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的大豫虽说骨子里生了不少烂蛆,但早些年祖先打下的基业好歹是没丢的,不说八方来朝、四夷归顺,总有附属小国,亦或三两邻国派了使节前来朝贺的,就是西洲也是派了人来的。

怀昔从未见过西洲人,不免就想起了在活着时一直思念故乡的母亲,那时候她总也念着故乡。

她的娘亲前些年清醒的时候不常同她说起西洲的事,只是同她提及一些有关巫毒之事,一旦提起旁的她总说会给她带来无穷尽的麻烦,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她的娘亲后来病糊涂了,性情大变,时不时就会提及西洲的事,包括她娘亲的身份。

她其实一直不是很清楚她娘亲的身份,但哥哥问过她,她也从哥哥的反应中知晓娘亲身份的不凡来,还有文国公的反应,她当时不过是赌一赌,其实要她明确说出娘亲的身份来她还真说不出来。

她也好奇过,这段日子也去查阅过不少关于记载西洲民风的书籍,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娘亲许是西洲的巫女,可更多的她却是不甚清楚了。

但仅仅如此吗?她却不以为然,毕竟文国公府竟然将她娘亲的身份都向皇上言明了的。

就在她愣神的当口,西洲使臣进了大殿。

她抬眼望去,就见为首的西洲王子穿着西洲华服,身材高大魁梧,掩藏在衣服下的身躯似乎很是结实有力,他面上则长着一圈络腮胡子,拥有西洲人惯有的一双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凶狠。

而他后面跟着的两个使臣一个跟他外形相似,都是分外魁梧猛健的身材,一个则跟他们完全相反,年岁似乎很大了,发须皆白,也多了些智者的儒雅。

兴许是怀昔打量他们的眼神太过露骨,兴许又是旁的缘故,为首的雷诺王子和那个智者同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和坐在皇上身旁的新后言灵见过礼之后就齐齐朝她看来。

怀昔不察,眼神直接跟他们对上了,就见雷诺王子的一双眼中满是狠戾,而那老智者虽然是笑着的,但莫名也让她从心底发寒,她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目光?急急低下头去。

坐在龙椅上的穆宸心知肚明这两人的这一眼是为何,可他面上丝毫不显,也好似没看见两人的举动般,分外威仪庄重地给人赐了座。

待人在席间坐定了,怀昔才又敢抬眼去偷瞧他们。

北疆十二部的大多部落跟大豫的关系都不算好,特特是以西洲这样的聚集成国的大部落为首,跟大豫的关系尤为紧张,虽说这十多年来没发生什么大的战乱,一些小的侵袭却也是不可少的,而西洲王此次派了自己很是看重的儿子前来却是愈发耐人寻味了。

怀昔心思更是活络,言匪中的是北疆的巫毒,那是不是跟西洲人有关呢?他们又知道多少呢?

她想要同他们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入手找到解药。

可席间人太过嘈杂,不是说话的地儿,唯恐被人瞧出端倪又拿来在朝堂上做文章,她思量着只怕到时候还得私下拜访。

就在怀昔打定主意的时候,雷诺王子突然开口了:“皇上,我西洲人分外敬仰贵国的端王,此次来贵国庆贺的这段时日不知我们是否能有幸住进端王爷的王府?”

怀昔觉得雷诺的脑子并不似面上看着这般五大三粗,他是狡猾得很!

什么对自家哥哥敬仰得很,怕是恨得牙痒痒吧!谁知道他带着人来他们家住着有什么旁的心思!她可不敢赌!

就在她打算开口婉拒的时候,坐在大殿上方的言灵率先开了口。

“陛下,西洲使者有此求情原本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臣妾今儿才进宫,先前是一直呆在端王府的,自然晓得端王府的事。端王近来身子不适,只怕不宜待客,唯恐怠慢了。”

言灵说话的时候是侧身对着坐在龙椅上的穆宸的,姿态也是十足的恭敬,没有丝毫僭越,怀昔在底下看着,是心酸又欣慰。

穆宸看了眼低垂着眉眼显得很是乖顺的言灵,心头百般滋味,端起威严十足的声音婉拒了雷诺王子的请求。

听罢,雷诺王子竟是蹙起了一双粗浓眉眼,道:“没成想端王这样的勇士竟也会被病痛打败,我以为他是长生天庇佑的人该是不会如此,真是惋惜啊,等过两日我一定要去探望探望端王。”

怀昔敏锐地察觉到雷诺在说这话时若有似无朝她投射来的视线,她心头一跳,想起了巫女在西洲的地位和责任,又联想到了言匪的态度。

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怀昔以为今夜之事就这么完了,哪料想她坐着马车出了宫没多久就被另一辆马车拦住了。

同怀昔一道坐在马车里的阿瑶忙出声询问,就听得外面的马夫回禀说是西洲使者的马车。

怀昔心头疑虑更重,这些个人到底有何打算?

可那些个人到底是使者,怀昔不好怠慢,只好由阿瑶和彩雀扶着下了马车,朝已经在马车外等着的使者雷诺王子见了个礼。

“不知雷诺王子有何要事?”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夜空中不时闪烁的几点星子,道,“实在是天色已晚,唯恐家中人等急了。”

雷诺王子露齿一笑:“只是觉着王妃很像我的一个亲人,她啊,很是温柔良善,我小时候还带着我骑过马呢,忍不住就拦下车驾,想跟王妃再多说会儿话。”

怀昔往后退了一步:“雷诺王子可知这话在我大豫说来很是冒犯?”

那位智者终于开口了:“王妃莫怪,王子从未来过大豫,不知大豫风俗,说话孟浪了,还请见谅。”

怀昔嘴角挂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当然,不知者不怪,大豫许多人也知我母亲是来自大豫边塞北疆,或许因此我的双眼就要深邃些,更给王子一些熟悉的感觉。”

怀昔这话说得巧妙,没承认自己母亲是西洲人,只说是边塞长大的,那样就算是有胡人血统也是情有可原了,没得就让人拿着这话来要挟自己。

雷诺似是毫不在意怀昔话中的意思,朗阔一笑,道:“怪不得我瞧着王妃觉着眼熟呢。”

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儿,怀昔不欲再同他们多言,就打算告辞离开,在将将转身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却被那智者唤住了。

怀昔回身,就见他一手横过胸前,朝她行了个西洲的礼。

“王妃,您是最接近长生天的人,但您离开了长生天的怀抱,没有长生天的庇佑,会得来天罚啊,您、您的父母,还有您的夫君,您将眼见着您亲近的人一个个离您而去。”

齐齐鲁尔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悲鸣,似乎很是不忍。

怀昔身子一僵,这是她的心病,迟迟无法释怀的事。

可她也再不是以前的怀昔了,她有她的底气了。

她拦住正要出声斥责齐齐鲁尔的阿瑶,略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轻笑道:“若我真是被长生天宠爱的孩子,那长生天赋予我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变得更好,最后的一切总归是好的,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夫君,我们都会好好的。”

齐齐鲁尔被怀昔满是坚毅的眼神盯得心惊,一时竟没接上她这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坐上了马车,可在她将要离开时,又朗声道:“王妃觉着自己的身子还能支撑多久呢?”

怀昔心头一紧,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让马夫驾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