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

作者:叶清嘉

翌日一早,姜韫迷迷瞪瞪睁开眼,身侧已是空荡荡了,榻上只余些许余温。

锦瑟在榻边一见她睁眼便忙不迭道:“娘子快些起身吧,时辰不早了,该去老夫人院里敬茶了。”

姜韫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浑身酸软无力,不由暗地啐了沈煜一口,又半阖着眼问:“他人呢?”

“一早便去院子里练剑了,还留话吩咐奴婢们毋要扰了您安睡。”锦瑟轻声答。

姜韫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伸手往架子床里侧枕边的缝隙探过去,待摸到那只匕首才松了口气,又将锦枕往里压了压。

她刚收回手,便见一身骑装的沈煜提着剑进来了。他逆着光一步步走近,让她恍惚想起前世他满身血污提剑闯进兴庆宫的时候。

“醒了?怎么不再睡会儿?”沈煜将剑放回剑鞘,递给了身后的小厮让他放回兵器架子上,又接过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姜韫望着屋内那一方搁兵器的架子发怔,闻言抿了抿唇没作声,只摇了摇头。

沈煜打量她几眼,又进净房去沐浴更衣了。

姜韫便也起身去净面梳妆,一面揉着腰心一面在黄花梨如意云纹的妆台前坐下。侯府自打建府并无主母,这婚房里的妆台还是她的嫁妆,与那方兵器架子不远不近地搁在一块,气质迥然,倒像是在两相对峙。

锦瑟见时辰不早,叫秋竹进来一道为她梳妆。梳好发髻后又开始添妆,自是比不得昨日大婚时繁复的,却也样样不落。

沈煜沐浴过后便出来了,身边服侍他的侍者捧来干净的外袍为他穿上。他侧头时闻到一股清淡的幽香,遂低头轻嗅,果不其然是衣裳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侍者在一旁见他微蹙了眉不由有些紧张,赶忙解释道:“是夫人熏衣袍用的熏香,许是搁在一处沾染了些许。奴婢再去取一件给您换上?”

姜韫闻言顿了一下,自妆台上的一方联珠纹黄铜镜里望过去,见沈煜披着一身藏青色广袖圆领袍,摆手拒绝了侍者更衣的提议,又接过漆盘上呈着的青白玉梁金筐的蹀躞带,将之束在腰间。这身行头比昨日那件绛红的喜袍更衬他,显得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沈煜穿戴完毕后,姜韫这厢还在描眉。

细细的柳叶眉经螺黛点缀愈发俏丽。他移步过来,在一旁安静地看了半晌,琢磨着日后享一享闺房画眉之乐,奈何描眉的步骤一概入不了眼,全顾着欣赏美人儿了。

姜韫察觉他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兀自垂着眼不搭理他,只等他耐心耗尽自行离去,却不料他耐性倒是极好的,半晌没挪地儿。

沈煜头一回见她梳妆,自然是怎么也瞧不够的。他一面悠然自得地欣赏,一面嗅着鼻间若隐若现的清香,只想让这时辰走得再慢些。

姜韫到底有些不自在,低声催促锦瑟快些。末了,又起身换上一身竹月色的高腰襦裙,外罩黛色夹袄。随后,跟着沈煜一道去李氏的院子敬茶。

到底还是耽搁了些时辰,姜韫进去之后便先告了罪。

李氏坐在上首笑得温和,丝毫不见怪罪,在她按着规矩敬了茶后,便忙不迭拉她坐在身边,问她初来侯府可还习惯,又道若是有何缺了短了只管和她讲。

姜韫含着笑一一答过了,倒是真心实意觉得和李氏相处起来心里很是慰帖。

“昨夜睡得可好?”李氏又温声问。

姜韫下意识侧头睨了眼身边静坐喝茶的沈煜,抿了下唇,转头答:“尚好。”她今日揽镜便见眼底的乌青了,昨夜压根儿就没睡几个时辰。

李氏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心底发笑。昨夜她可都盯着呢,四更天了才叫人烧水送进去。这小子天不亮还破天荒地在院子里练了好一会儿剑,跟劲儿使不完似的。

李氏拉着他二人说了会儿话,听闻他俩还未用早膳,便又吩咐人端上来几道热腾腾的小菜,让他俩留在她这儿进一些吃食,再去宫里复命谢恩。皇帝金口玉言赐的婚,礼节上总要进宫去谢一谢恩。

两人用过早膳后遂一齐告了退,刚走两步,又被身后的李氏叫住了:“御之,你腰上的玉带松了。怎么系的?毛手毛脚的,不像个样子,这还得进宫面圣呢。”

沈煜闻言低头瞧两眼,正准备伸手去扣,便又闻李氏道——

“娇娇,你帮御之理一下,在腰后他瞧不见。”

姜韫怔了一下,犹疑了一下伸手去摆弄那玉带,触到他腰间硬邦邦的肌肉,动作有些僵。她实不是伺候人的料,半晌也没折腾好,在李氏的注视下有些脸热。

正懊恼时,沈煜伸手过来,摸索了一下将之重新扣好了,侧头低声对她道:“夫人可要勤加练习才是。”

姜韫忍不住瞪他一眼。

要不是当着李氏的面,她瞧都懒得瞧一眼。还勤加练习呢?□□做什么春秋大梦。

沈煜压着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拉着她一道告辞,出了李氏的院子。

进宫去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二人出府后便上了马车往大明宫去了。

姜韫掀起车帘往外看,兴宁坊的一切于她而言尚是陌生的。寒冬腊月里街上行人来去匆匆,许是这宽阔的马车太华贵,一路上引起不少人注视,她望了一会儿便放下了车帘。

刚坐正,便闻耳边低低一声轻唤,似将这二字在唇齿间研磨——

“娇娇。”

姜韫浑身一哆嗦。

“是夫人的小字吗?”沈煜颇有兴致地问。这小字倒是和她的性子相去甚远,要不是适才听李氏便这般唤了她数回,还真不太相信。

“……侯爷还是叫妾四娘或是韫娘吧。”姜韫僵着声道。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她父亲当年随口取的小字。李氏自打从祖母那儿问来了,便时不时这般唤她。这名字在李氏口中尚能接受,到沈煜嘴里简直听得她头皮发麻。

沈煜闻言,轻轻颔首,以示他听见了。

姜韫稍稍松口气。

自是听不见沈煜在心里又默念了好些声。

马车一路载着二人翻涌的心绪,四平八稳地驶向薄雾笼罩的大明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