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干事?”周爷爷的继老伴一开门,只见知青办的李干事穿着一身中山装,背着手,冷着脸站在门口,脸色当下就僵住了,心里就一咯噔。“您怎么来了?”

大早上的,对方就跑来敲门,估计多半没什么好事。

“进去说。”李干事黑着脸道。楼道里人多眼杂,实在是不太方便。

周爷爷的继老伴忐忑地把李干事迎进了家门。

“李干事,您坐,我给您倒杯水去。”

“李干事,坐,前阵儿我回娘家,拿回来几个核桃,我去取去,给您尝尝。”周建民的媳妇正在屋里做饭,见到李干事,连忙上来打招呼。

李干事是谁她也是知道的,这阵子,家里的重中之重,就是走通了李干事的路子,把她亲儿子从下乡名单里换下来了。看到李干事进门,她直觉也是感觉可能是下乡的事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时候,就更要把和李干事的关系维护好了。这可关系到她儿子一生的命运呢。

周建民和周爷爷也都从卧室里跑了出来,紧张地望着李干事。

“不用了。”李干事木着脸摆了摆手,从上衣兜里掏了十块钱出来,放在桌子上。

“上次你送我的那些肉干,还有布,山珍什么的,都算上,差不折成钱的话,得九块多点,我给你十块,放这儿了。”

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李干事懒得坐了。

“这----,这------------”周爷爷的继老伴虽然在看到李干事的第一眼就知道大事不妙,也做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李干事的话,还是有点受刺激,脸当下就灰了。

求人办事送出去的礼,要是被退回来的话,就说明这事办不成了。

难不成,她的亲孙子真要下乡去吗?

天呐,这可怎么成?农村里条件太差了,她就是农村出来的,可是知道农村的苦,可不希望亲孙子又跑到农村种地去。

每天要下地,风吹日晒的,住的地方也不怎么样,很可能就是茅草屋。最可怕的是,医疗条件太差,有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来不及看大夫,,小病也能拖成大病。

本来都定好了呀,由周安下乡的,怎么又变了,这中间倒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杨大海从中……………一定是他,就是他!昨天一大早就跑到他们家属院闹了一大通,这还没完了,不知道又去哪儿闹了一通,保不齐是在哪儿碰到微服下乡的哪位领导了。

这个可恶的杨大海!天杀的哟!

可怜她的亲孙子哟,这可怎么办哟。

“你们家里,那个周旭,还有周光,不是追求进步吗,赶紧收拾收拾,后天,准备一起下乡。”没等周爷爷的继老伴开始伤感,李干事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这个炸弹火力十足,周家人当下就被炸懵了,齐齐楞了足有三秒钟。

“李干事,这里哪里的话?不是…………我们家就一个名额吗,下乡的是周安啊,咱们------都安排好了呀。”周爷爷的继老伴一听,肝都要颤起来了,这,怎么又有变动了?

她特意在“咱们”那停顿了一下,意思是,咱们可是一伙的呢,好处你都收过了,现在想撇清就撇清?

李干事一听,气得直咬牙。心说,怎么着,还是个沾不着啦,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

这个刘秀菊,托关系找到他,让他帮忙把知青下乡名单里周旭的名字换成周安。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一般就是家里内部协商好了,在他们知青办这里,反正有人下乡就是了,至于下乡的是谁,他们倒不是特别在意,再加上,对方送了点礼,他也就顺手推舟了,举手之劳嘛,帮着调换一下就是了。

哪知道,这两边根本就没说好啊,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

“你以前说,这两个都是你孙子,你们家里内部协商好了,下乡的人选用周安代替周旭,是吧?”

“对!对!对!”周爷爷的继老伴一听,赶紧点头。就是这么回事,没错。

“协商好了?那周安,是你亲孙子吗?啊?是你亲孙子吗?”看到对方睁着眼睛说瞎话,李干事也有点生气,声音不由抬高了几分。

“瞧您说的,周安虽然不是我亲孙子,可也是我从小养大的,跟亲的没区别啊。我待他,比自个儿亲孙子还要好呢。”周爷爷的继老伴这些年自吹吹习惯了,顺着嘴就秃噜出来了。

这下李干事就更生气了。都是千年的狐狸,还跟我玩聊斋呐,你要是拿周安当亲孙子,当初给我送什么礼啊?干吗拿人家填你亲孙子的坑啊!何着别人都比你傻,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了?

“我跟你说,你别跟我说这个那个的,反正吧,现在名单上,周旭和周光都加进去了,这下乡,他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要是不去的话,你家老头子的工作,可能就保不住了。性质很严重知道不?”

李干事伸出食指,指着周爷爷的继老伴道。

“不只他的工作保不住,你们一家都很危险,知道吧?”李干事想想这家子的幺蛾子,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强调了一句。

“这………这是哪跟哪儿啊?”周爷爷的后老伴双手一拍大腿,无助地坐到了地上。她嫁到周家这些年,也不过就是跟周家人玩玩心眼儿,老伴又吃她这套,所以,在家里也算是无往不利。可对上李干事,就有点不够看了。

一看李干事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她一下子就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再一想想,自己两个大孙子,都要被送到乡下去插队,瞬间就有点绝望了。

“别急,别急。”周爷爷毕竟是市里机械厂的一个小领导,好歹也算见过点世面,这年头,市机械厂,在一般人眼中,可是再好不过的单位了。他拍了拍老伴的肩膀。“赶紧站起来,有客人来了,蹲在那里,像什么话。”

他又转头,冲李干事一抱拳,“李干事,我们家这事儿,到底是碍了哪位的眼,还得请您指点,指条明路。”

周爷爷大概也猜出来了,多半是有人要为他亲孙子出头,把他们家盯上了。

幕后这人都能让知青办给他们家硬生生多加摊派俩名额,估计是个狠角色,应该来头不小。可儿子都下乡好几年了,也没听说他有这么牛逼的朋友啊。

李干事一听,赞许地点了点头,这还像个谈事的态度。

“你知道吧,就咱们南江报社的记者,昨天下午,采访了你孙子周安。他说,原来的下乡名额,定的是周旭。不过,你觉悟高,要求仨个孙子都下乡,到农村去,到贫苦的乡下去,支援农村建设。这篇稿子,后天就要登报了。”

李干事解释道。说起来,这不是他收钱不办事,是他也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这…………没有的事儿啊。”周爷爷也呆了。这报社的记者怎么瞎说呢?他怎么可能要求三个孙子都下乡。

“不是后天登吗,这报道能撤回来不?”周爷爷不由问道。

李干事翻了个白眼儿,他们知青办,管不到报社头上。

“刚开始名单上是周旭,这事已经得到了你们家属院好多同志,以及你们街道办孙主任的证实。孙主任还接受采访了,说周安和周光的名字是在你的要求下加上去的,并对你们家这种力争先进的行为进行了表扬。”

“孙主任这王八糕子,收了钱不办事,也不怕将来生孩子没□□儿!”周爷爷的继老伴一听,急得破口骂道。

知青名额是通过街道办发下来的,街道办那边她肯定也是走通了关系的。这位孙主任的家里她也是去过的,当时他收礼的时候乐呵呵的呀,怎么反手就捅她一刀呢?

李干事一听,脸当下就黑了。

什么意思?这是在指桑骂槐吗?

“好!刘秀菊,有你的!行!咱们走着瞧!”李干事拿食指指着周爷爷的继老伴,最后,气得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摔门而去。

他终究是干部出身,平时很少出粗口,一时竟没组织到合适的语言去骂街。

这个刘秀菊,也不想想,孙主任是收了她点礼,可是,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要么,就按记者说的那样,让周家当典型,然后周家三个孩子都欢欢喜欢喜地送下乡去,要么,就是把周家想让周安代替周旭的事情翻出来,到时候他和孙主任,包括周家,谁都讨不了好。

周家当了典型后,孙主任做为直属领导,也能吃上一部分红利。

不仅如此,周家多占两个下乡名额,到时候孙主任运作运作,就能给别人家省出两个名额来,没准哪家的孩子就不用下乡了呢,对孙主任来说,人情给谁不是给呢,还可以待价而沽。

对孙主任来说,既然事情翻出来了,肯定是配合报社的说法,对自己更有利。

就算周家闹到上面去,他们也是不怕的。无非就是刚开始以为就是周安自愿代替周旭下乡的,后来知道事实真相后,就在第一时间来纠正这个错误了。给周家加两个名额,就是对他们的惩罚而已。

当然,他相信周家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