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月承了怀昔的情,思量半晌,扬声吩咐外面的小二道:“将沈公子请到屏风后来,然后周围几张桌子先不要请客来坐,都隔远些,我要跟沈公子谈谈。”

想了想,她又补道:“同沈公子说,我这里面还有两位贵客,我腆着脸说一句,算是我闺中密友,想见一见他,让他说话做事都得体些。”

待小二得令走了,言灵立时拉住了海生月的手:“海姐姐说什么话呢?我们就是你的闺中密友,是你,一直跟我客套,当初便让你直呼我的名字,你偏说什么于理不合。”

怀昔面上的笑容也多出了几分真心,道:“是啊,海姐姐,你可别跟我们客套,你拿我们做姐妹,我们自然也是真心实意待你的,何况你总也为着我们端王府的,我们也想你好。”

海生月心下感动,踽踽独行多年,如今能得二三好友何其有幸?

一时,她竟觉眼眶酸涩。

“该称呼什么便称呼什么,也不是见外,心里头惦念着这份情就好了,没得招惹出事端来。何况旁人称呼是规矩,我们多了份亲近,这般称呼还是种趣味呢。所以啊,我的好王妃和我的好郡主啊,可饶了我吧,别兴师问罪了。”

海生月说完这话三人齐齐笑了出来,心头的那些个芥蒂、三人间的那道坎儿,都好似消弭无踪了。

这时候沈植被小二引着到了屏风后面,他很局促,没想到海生月会将她引见给自己的闺中密友,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待自己是不同的?

他这般想着活像是头一遭见丈母娘的女婿,很是不知所措,但礼他还是懂的,到了屏风后规矩站定,同坐在屏风里面的几个人见了个礼。

“沈植见过几位姑娘。”

怀昔犹还记得沈植先前那股子气势,禁不住起了玩笑的心思。

“我可不是姑娘了,沈公子眼神可不太好。”

沈植臊得脸红脖子粗,但也是个禁得起玩笑的,当下便又朝着怀昔一作揖。

“是在下眼拙,夫人勿怪。”

“听说沈公子心仪我家海姐姐?”怀昔话头一转,来了个单刀直入。

沈植赶忙借此表明心意:“夫人说的是,在下心仪海姑娘良久,一心想要求娶海姑娘。”

经过方才那一遭怀昔是将海生月当自己人看了的,自然是要护着她的。

她听了沈植的话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轻抿了口茶,似在思忖什么,海生月没有打断她的思路,坐在一旁也沉默着。

半晌,她将茶杯轻轻搁在了面前的桌上,这才开口道:“沈公子说着要娶我们家海姐姐,可是我们没有看到沈公子的诚意。三媒六聘,别家姑娘有的,我们家海姐姐一样怠慢不得!”

海生月诧异抬头,她没想到怀昔能维护她至此,一颗心就这样软得一塌糊涂。

“沈公子,我家海姐姐有名有姓,她是没有血缘亲人了,可是我们拿她做姐姐,我们就是她的姐妹。你屡屡来纠缠我家海姐姐,是毫不顾忌她的声名,于你可能是风流才子,于海姐姐呢?”

怀昔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直击人心。

言灵是有心要帮海生月,可她没想那般多,也有凑热闹的意思,如今被怀昔这一说她也肃了神色。

“沈公子,不是我们姐妹奚落你,实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何况你家中也是不同意的吧,这样海姐姐嫁过去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沈植被这一字一句说得万分羞臊,此事确实是他想得不够周全。

他忙弯下身子,又是一揖:“是在下想得不够周全冒犯了海姑娘,万望海姑娘见谅。”

他属实不甘心,又道:“海姑娘,我的父亲、母亲并无恶意,只是……未免思想古板教条了些,若有得罪的,在下也不敢叫你都担待着,只能先行在这里赔罪了。”

怀昔心道,这人倒也坦诚,倒也是个难得的良人,但此事她做不得主,端看海生月如何想了。

就见海生月盯着自己面前的青瓷茶杯不言不语,半晌,才听得她道:“沈公子,人都说,红颜祸水,你是要考取功名的吧?可近来你做了些什么事?时常来我这揽月阁,一呆就是大半日,且不说银子受不受得住,怕是学业也要荒废了吧。”

沈植愧不敢当,这些日子他确实是没怎么好生读书,连同好友去论学都给推了,先前京都还有场清谈会,汇聚了许多当代大儒,他也没去。

“你年轻气盛,我理解,可是你这样又让我如何好做?得罪我的从来不是令尊令堂,而轻慢我的确确实实是你。”

海生月一字一顿,比以往任何一次拒绝都要剖白得更是清楚明白。

“你机敏聪慧,这等人情世故却全然忘却,我也不知当如何说了。”

临近晌午,揽月阁也开始热闹了起来,就在沈植羞惭万分,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的时候,言匪的名儿恰好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海姑娘,以前都是我的不是,我确也做得不对,只是……你……外面传言,你……不知是不是真的?是否现今还倾心于他?不知……”

海生月微愣,沈植口中的他她自然是万分清楚的,她下意识就看向身旁坐着的怀昔,就见她大大方方地朝她一笑,不似是不知,只是宽容。

她突然释怀了。

“是,王爷是英雄,是大豫的英雄,这样的人,哪名女子见了不仰慕憧憬呢?现今的我依然,只是至于倾心与否……我再没那个心思,只是想要经营好我这揽月阁,不负我的家国、我的大义就好,再如何,我也是海家的女儿,海家的人,有自己的骄傲和道义!”

怀昔看着海生月,心头对她多了几分钦佩,当真是个敢作敢当的好女子,她先前若是待她五分真,现今便是十足十地真心想要将她当作姐妹。

沈植没想到海生月胸中竟还藏有这般气量,一时百感交集,心内更是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欣喜,自己没有看错人!

“那……海姑娘,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等上我一等?”他终于鼓足勇气将心里话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我是真心想娶你的,是真心想八抬大轿将你抬进我沈家大门的!”

他这话说得并不小声,满堂讶然,特特是海生月,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竟微微颤了起来。

怀昔和言灵先反应过来,双双看向海生月,正好瞧见她这副发痴的情态,两人对视一眼,知晓她这是动了心思了。

良久,海生月抿了抿唇,才道:“多久?”

“两年。”沈植好似生怕海生月反悔般,急切道,“两年后春闱,若我过了,必定三媒六聘地将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

海生月咽下喉头哽咽,哑然道:“若没过呢?”

她在乎的从来不是功名利禄,她在乎的只是她在往前走的那条路上他会不会陪着她。

“沈公子,你是被家中娇惯着长大的,看不见破碎的山河、更不知百姓疾苦,可我不是,我跟狗都抢过食儿。我虽为女子,也是想看着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的,也知晓现今荆州的百姓还活在水深火热中。你呢?面对此般境地,你当如何?受了百姓爱戴,就该担一份责。”

怀昔和言灵心中不可谓不触动,特特是言灵,她突然顿悟,是啊,她在京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不就是祖辈挣下来的?而她能回馈祖辈什么呢?她能为端王府做什么呢?

怀昔不知言灵所想,她只是想起了言匪,想起为了不辜负百姓给端王府的信任和荣光,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妄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城墙。

她心疼,突然更是想他了。

沈植也被海生月这番不轻不重的话说得醍醐灌顶,他收敛起了惶恐和那些个绮思,字字铿锵道:“走不了仕途总有别的路可走,我可以去做师爷、做军师、做谋士,也可以以笔为刃,将真相告诉世人,我总有一条道可走。”

他突生信念。

以前他总爱打抱不平,如今方才明了,救一人不过小义,何况他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他要做的是从根上剔除大豫深处藏着的痼疾。

他看到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海生月起身,绕过屏风,一双眼直直看着沈植,字字有力道:“好,那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