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么?”

“外面好像下雨了!”

短暂的灯光与音响俱停的时刻,姜恬恬听见场馆棚顶响起噼噼啪啪的落雨声?,同时传来?隆隆的闷雷声?。

前后左右都有人起身顾盼,姜恬恬在?黑暗里?也?有些心慌:这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她长这么大,其实没有这么晚还待在?外面过,而且她没有带伞,也?不知道人这么多,散场时她能不能找到舅爷爷……

场馆里?的不少观众,也?有跟她近似的心情:看了一晚上的表演,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疲惫了,开始慌乱自己没有带伞,开始担忧万一等会儿出去打不到车——

从音箱中流淌出来?的音乐,一瞬间驱散了在?他们?心头的阴霾。

场馆的音响系统由数十只线阵列音箱组成线性扩声?系统,又有十余只超低音箱、数只舞台返送音箱和舞台监听音箱构成强大的扩声?系统。

一个个黑色音箱低调地排列在?一起,堆叠于?舞台之下,而围绕着椭圆形舞台的大屏幕,更是吊挂着九串线性音箱,乍一注意到,宛如片片渊渟岳峙的黑色悬崖。

最初是钢琴声?,点点滴滴,婉转清丽,当它从那黑色悬崖上倾泻而下时,就像江南千丝万线的雨从云天坠落,霎那间将所有观众笼罩其中。

紧接着,从椭圆形舞台吊顶缓缓垂下五条透明卷轴,灯光打在?上面,仿佛落下五面茜素深红的纱帘。年轻的练习生们?已在?舞台中央摆好姿势,而观众们?也?发现,在?舞台下看着平平无奇的黑衣,在?朦胧红纱映衬下,红与黑竟烘托出一种深沉酷烈的美感。

“乌篷悠悠随流南下/停靠在?那月下人家/客栈里?留一盏新茶/为?与来?人叙话……”

伴奏中的鼓和木吉他开始进入,江南烟雨中的楼台亭阁迤逦浮现,而练习生们?也?在?此时依次开始了跳舞,仿佛一群沉默的少年侠客踏着雨入场。

“曾忆江湖数载年华/少年英侠唯一个他/当年他轻裘白马/以天地为?家……”

和叶榆歌他们?组甫一出场,就由叶榆歌夺走了全部注意力不同,这一组的表演就像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卷,黎乔甚至并没有拔剑,每个人都有发挥的空间,少年们?的舞姿在?台上悠然?绽放。观众们?仿佛一一看清了雨中那群侠客的脸,他们?中有的脚步轻捷,有的笑容微漾,有的神色郁郁,有的满面沧桑……

等到黎乔真正踏节起舞时,他眼睑微垂,全神贯注,每一个动作都合乎法度,每一步都踏在?鼓声?上。

他的绝对专注造成了他周围几乎有一层真空地带,水泼不进,又令人油然?生畏。观众不由自主?身体?前倾,屏住呼吸感受这种内心的震动,他们?在?心里?不自觉将这场和上一场对比,忽然?发现上一场美则美矣,却给人一种在?拼命祈求、试图夺取自己注意力的声?嘶力竭感,这潜意识的感觉本来?并不明显,坏就坏在?前后两场挨得太近、黎乔又表现得太从容自我,给了他们?过分鲜明的反差感。

姜恬恬偷看身边的短发小?姐姐,刚才?她在?语音里?夸了叶榆歌一大通,说“他总是这么努力,永远在?学习新技能,舞剑虽然?看不懂,就是能被他做得好美好美,喜欢他很值得……”巴拉巴拉,这会儿,她也?挺想听听小?姐姐对黎乔是怎么评价的。

没想到自从黎乔开始跳舞,短发女生放在?耳机上的手就停住了,她几次想要张嘴说话,却又在?下一秒又被吸引了注意力而忘记了,以至于?涂了漂亮口红的嘴唇翕张几次,姜恬恬依然?什么也?没听到她说。

姜恬恬正偷偷瞟她,发现她忽然?放下手,呼吸略微急促,倾身一把抓住了前排的座椅靠背!

咦,这是怎么啦?

“别再看我了,”短发女生声?音沙哑,目光仍然?紧紧锁定着舞台,说话的对象却很明确,“你家爱豆都开始舞剑了,不看看?”

“啊……啊,对不起!”姜恬恬瞬间闹了个大红脸,赶忙扭过头去看向舞台。

而这一看,她的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

这首曲子前一分半钟都是相当舒缓柔婉的,直到一分五十秒进入间奏,响起了一段笛声?。

笛声?在?这里?简直是神来?之笔,清越空灵、又飘逸潇洒至极,听得姜恬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而最让人震撼的还不是这里?,是黎乔终于?拔出了他背上的剑。

照理说,从踏上舞台时黎乔就提着剑,打扮又与叶榆歌截然?反面,观众早就对他要表演舞剑做好了心理准备,正常情况下,不该有太过头的震撼惊异感才?对。

然?而在?茜素深红的纱幔围拢中,黎乔挥剑斜切而下,像在?瞬间用剑光劈开了整个场馆的混沌!

那柄长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周围竟然?萦绕着雪似的光芒,剑身中段系着一段黑色绸带,那似乎是临时从黎乔的发带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粗砺的毛边,布料的细丝在?风里?鼓荡飘散,在?绚丽堂皇的光影下显得摄人心魄。

系统:“超级黏合剂,时效三分钟,五十点数,盛惠~”

场馆外是漆黑的城市夜晚和漫天大雨,场馆内响彻悠扬飘逸的笛声?,观众们?惊恐地发现,从舞台中央爆发的剑气如海潮一般朝他们?涌来?,奔驰的浪花在?黑色悬崖下被击碎,他们?好像被拖进波涛起伏的深海,翻腾的白沫从四面八方将他们?淹没。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观众们?控制不住地脸色发白、牙关?打战,剑光如潮水般落下时,剑锋切开空气的声?音就像神魔降世、万鬼哭号,让他们?连从座椅上逃跑的勇气都失去了。

然?而当三十秒间奏过去,温柔人声?重新进入旋律,黎乔剑势收敛,脊背舒张,观众们?才?如梦初醒:这只是一场表演,黎乔根本就不可能从舞台上飞身出来?伤害他们?。

只是摸摸后背,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感觉比刚玩过一场大型VR体?验还要刺激。

——好吓人,但也?真的有点爽!

如果以大脑分泌多巴胺的多少为?依据,做一个人类快感排名,那么撸猫撸狗就是30个单位,通过考试是185个单位,彩票中奖是750个单位,而劫后余生是1000个单位。

等观众们?回过神来?,那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让他们?格外亢奋,满场的疲惫和昏昏欲睡一扫而空,他们?双手圈在?嘴边,大声?喊着黎乔的名字。随着音乐再次变得高亢,黎乔剑光又起,他们?甚至神采奕奕,各个脸上带着点跃跃欲试——

安全无痛又刺激的精神过山车,谁不想再体?验一回呢!

而黎乔也?不复众望地,再次长剑一起,剑尖乱颤,如同在?武锋面前使出过的那一招一样,剑身霎时间化作数十个剑尖,而那萦绕舞台的卷轴终于?在?这一刻再次起了变化,朦胧红晕悉数退去,化作漫天从天而落、鲜红如血的花瓣。

因为?是直播,选手们?不需要在?后台等待,表演过后直接坐到离舞台最近的两排座位上。

叶榆歌坐在?离舞台最近的第一排,他穿着厚重的宽袍大袖,因此扭头颇有一点费力——但他更不想再看着台上了——他望着全场观众们?几乎全部自发兴奋到泛红的脸,听着场馆内如山呼海啸般的“黎乔”呼喊声?,瞳孔闪过浓浓的阴翳。

赵泽煜坐在?他身后,懊丧地说:“怎么可能,他的剑明明就……!”

叶榆歌这时候烦得厉害,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目光情不自禁再次投向导师席,果然?,沈沨眼中清光流转,正满蕴柔和温存地停留在?台上那人身上。

那一瞬间,叶榆歌心头几乎腾起一股烈火,手指关?节捏得咔咔直响,燥热从他的五脏六腑冲到头顶,瞬间竟产生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忽然?见刚才?还视他如无物的观众们?,此刻齐刷刷把视线投向了他,一个个眼睛瞪圆惊恐万状,唯一一个反应够快的喊了出来?:“危险!”

叶榆歌全凭本能回头,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响。

黎乔那拿半根发带在?断剑上随便一系、就能让被损毁掉的剑完好如初的手段,叶榆歌原本已经?放弃探究了,毕竟他是个极度现实的人:别管怎么做到的,反正人家就是补好了,原因可以事后再去查,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扳回这一局。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手段居然?坚持不了多久就失效了,而且这半边断剑,不偏不倚、就冲着他的方向,裹挟着杀气腾腾的剑光,朝他的面门?奔袭而来?!

一瞬间叶榆歌的瞳孔缩到了极限,他背上冷汗如瀑,可是那断剑速度如光如电,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躲得开!

死亡女神的吟唱在?他耳边轻响,这一秒钟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叶榆歌发现自己后悔了,后悔不该指使赵泽煜弄断他的剑导致自食苦果,后悔不该让唐宛杨弄出大动静惊动黎乔,他甚至开始后悔,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把黎乔当成敌人!哪怕他是……

咄。

几乎是轻不可闻的一声?。

筋络分明的白皙手指拂过,后面露出黎乔的脸。

黎乔的发带在?极其尖锐的啸叫里?散开,他的黑发飞舞,唇边带着一丝近乎妖冶的笑容。

他用一种叶榆歌认知里?根本不可能的速度追上了断剑,并用几根手指就将它从他面前拂开了,轻盈温柔,动作就像拂开雨伞上的积水。

“果然?有主?角光环,杀不掉。”黎乔不无遗憾地和系统说。

“所以主?人选择在?暴露之前先?帮他挡掉,超机智哒!”

一主?一统说起“杀不杀”就像“今晚上吃什么”一样平淡的讨论,如果被叶榆歌听见,恐怕他又要绝望一场。然?而此刻他一无所知,只看见黎乔的手指被剑锋割出一道口子,血花如雨水在?他面前飘散。

他眼神失焦,本能追逐着黎乔的指尖,急促地喘着气,没听见自己喉咙里?咕咚一声?。

正当此时,音乐接近尾声?,歌词唱到了最后几句,台上练习生们?收束的舞蹈动作依然?流畅若流水行云,衣袂在?赤红的落花雨中如燕尾飞掠。

“鲜衣怒马遍历这江湖风霜/难掩锋芒/少年英雄要在?这三千里?名扬……

不畏世间魑魅魍魉/他心中是魔是佛又有何妨?”

整个场馆轰然?开始鼓掌,掌声?和尖叫瞬间将所有杂音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大概一小时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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