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栩又做梦了。

这一回她梦到自己在一个满是眼睛的世界,曲清将她救了出来。

这是回忆,明栩清楚的知道。

在曲清掐她脖子之前,还救过她。

曲清救人的模样可真漂亮,单薄的背脊挺的笔直,眉目冷肃,站在她面前就如同把尚未出鞘却已经能看出锐利的翁鸣宝剑,明栩在心里想,那般的无穷强大法力她不知要多久才能达到。

伴着这个想法明栩缓缓睁开了眼。

身下的金丝楠木床柔软舒适,她把脸沉沉的埋进鸭绒枕头里。

短短五天,原本简陋的竹楼就变了个模样,所用无一不精。

四五百岁时的小明栩用惯了好东西,现在的明栩在四五百岁的记忆影响下,睡不惯干硬的竹床和枕头,便委屈兮兮的让曲清给她换。

曲清第一天给她换了床和枕头。

第二天给她换了书柜书桌。

第三天给她添置了梳妆台。

第四天给她多建了栋小竹楼,专门用来洗澡,皂角花瓣精油一应俱全。

当然,明栩后面几天发现了曲清似乎脾气很好,聪明的小龙崽在打探到曲清的底线之后便张狂起来,嚣张的让曲清帮她做这做那,直直的踩到了威名赫赫的幽冥鬼君头上,无法无天,用她的钱还用她的人,并且毫不愧疚。

明栩本着两人迟早要和离,不使唤白不使唤的想法,这几天过得很是舒适。

唯一让龙不太舒适的是曲清每天都要按着她给她擦药。

据说是为了替她调理经脉,护星留了两种药,内服外敷,内服的药曲清每日顺手加到饭菜中,外敷的药小龙崽前几天没什么力气,只能曲清代为涂抹,后来小龙崽有了力气,可小龙崽不喜欢涂,这药膏涂抹之后皮肤上会有火辣辣的冰凉感,小龙崽对这种感觉很是抗拒,熊孩子自然不会自己去涂讨厌的东西,还是只能由曲清代劳。

只是每次都需要下点力气才能按住乱动乱窜的小龙崽。

曲清握着药到明栩面前,明栩就开始生气了。

她变回龙形开始四处钻试图将自己藏起来不被曲清发现,待被曲清从床底下捏住后脖颈揪出来之后又要将自己甩来甩去,这几日小龙崽不止胖了也长长了些,大尾巴乱挥,四周的瓶瓶罐罐被打倒到地上,惨兮兮的滚来滚去。

明栩嚷嚷起来:“我不要擦药!你这是虐待!”

曲清没有理会她,面不改色的一手按住小龙崽一手上药,完全忽视了小龙崽的鬼哭狼嚎。

待涂抹完之后小龙崽反而绕成几个圈蜷缩起来,小脑袋搭在身子上抽抽搭搭的,委屈的不行,明明是竖瞳却被她睁的瞳仁圆滚时不时就要瞪收拾房间的曲清两眼。

直到曲清拿来一罐子香味四溢的果酒来。

那果酒用价值不菲的镂空琉璃盏盛着,在镂空处隐约可见淡白的玉液琼浆翻滚,光看看就格外雅致。

还没开盖,飘逸的味儿就氤氲了满屋子。

明栩闻闻味儿就觉得浑身都舒服了不少。

这几日曲清除了照顾她,看书,就是在倒腾各种仙果,明栩起初还不知晓她在干嘛,待这果酒出来才明白。

她吸溜一下,目光直直的望着曲清手里的酒,等她拿过来。

可曲清却略过她,只将酒放在桌子上,然后沉浸的看起了书。

明栩等了一会等不住,偷偷从床上爬去桌子上想要偷喝,刚抬个头就被曲清压了下来。

“小殿下身子未愈,这酒浓度高,你闻闻就好,此酒香能缓解身体不适。”曲清语气冷淡,还顺手给酒下了个结界,免得小龙崽来偷喝。

明栩觉得曲清说的不是人话,哦不,鬼话。

这么香的酒!不准喝只准闻??

但任她怎么折腾那个结界却都打不开,明栩也只能怏怏的躺在酒旁,毕竟这个味道确实令她舒服了许多,舒服到躺着躺着又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的地步,甚至在睡梦中还翻了个身露出肚皮来。

明栩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人,只有一盏灯照出她的影子。明栩迷茫的眨眨眼,却闻到一阵酒香,转目一看是桌子上还未被扯走的镂空琉璃盏,外面的结界已然消失。

明栩抬手将琉璃盖打开,更为浓烈的香气溢出,她仅闻闻就觉得自己快醉了,馋虫也被一块儿勾出来。

她似做贼般左右四顾,见确实不见了曲清才放心下来,给自己酌了一杯一饮而尽。

仅这一杯就直接令她当场昏睡过去,再醒来时便醉眼朦胧,两靥飞红了。

明栩觉得自己到了一种十分玄妙的境界,她感觉自己很清醒,身子却不听使唤东倒西歪,轻飘飘的没着力点,一路扶着墙出了屋子却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

她索性就这么躺着任凉风吹在自己脸上,左顾右盼间却窥到了曲清坐在假山上的背影,于是就势变幻成一条小胖龙,醉醺醺的飞过去缠上了曲清的手腕。

她的动作笨拙,尾巴也不听使唤的乱跑,她想往上,尾巴却向下走,明栩没撑住,从曲清手腕上一路滚下来摔到了她大腿上。

小龙崽滚的脑子有些晕,仰面朝天挣扎了几下,却因为身子太胖没能起得了身,扑棱棱的像条溺水的小胖鱼。

曲清目光没离开书,手精准的捞起小龙崽将她放到面前书桌上。

却不知碰到了哪儿,小龙崽突然软绵绵的“呀”一声,随即浑身透着光泽的鳞片间都泛起了淡淡的粉。

“你不要碰我尾巴!”小龙崽喝醉了酒,只觉得尾巴被触碰的感觉奇奇怪怪,挥开曲清的手,气呼呼的说道。

曲清收回了手,又接着低头看起书来,眸子半垂的模样,矜贵又冷漠。

明栩却见不得她不理自己,小龙崽四五百岁时最爱做些顽皮的事引起他人注意,有她在的地方就没人能丢下她去做别的事。

明栩跳起来,这次动作难得灵敏些,一下就跳到了曲清的书上,将她的视线占据了个正正好好。

她缠上曲清的手指,将龙头对准这本书,一字一句的读起来:“她俩一块儿躲到葡萄藤架下,滚作一团,粉汗湿罗裳①,半似含羞半推脱②,尽做些则个风月事……”

明栩顿了顿,又仔细看了两遍,再后头的内容越发的惹人面红耳赤起来,隐隐约约透过单薄的书页还能见着一两张被墨染黑的图画,依稀可见人影相交。

明栩看了恨不得叉腰质问:“你怎么背着我看这些个东西!这封面上不是光明大辞赋吗?”

曲清没回话,明栩看一眼她高风亮节坦坦荡荡的姿态,又把话一改:“你怎的□□光明正大的看这些个银词艳曲!”

说着说着,脸上又泛起些红,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起来,眼睛却时不时还要假作不经意的瞟过书本。

曲清把书放下,黝黑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淡声问:“喝酒了?”

明栩闻言有些心虚。

曲清叮嘱过她身体未痊愈,不要喝酒的,可那果酒实在是太香了。

明栩心虚了一会却想到自己是占着理的,嚷嚷起来:“你是不是在转移话题?”

曲清看小龙崽胡搅蛮缠的模样,唇角像是微微弯了弯,她说道:“这书不是小殿下买的?”

曲清这几日看的都是小龙崽那日给她买的书,鬼界的话本子与人界的不同,鬼界更加开放,话本子也写的奔放,但为了外边好看高雅,往往都是取些正紧名字,甚至有恶趣味的还会写个诗集辞集,一打开里面却放目望过去都是春光。

明栩不知这回事,她随意挑了几本送给曲清当礼物,曲清这么多年清心寡欲,看这样的话本子都一本正经当个故事,搞的和看清净经一样,也就导致明栩现在才发现。

可小龙崽不记得她给曲清买礼物的事了,将信将疑的问:“是吗?”

曲清点点头。

明栩这才勉强相信下来。

“那我错怪你了,可是你也不准怪我喝酒”,明栩理不直气也壮的说道。

曲清在小龙崽七寸的位置探了探她的脉象,见一切正常,没什么表情的点头。

小龙崽却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灵光一闪。

她认为自己和曲清之间横峦着的就是曲清为什么要掐她脖子,今夜时机正好,何不借这个机会说清楚?

这么多天来曲清对她实在是太好了,一开始醒来的一刀两断和离的想法随着这几天的照顾已经减少了许多,她观察了这么久,曲清一点儿也不像暴力狂,更没有什么糟践人的行爱好,她自己这么多事儿还娇纵任性,曲清也没有一点不耐烦,尤其她做的饭菜实在好吃,每日变着花样总让她迫不及待的想吃到下一顿,若让明栩离开还是有点舍不得。

这么想着,明栩说道:“可细究起来还是我稍微不占理那么一点点儿,这样吧,给你个机会解释一下为什么掐我脖子。”

曲清看着小龙崽用胖乎乎的尾巴比一点点的模样,觉得娇憨的有些可爱。但她没有回话,这事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

明栩等了许久不见曲清说话,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太闷了,她幻化成人,趴在桌子上撑着腮,郁闷的瞪着曲清看。

少女两腮粉白,双目朦胧含醉,一身轻软绫罗于身,这么认真盯着人,像颗刚成熟不久的蜜桃,浑身都散发着不自知的诱人气息。

曲清也回视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心口微痒,带来难言的酥麻感,小龙崽的头发松松绾着,偶尔有一两缕溜到脸上来,她弯了弯手指,居然涌上来些替她撩头发的想法。

曲清错开眼神,垂眸看着桌子上的茶,还是淡声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确实打伤了小殿下。”

“不管原因为何,我会尽力补偿小殿下的。”

明栩有些生气。

她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傻,连解释都不会解释一下!她是不是早想好了要和小龙崽离!

想到这,明栩忍不住烦躁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然后摇摇晃晃的撑起被酒意浸润的软绵绵的身子,走到曲清面前,一个没站稳又不小心跌到了曲清腿上。

曲清无奈的把小龙崽扶坐起来。

小龙崽却醉眼朦胧的盯着她,最后恶狠狠的在她侧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骂道:“你气死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