试,永生不是件可耻的事情。”

完全被揭穿了这段过去,韦斯特先生反倒以此为荣,他站起来且面孔坚定,那颗冷酷无情的大脑却在走向偏激。始终坚信至少排除那些不同之外,他与眼前这位先生本质上是一类人——无过多思想上的自我设限,且拥有足以突破传统的广阔眼界。

犹格冷静地说,“可耻的从来不是生命本身。”拥有永生的祂们更能明白整个道理。

“即使是野兽也甚少会对自己的师长的遗骸下手。”

无论是外神还是旧支,祂们不具备任何道德的束缚,也不会被简单的对错困扰,但仅仅是出于本能也难以对他的行为说出赞成。当然,唯恐天下不乱的奈亚·拉托提普除外。

“所以您拒绝了提供原材料。”

“是的。”

“但您还是做了赞助。”

“是的。”

医生也失去了耐心,对他来说这位先生已经不存在和他志同道合的可能性,大起大落让他有些神经质般地发出了一连串声音。

莎布的耳朵早在一开始就被犹格捂住,这让她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得出来两位男士之间气氛僵硬,她索性仰面装死。

犹格懒得解释任何,他毫无口舌争辩的想法。

这个道理很简单,任何关于生命、死亡和创造的事情从来都是莎布·尼古拉斯的职能,他们从来不会相互干渉,既然莎布决定如此,那他们只要默认就好。就像没有谁会去干涉犹格调配时间与空间,也不会有谁质疑奈亚操控的秩序,如果有朝一日奈亚·拉托提普过度启发了谁关于另外两方面的成果,那祂最好做好被教本分的准备。

但这些不属于医生所该知晓的范围。

“您只需要清楚,所有的后果,都将由您自己承担。”

无论是道德和法律,那些糟糕的试验品,还是来自莎布·尼古拉斯的决议。

或许是被他过分傲慢且随意的态度激怒了,即使这样会得罪赞助者,韦斯特医生还是冷笑断言道:“保守胆怯和头脑愚钝在本质上并无差异,但我终究会原谅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