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又不是后世,工作到处都是。周建民一家的工作都黄了,也只能在家里呆着了。

刚开始,他们也找过一些关系,无奈世情就这样,有大把的知青等着回城安排呢,僧多粥少,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然当初别人也不会非要使劲把周安的爷爷弄下去了。周爷爷一倒,周建民两口子的工作肯定会跟着黄。一下子就能腾出三个工作名额呢。

周建民母子对周安后面冷着脸的杨小峰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这位同志,快进来,快进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啊。

光看他冷着的脸就知道,这位和周安关系绝对不好,八成是来要帐的。

两人身量差不多,周安又是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哪怕为了给周安做脸,两人换着穿下衣服,也不能让周安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回家吧?

这位黑脸的穿的可是一身崭崭新呢。

还有,到人家家里坐客,就算不给个笑脸,也不会是这样一副欠他八百吊钱似的,这不明摆着不给周安面子嘛。

周安的爷爷当下脸也黑了下来。这人分明是来者不善啊。

“孩砸,你这是怎么了?”周安的继奶奶眼里闪着光,顶着周爷爷的黑脸,乐呵呵地拉着周安的胳膊问道。说呀,赶紧说呀。

我们都盼着呢。

周安低下了头,脸色要多丧有多丧。

“他不说,我说吧。我就是他下乡的那个村的村干部,本来呢,看着他年纪小,十几岁的年纪就离开家乡,也不容易,都挺照顾他的。周安,你说良心话,自打你到了我们大队,是不是大家对你都很照顾?”

杨小峰上前使劲推搡了周安一把。

周安一个趔趄,不由后退了一步,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头更低了。

“怎么着,不好意思说了,我替你说!你们也都听听!我们村里,有个集体制衣厂,因为他年纪小,看他也挺可怜的,小年年纪就要下乡,就照顾他,让他在厂里做仓管。结果,他可倒好,半夜里睡着了。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几只野猪,到仓库里一顿折腾,刚做好的衣服上,全他妈的猪屎猪尿的,脏的不行,还全是尿臊味儿。那可是刚做出来的一万件衣裳!这个还怎么卖?这个损失他总得赔吧?今天,我就是跟着他上门来拿钱的。他拿不出来,他家人总得掏吧?”

杨小峰气呼呼地说道。

“这………衣服洗洗不就行了吗?”周爷爷弱弱地道。

这人上门,明显着是要他来赔钱啊,他哪里有这么多钱赔给对方?

“你说得倒轻巧!这洗过的衣服,还能算新衣服吗?你当人家百货公司的都傻啊,看不出来?这洗过的,只能打折卖。一件要便宜一块钱呢,再加上洗衣服的人工,洗衣粉的费用,这一笔笔的,哪个不用钱?也就是我们厂长厚道,也不说都让他赔,厂子担多一半,让他少出点,可怎么着,一件衣服他得赔五毛钱吧。今天,你们拿五千块钱给我,这事就算了了,不然,这事没完。”

杨小峰是越说越气愤,嘴上唾沫星子乱溅。

“那………那些野猪呢………”周爷爷鼓起勇气问道。

肉也不少吧,一只不多打,就按平均两百斤算,有上五只,也得一千斤呢。现在市价一斤猪肉也六毛钱呢,还得要肉票。能糟蹋一万件衣服的野猪,五只打不住吧?

周爷爷觉得,周安这是被大队的人坑了。衣服做好了,应该是一件件叠好了放起来的吧,就算真的是上面的脏了,那摞在下面的呢?难道野猪还会一件件得糟蹋?那不成精了啊?

“我知道,你是想问那些肉去哪儿了吧?要是我们把野猪抓住了,也不至于这么生气,野猪在仓库里闹腾了一场,这小子居然啥也不知道,也没通知我们,最后这群野猪跑我们隔壁大队去了,被人家抓住了。整整十二只!你知道吧?十二只!”

杨小峰伸出两个巴掌,又伸出两个手手指,然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人家隔壁大队,一家分了二十多斤肉。我们连肉腥味儿都没闻着,还要看着隔壁大队的大队长来我们村里显摆。总之,这拿不出五千块钱来,这事儿没完。”

周安的头更低了。

“同志,我们家里,也没这么多钱啊。”周安的继奶奶道。太好了,太好了,简直是自周安下乡以来她听过的最好的好消息了。

最好这五千块钱压得周安喘不过气才好。

老天开眼呐。

至于让她赔?开什么玩笑?她只是个后奶奶而已,她就不信,她不赔,谁能怎么着她!

“你们家先凑凑,不行先给一千也成。”杨小峰这话一出,周安的继奶奶也楞了。这小子,牙口真好啊。

“这位小同志,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如今,他爷爷也下来了,他叔叔婶婶也没工作了,现在都是坐吃山空,实在是没能力帮他还饥荒。”

想让我们帮着还钱,门都没有。

“再说,我们把周安抚养到成年,能做的也都做了,总不能,让我们还要负责他一辈子吧?”

“话不能这么说,总归你们是一家人,我们公社社长和大队长一直想让我问问呢,你们家里是让人去支援农村建设的,还是去搞破坏的?我们有理由怀疑,周安就是你们安插在我们大队的特务!”

嗯?这怎么还越说越严重了。

周安的继奶奶能干出让继子家的孙子替亲孙子下乡的事,自然不是什么良善的主儿,她当即立断,“同志,在周安下乡前,我们早就和他,还有他爸,划清界线了!”

“奶奶,你…………”周安当时眼眶就红了,不可置信的看了后奶奶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周立峰,“爷爷,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然后是半晌的沉默。

“我知道了。”周安泪水涟涟。

“刘秀菊!”周爷爷腾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

在场的人都楞住了。

周安也连忙把泪水收了回去,前世,为了这个后老伴和继子一家,周爷爷可是没少找亲儿子一家的麻烦呢,如今怎么…………改剧本啦?

咋回事呢?

“当初周旭下乡的事,你问都没问我,拿安安替了你亲孙子。事情都发生了,我为了脸面,也就帮你遮掩了。就因为周旭和周光下乡了,大家工作都没了,你们就整天跟我闹。可当初要不是你出那幺蛾子,我的工作怎么会黄?我的工作要是不黄,他们俩的工作又怎么会黄?我当时也是让猪油蒙了心,会觉得建民就算不是亲的,也是我养大的,总会孝顺我,好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怎么样?啊?如今,你还要跟我亲孙子划清界线了,我看呐,你直接跟我划清界线得了。”

周安听明白了。上一世,周安代替周旭下乡,周爷爷工作顺利,自然和老伴继子一家乐乐和和的。

现在不同了,周旭周光都下乡了,他们工作也都丢了,周爷爷对这对母子来说,好像也没什么用处了,自然不用像上一世那样哄着了,甚至还有些怨怼也说不定。

周爷爷这是成功体会到了世态炎凉了,终于又想到亲儿子亲孙子了。

怪不得呢。

“哎哎哎,你少来这套。你们这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想玩金蝉脱壳呐,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这钱,你们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杨小峰一听,不干了。

“老周,你可别这么说,我嫁到周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样不是让我寒心吗?五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把咱们卖了都不够赔的。别说你现在工作丢了,就是没丢,你的工资也不够的,我这不是没办法嘛。”

周爷爷和后老伴又吵了起来。最后,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当天晚上,杨小峰只得气呼呼地回了招待所,临走放话说,一周内他要是见不到钱,他就给他们大队打电报,到时候他们大队长会亲自带人过来,问问周家是不是对他们乡下的农民有恶意。

周安晚上就留在了家里。

晚上,周安的爷爷和后老伴又吵了起来,也不知怎么地,双方有点火气,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

后老伴有儿子和儿媳妇在身旁,自然是不惧周爷爷的武力的,论人头,也应该是他们赢啊。

周安也不是吃素的,一看打起来了,肯定是要去给爷爷助拳的。

最后,在二比三人头不利的情况下,周安方大胜,直接把后奶奶,周建民和他媳妇都打趴下了。

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有了离婚的意思。

从周安的后奶奶那一方来说,这老周家马上就要有五千块钱的饥荒了,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看那个跟来的黑脸汉子就知道,这事不可以善了。老伴又没工作了,也不能再给他们助力,他们实在没必要再受周安连累。

从周安的爷爷这方来说,老伴和继子这是看他没啥价值了,平时没少给他脸色看。其实他早就不只一次地后悔了,以前没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以致于和亲孙子都生份了。如今,都敢趁着人多上手打他了。这日子还有过下去的必要吗?也就是今天周安在,他打赢了,可周安过几天还要回乡下的,到时候又怎么办?他可不想天天在挨打中过日子。

至于那五千的饥荒,不管他离不离的,也就那样了。周建民就是有钱有工作都未必指望得上,更别说现在没工作了。

周安对此肯定是大力支持啊。

“爷爷,你放心,以后你有我呢。”周安拍拍胸脯保证。

怎么说呢,这个爷爷,为人确实有些拎不清,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可他毕竟也养大了儿子和孙子,虽然有时候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可也不能说一句他哪里不好,就可以把以前的情份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老话怎么说来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虽然周安觉得爷爷并不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是单纯地因为自身利益受到了伤害而被迫做出的选择。

如今,趁着他和那对母子闹翻,他肯定是要把人拉过来的。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同志嘛。

原主的心愿是不希望他再折腾爸爸,只要他以后不受周建民母子撺掇,不跳出来闹事,从情理上说,他还是愿意给对方一个机会的。

周安从厂里请来了几个证人,当着证人们的面儿,双方签了离婚协议。特别注明,两个老人由各自儿子负责养老,离婚后不得纠缠。

于是,在周安回来的第三天,周爷爷和后老伴办完了离婚手续,刘秀菊带着儿子两口子搬了出去。

随后,周安换了身体面的衣服,买了点糕点和肉,去每个帮忙做证的人家里转了转。他还留了个心眼儿,请每位证人留下了书面说明,包括他这位后奶奶对他爸不算有抚养关系以及算计他下乡的事,都一一写清楚。还请他们签了字。

人心都是偏的,相对于周建民母子,大家还是更喜欢周安父子一些。证人都当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当然,周安给的礼也不算薄啦,每家两斤蛋糕,两斤大白兔,两斤猪肉。这年头,能一下子送出两斤猪肉,谁听了都得说这礼送得有诚意。

“老周,以后,好好对亲孙子,可别再作了。”想起周爷爷当初做的混帐事儿,老街坊们说话也有点不客气。

周爷爷点点头。

周安把爷爷托给舅舅一家照看,周安临走的时候,杨子恒搬到周家,顺便照顾周爷爷。

周安也跟表哥讲了,现在外面的风声有些变化,估计也就再过个一年半载的,没准他爸爸就回城了。甚至高考都可能重新举行,让表哥早做准备。

当然,别忘了注意他爷爷的思想波动,要严防周建民一家来吃回头草。有什么事,写信或者打电报电话。

周安当初动作太猛,直接把周旭和周光干下了乡,又间接干掉周建民一家的工作,以致于周建民母子大受刺激,撕掉了往日温情的面纱,可能是他们后来的作为确实刺激了周爷爷并且深深地伤害了爷爷,又或者是,周安在那场二比三的战斗中利落的身手镇住了爷爷那颗躁动的小心脏,据杨子恒说,刘秀菊离婚后,家里日子过得也不太好,后来还真找回来过,想着再续前缘,周爷爷果断地拒绝了对方。

一年后,,周爸爸平反,回了城,恢复了教授工作。没了周建民一家从中捣乱,一家子的日子还算平静温馨。

可能是意识到以后还要靠亲儿子亲孙子养老,周爷爷开始小心翼翼得维持和儿孙的关系。

老了老了,还要看儿孙眼色过日子,什么滋味,估计也只有周爷爷自己清楚了。

要说周爸爸和周安心里没有疙瘩,也不太可能。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可能像没存在过一样。

只能说,难得糊涂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接受了原主的谢意,周安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