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

作者:叶清嘉

姜韫脸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不气了,你先松开我。一夜未归,谢府也该担心了。再?者,还得?回去瞧瞧表妹。”

沈煜不松,道:“着人去传过?话了,言你回城北姜府了。你那表妹有一家子人围着转,你就不能顾一顾我?”

她无言以对。

他隔着衣裙轻抚她脊背。

姜韫又道:“这衣裳都皱了,穿着太难受了,得?赶紧回去换。”

沈煜动作未顿,接话道:“已经吩咐你的侍女去谢府取干净衣裙了,估摸着再?有片刻便至。”

她一时不知该夸他周到,还是骂他心眼多。

果不其然,不多时,锦瑟便取来她惯常穿戴打扮用的衣裙首饰,一应俱全,连沐浴用的皂荚也带了些。

姜韫索性不再?管沈煜,兀自叫人烧水送进来,进了净房褪下衣裳沐浴。

热气腾腾的水汽蒸上来,勾得昨夜旖旎的画面在脑中闪过。

她闭了闭眼,轻声问伺候她沐浴的锦瑟:“他何时吩咐你回谢府取衣裙的?”

锦瑟一面为她绞头发,一面道:“娘子还未醒的时候。侯爷生怕吵着您了,还是用手比划的呢。”

姜韫阖着眼不作声了。

片刻后,她又睁开眼问:“谢府如?何了?锦娘还好吗?”

“好着呢。”锦瑟答,“服过?安神的汤药便睡下了,奴婢离府的时候还未见醒呢。不过?谢家二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扬言要收拾宋二郎。”

“能不气吗?自家千疼万宠的宝贝疙瘩,险些给奸人糟蹋了。”姜韫蹙着眉道,“锦娘受惊不小,这事儿还是怪我大意了。”

锦瑟闻言,轻声劝慰她:“娘子毋太过自责,千错万错是那宋家二郎阴险下流,不是个东西。”

姜韫咬了咬牙。

“也亏得侯爷碰巧来得及时,不然真真?是焦心。昨夜侯爷发脾气揍得?宋家二郎满地找牙那架势,瞧着还真?令人发怵。”锦瑟心有余悸地道。

姜韫垂着眼没接话,自水中抬起纤细圆润的手臂,捧了些热水往露在水面之上的肩颈浇去,带起一片水声。

锦瑟见她神情平淡,不由问:“娘子不怕吗?”

“怕什么?”姜韫顺着问。

“娘子您胆子大,奴婢平日里连抬眼瞧侯爷都不敢呢。虽则侯爷待您真心实意的,可动起手来当真?是骇人得紧,瞧着就不像是怜香惜玉的主儿,奴婢总怕他手上没个轻重弄伤您了。”锦瑟轻声道。

姜韫忍不住扑哧笑了,安抚她道:“他有分?寸,行军打仗又不是全靠蛮力。”

锦瑟垂眼瞧她一身的红痕,觉得?她这话很没说服力,遂沉默了下来。

姜韫猜到她在想什么,扭过头来问她:“你当真?不考虑嫁人吗?”

锦瑟不知为何她此时又提起此事,摇了摇头,道:“娘子的婚事还一团糟呢,奴婢怎能离开您?”

姜韫轻叹一口气,不再?多言了。

锦瑟取来干净的里衣服侍她穿上。

姜韫脚踩在鞋履上,皱了眉:“得?赶紧回去才是,在这驿站住着像什么话。”

一应摆设皆参差不齐的,粗糙得?紧,委实是住得?难受。

“奴婢在外间候着的时候,听侯爷的几位侍从谈笑,言侯爷要在城北置办宅子。”锦瑟说着顿了一下,又道,“说是已然挑好了几处,就等您亲自来过目敲定了。”

姜韫怔了一下:“他难不成还打算长留在关东了?”

“倒也不是,说是专门给您置办的。那几个侍从倒苦水呢,原先跟着侯爷,住哪都是住,从没见侯爷挑剔过?,这次置办宅子条条框框一大堆,半点差错不能有。奴婢凑过?去搭了几句话,一听,可不就是依着您的喜好来置办的。”

姜韫闻言半晌没作声。

锦瑟觑着她的神色,也拿不准她心里是什么想头。

恐怕连娘子自个儿都拿不定主意。

她心里要是一清二楚,昨晚在画舫上又怎么会喝那么些酒?

锦瑟暗怪自己想太多,不论娘子最?后拿什么主意,她只管跟着好好服侍她便好。

姜韫穿戴好衣裳,出了净房。

正堂内,沈煜坐在桌前,闻声抬头望过?来。

他面前的桌上摆了好些热气腾腾的菜肴,样样精致,盛着菜品的碗碟也是一整套的青瓷,与这简陋的驿站厢房有些格格不入。

姜韫闻着香气,顿觉有些饿了,遂坐过?去与他一道用膳。

沈煜待她入了席才动筷,给她夹了筷软糯的蒸糕。

“昨夜让郎中给你搭过脉了,并无何不妥,只饮食上要稍注意着些,忌油腻少荤腥。”他一面给她夹菜,一面道。

姜韫闻言抬起头瞧了一眼。她睡得太沉,连郎中曾来过都不记得了。

她檀口微张,想说些什么又作罢,闷头用膳去了。

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色,点心羹汤皆精致得很,照着她的口味和习惯来的。

她瞥见沈煜并未怎么动筷,顿了顿,望着这一桌菜道:“侯爷不必如?此迁就我。”

沈煜却道:“我吃什么都一样。先时便垫了些吃食,并不饿。这桌菜便是给你准备的。”

姜韫沉默下来。

她衣食住行样样讲究,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矜贵病,改也改不掉。前世还被御史弹劾铺张浪费,不堪为中宫之主,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国母应以身作则倡导节俭。

她思及那个卖花的小娘子,一时间心下复杂,没了胃口。

沈煜见她未吃几口便搁了筷,不由道:“这菜色若是不合口味,叫人来换几道?”

姜韫抬眼望着他,忽然问:“御史们弹劾我铺张浪费之事,侯爷还记得吧?你这般纵着我,岂不是助纣为虐?”

他微皱了下眉,道:“你在意那些老腐朽作甚?让他们骂去。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不就是用来养着你的吗?又不是偷了抢了他们府里的银钱,管得真?是宽。”

她有些怔然。

沈煜发觉她压根儿就没拿自个儿当他的人,姜家养着她,她觉得?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换成是他,就成了他纵着她铺张讲究了。

“什么叫纵着你?我娶你进府又不是让你来受委屈的,你先时在姜家怎么过?的日子,到了我这儿照旧便是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味儿,皱眉又问,“是不是换成崔九,你便不觉得?迁就了?”

姜韫掀起眼皮子,定定瞧着他,好像忽然明白他为何会对崔九耿耿于怀。

士庶如?天隔,他一路攀上来,定然遭受过数不尽的冷眼和鄙夷。

那些嘲笑他出身的世家子又有几个有他的本事和能耐呢?

在她眼里,连崔九都尚不能望其项背。

“侯爷真真?是奇怪,我让你不必迁就我,又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你不提,我都要忘了崔九这号人了,偏你屡屡提起。难不成真?要我换做是崔九的夫人,侯爷便开怀了?”姜韫睨着他,淡声道。

沈煜脸色一僵。

“你分?明瞧不上他,那么在意他作甚。凭他在翰林院那点俸禄还养不起我呢。”

姜韫改换策略,先哄着他再?说。

凭她的嫁妆便能锦衣玉食吃喝不愁一辈子了,又哪里需要男人来养?

她抬眼不动声色地瞧他,发觉强悍如?沈煜,心底竟然也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卑微。

也因此当年她随口一句“雍和的日出令人神往”,叫他放在心里记了那么些年。

沈煜脸色缓和了些,不再?提崔九那茬儿,转头接过侍从端上来的热羹汤,递给她:“你尝尝这个。”

姜韫接过?来,低头尝了一口。

“你离京这几月都瘦了,合胃口便多进一些。”他又道。

她垂着眼睫轻“嗯”了一声。

沈煜便在一旁坐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直至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那碗羹汤。

像怎么也看不腻似的。

姜韫任他打量,从早先成亲时的不自在,到如今已然泰然自若了。

她暗自思忖,或许当年的少年将军还太年轻,面对那些锥心的嘲讽和嗤笑,尚不会如?何回击,只好装成浑不在意的模样。而?那日宫宴上她盛装打扮的样子定然美得?夺目,婉转莺语地出言为他解围。

让他心甘情愿做她的裙下臣。

哪怕后来他登高御极,无所畏惧了,在她面前,他仍愿意俯首称臣。

瓷碗见了底,姜韫抬起头,接过锦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唇,一侧头便对上沈煜的目光。

他目光很平静。

惯常是这样平静无波的。

好似适才提起崔九而?变色的沈煜,是她瞧错了。

原来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不经意泄露几分?年少时的影子。

因他在提心吊胆,害怕失去她。

他听不得?半句旁人夸她和崔九郎才女貌之类的传言。毕竟世人的眼光,世家女配世家子那才叫登对。

姜韫思及此,心里有些讶然。

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想,她可以利用沈煜的这份感情和弱点去换取怎样的利益。

这太不像她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懊恼和焦躁。

姜韫暗暗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却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思绪越发混杂了。

二人用完膳,碗碟被仆从们一一撤走。

姜韫开始盘算着出言告辞,回谢府一趟。

沈煜则四下打量了一下身处的厢房,道:“这驿站条件委实是差了些。城北有几套宅子尚可,午后得了空,同某一道去瞧瞧?”

姜韫抬眼,张口正欲接话。

忽闻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侍从敲了敲门,隔着门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屋内人听得一清二楚:“侯爷,宋司马带着几个衙役,来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