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府上住着,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和二婶说上几句话还是很容易的。

某天,周安故意在花园子里的亭子里偶遇了袁氏,周安今年年纪也不大,才十一岁,袁氏又是看着周安长大的,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婶子和侄子说几句话也不算什么。

之所以选亭子,是因为亭子视野很开阔,亭子是建在湖中心的一个小岛上,也就是说,方圆五六十米之内,都是湖水,这样也省得隔墙有耳。

周安背着手,用一个卖萌的口气请二婶屏退左右,袁氏楞了一下,噗嗤给笑了。

“你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周安小大人一样地点了点头。

袁氏给跟着的丫环婆子们挥了挥手,她倒没有担心过周安会下黑手之类的,更多的是感觉周安这个样子有点可乐,特别好奇他想说什么。

跟着的人都退到了五十米开外的岸上。

“二婶,你的亲儿子,刚出生被二叔调换过了,他现在应该就是三皇子府上的魏琪泽,周宁是三皇子跟蒋氏所出。”

早晚都是这一哆嗦,周安直接全给她堆上去了。一下子说完,总比钝刀子割肉要好一点吧。受刺激也就是这么一下。

果然,周安话音刚落,袁氏的脸立马就变了。

还不错,没跟前世一样晕过去。

不过前世是蒋氏和周天亮一起说的,三皇子刚登基,欺君又是重罪,新君正是要立威望的时候,敢说假话,正好送上门去给人家收拾。所以,当时他俩这么一说,就相当于实锤了。

这次就不一样了,袁氏不一定会相信呢。

事实上,袁氏确实在心里嘀咕,她本能地第一反应,是这事儿是假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的儿子周宁不可能不是亲的。

周宁从生下来,就得到了她的热烈欢迎,她每天都要抱上好几遍,亲亲他,给他喂奶。虽然他们这些权贵之家,通常是给孩子都配了奶嬷嬷,奶嬷嬷负责喂奶,但事实上她忙着处理中馈之余,有时间的时候还是会亲自喂的。

从小到大,她在周宁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即使是小儿子周宽的出生,都没有减少她对周宁的关爱,难道说,这就是一场笑话吗?

到底是周安要挑拔离间还是……………

“二婶肯定会觉得,我这么说,是因为当年我们大房没得到爵位,才故意挑拔,想离间二叔和二婶的关系,甚至还有二婶和周宁的母子之情。”

周安先发制人,把这些东西摆在明面上说开。这样袁氏有什么想法,可能也会提出来,总比没法沟通要好一些。

袁氏心说,我肯定要这么想啊,不这么想那才是脑子出了问题。

“二婶,我自小在侯府长大,族老们也说过,家和万事兴。我要是挑起家族内斗,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这就好比一块饼,要是这饼特别大,我就是只吃其中一角,也能吃得饱饱的,要是这块儿饼只有巴掌大,我就是能分上一半,不照样吃不饱么?”周安先举了个例子,以证明自己是个通情达理,有远见的人。

“我就是想内斗,也不敢随意牵扯皇室啊,二婶应该明白,混淆皇室血脉,这可是族诛之罪。当娘的,都特别在意自己孩子,恨不得一天看一百遍。反正吧,天天看,时时看的,要是孩子哪天被换了,当娘的不可能觉察不出来,肯定是当下就发现了。所以,二婶还是想一想,周宁出生那天,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可疑的事件吧。二来呢,二婶应该还记得周宁吃不了牛肉的事儿吧,当年他吃了牛肉,身上起了一身疙瘩,这个身体反应是骗不了的,我打听了一下,三皇子府上也是不吃牛肉的。要是我所料不错,三皇子吃了牛肉的反应,应该是和周宁一样的。”

没有确切把握,前世三皇子不可能敢下手对周家族诛,要是亲儿子被杀了,假儿子得了皇位,那就成笑话了。

“安哥儿,就算这事儿是真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袁氏悠悠地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怎么会由周宁不吃肉,联想到他不是周家的血脉呢?太蹊跷了。

“前些日子祖宗托梦给我的。”周安面不改色地胡诌道。梦,有时候就是在被人质疑话语逻辑有BUG时最好的托辞。

好吧,他确实没想起来其他合理的解释。

“我本来也不信的,后来找人暗中查了查三皇子府上的采买,没有牛肉,一丁点都没有,据说是皇子要带头守法。二婶你也知道,就拿咱们府上来说,虽说现在律法上不让随意杀牛,可平常吃的牛肉还少了?只是不像猪肉那样频繁罢了。就说宇哥儿来说吧,他就特别爱吃牛肉,每月都要花上几百文的私房专门买牛肉的。牛肉比起猪肉,味道又别有不同,又没有野味儿那么贵,可不就喜欢上了。至于各个权贵的府上,哪家餐桌上一个月最少也能见个两三回的。二皇子府上,五皇子府上,都吃。怎么就三皇子家里,单单想起了律法呢。除非有一样,三皇子本人吃不了牛肉!只不过是为了不让人知道这个秘密,才以律法说事儿罢了。”

周安郑重答道。

“至于二婶身边的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查,二婶可以自己查查看。我觉得二婶生产那天,应该是发生了一些可疑的事儿的。”周天亮又不会飞,换孩子总是需要时间的。时间有缺口,那这段缺口他总要处理干净,想办法遮掩过去。

“二婶,如果我想着夺爵位的话,其实………………诬陷二婶偷人,周宁血脉存疑,比说周宁是被二叔调换了,风险更小一点。最起码不牵扯到皇室。二婶也明白,牵扯到皇室,谁也没个好。”没事我不会乱说的。

袁氏脸色当下就变了。

“就算是宁哥儿不成的话,还有宽哥儿。”周宽是二房的嫡次儿子,今年两岁了。袁氏的意思不言而喻,二房有两个儿子,你搞掉一个没用。

“二婶,咱们可以做一个假设,如果二婶真的…………就算宽哥身份没有问题,二婶说说,族老们那里,会不会怕宽哥记恨族里给他母亲定罪呢?再加上我父亲也是为国捐驱,皇上那里,多少还有些情份,况且他没了也没几年呢,当年的同袍好多都尚在人世,这么多方一角力,到时候,爵位是会回到大房呢,还是会给宽哥呢?”

因为周安他爹周天明早早就承继了家业,是个出色的继承人。周天亮那里,家里就有些放养了,家族并没有培养他从军,因此,周天明死后,周家在军队上,就失去了掌控权。现在留在军中的也只有一些侯府的旁支。

周天亮现在是在礼部做员外郎。在朝中也没什么太大的份量。周天明就不一样了,要是他活着,没准会创立一番不世之功,盖个主啥的,现在不是死得早么,他当年算是重臣,又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就算不是皇上心中的白月光,但最起码比起周天亮,肯定还是周天明地位更高一些。

袁氏望着周安,周安问心无愧的眼神迎上去。

袁氏半天没有说话,客观上说,周安话并不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为了爵位,把皇室也搅进去,跟找死差不多。

不过她也不能凭周安几句话,就要怀疑自己的枕边人和自己的大儿子。

时间仿佛凝滞了,变得特别地漫长。

过了好久,袁氏扭头走了。

“我会查的。”临了留下这么一句话。

接下来的日子,着急的成了周安了。

事实的真相是一回事,二婶能不能查到,查到了她相不相信是另一回事。

还有,想把牛肉送进三皇子嘴里,还需要慢慢筹划,不亲眼所见,二婶恐怕很难相信。毕竟,她是经历过枕边人和下人双重背叛的,派去办事的人会不会再次被人收买,信不信得过……………感觉这是个哲学问题。

迷惘的时代,周安还是希望二婶做出不迷惘的选择吧。这没亲子鉴定,确实是挺麻烦的。

要是二婶不相信他的话,转头再告诉了二叔…………他也不怕,还有第二套方案的。

只能说,这事儿如果越过二婶,最后也能解决,但是后患还是很多的。这件事,从结果上,伤害的是南庆侯府一族,但从感情上,对二婶的伤害最大。就算将来老周家能夺了这江山,要是她不认可这个事实,心里不舒坦,时不时地跳出来搞破坏,可够头疼的。

希望周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吧。

其实看二婶的表情,她也是有一丝怀疑的。

中间,周安也没闲着,他虽然不是世子了,但还是大房嫡长子,手头也有一个百十亩的小庄子。他抽空让手底下做出了玻璃。

接下来不论怎么做,钱都是万万不可缺少的。他得早做准备。

过了大概快半年,二婶身边的丫环芍药过来传话,二婶请他过去赏梅

闻弦歌而知雅意,周安知道,二婶那边应该是确认过了。

好快的速度!

毕竟,让一个皇子,即使是被圈禁的落魄皇子吃块府里明令禁止的牛肉,也是要花些心思的,何况,还要避开别的皇子的耳目。不然一个欺君之罪,别的皇子闻着味儿,就能把三皇子和他们南庆侯府一勺烩了。

周安跟着芍药到了花园里。

南庆侯府花园的西南角处,种了几株红梅。一直打理得不错,近看是一番景色,远看景致又是不同。

还是同样的地点,湖中心的亭子里。中央摆了一个桌子,桌子中央摆着一个茶壶,茶壶旁边有两杯茶,还冒着些热气,显然是刚倒上没多久。

二婶在桌子旁坐着,周安上前施了一礼,二婶点了点头。

“你下去吧。”二婶对芍药道。

芍药施了一礼走了。

“你为什么把这事儿告诉我,而不是直接找你二叔?”二婶淡淡地问道。

“二婶觉得,一个家族的继承人,为了情情爱爱,就要伤害发妻,和嫡子的行为值得原谅吗?更何况还牵扯到皇室,他这是想让周家全族陪着他一块儿死!如果他连这些后果都想不到,我和他说什么也都是对牛弹琴。”周安冷冷地道。

不说前世周家的下场,就是不知道前世如何,光看他周天亮办的这事儿,也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不过二婶你这里,确认得怎么样了?”既然二婶是找他来面谈,而不是叫上二叔和族老们搞三堂会审,周安也猜到了大概的结果,不过还是要确认一下的。

“你说呢?”二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二婶好快的速度。”不慢啦,虽然说是半年的时间有点长,可是,这种事,真不是你今天想怎么样,明天就能出结果的事儿啊。

“那个魏琪泽我见了,见到他一眼,我就知道,那是我的儿子。”

嗯?

二婶的这个回答,让周安凌乱在风中。

他还以为,是亲眼看到了三皇子吃牛肉的画面呢。没想到,原因居然这么简单粗暴加感性。

太不靠谱了!

周安瞬间想到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老辈人传下来的古语,这都是至理名言呐,是老一辈人生智慧的结晶!

“二婶,这………不是小事,不如再观察下,找到别的证据,再确认一下。”周安委婉地劝道。“这人嘛,有的时候,会执着于干某件事,或者执着于某个念头,可过一段时间,突然醒悟了,再回头看,就会发现,自己也不理解当时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二婶,这感觉,有时候未必可靠的。”

按理说,二婶能认定他的话,是好事,可是,和感性的人合作,他怕啊,万一哪天,她突然改主意了,到时候在他们没防备的时候,被她搞一个反杀,后果很严重的好不好。

“我身边的王嬷嬷已经招了,当年是你二叔支开了他,把孩子抱走了一段时间。”

周安心说,自己猜的果然没错。二叔既然做了,不可能没破绽。

“二婶,事实上,口供这东西,也不一定准的。如果想做假,还是很容易的。其实戏文里,用假少爷换真少爷的也不是没有。买通两个下人就可以了。”周安道。

不是他矫情,和感性的人合作,心里是真的没底。看看周天亮干的那狗屁倒灶的事儿就知道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

他也怕有人插刀啊。

他还是希望给二婶一段时间,再确认下,把事情砸瓷实了比较好,双方才会有坚实的合作基础。

“还有,换到半路上,阴差阳错,没换了的事儿也有可能啊。所以,这些你都得考虑到了。”他是根据前世的结果,推算出三皇子对周宁是他儿子的事特别确定,但是从二婶的角度来说,她并不知道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二婶,等这事经了族老们的面前,您就是想改口都没机会了。”周安再次确认道。

想着先稳住他,以后有机会再插一刀的想法并不明智。相反,将来族里做了决定,她要是敢反悔,就算她是这件事的受害者,族里也容不下她。

“那孩子跟我外祖母长得很像。”袁氏放下茶杯,悠悠地道。

原来如此!不得不说,血缘这东西真的是太奇妙了。

遗传学,它是客观的,公正的,前世,三皇子能用它,这世,二婶也能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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