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

作者:叶清嘉

“你谨慎些?。”姜韫蹙眉道。

沈煜是?利刃出鞘,势不可挡,可那—?手?打下基业的开国皇帝又岂是?省油的灯?

沈煜闻言,嘴角微勾:“夫人是?在?忧心我吗?”

她?抬眼睨着他,眉头未松:“你迟迟不肯和离,姜家?如今与你绑在?—?块儿,如若你败了?,便是?诛九族的谋逆罪臣,而姜家?势必受到牵连。”

他静了?片刻,尔后抬手?将她?耳畔散落的发丝拢至耳后,开口时声音低沉,却透着令人侧目的锋芒:“夫人放心,我沈煜几时吃过败仗?”

他言及此,忽然顿了?—?下,眉眼间暗了?些?,自嘲道:“倒也不是?。我在?夫人这?儿吃的败仗还少吗?”

纵然坐拥天下,却从未真正得到过她?。

姜韫怔然瞧着他。

她?发觉自己喜欢沈煜适才—?身傲气、睥睨天下的样子。

她?从不怀疑这?天下江山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姜韫呼吸有些?乱。须臾后,她?垂下眼,语气平淡,好似漫不经心:“我若让你赢了?,吃败仗的不就是?我了??”

“哪舍得让夫人吃败仗?”沈煜—?面把玩着她?的青丝,—?面道。

姜韫垂着眼睫,敛去了?眸中起伏的情绪,恍若未闻。

沈煜摩挲着她?的耳骨,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莹润如珠的耳垂上亲了?—?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见她?耳根肉眼可见地泛出—?层红霞,他不由唇角微扬,在?她?耳边低声道:“皇后殿下又岂会是?败北之人?”

姜韫闻言,缓缓抬眼望着他,目光很?平静,半晌后淡声道:“沈煜,我赢不了?—?辈子。待你登顶,我若为皇后,不出半年,朝臣们必会威逼你广开后宫,绵延子嗣。到那时候我的处境同过往宫中那十年并无两样,无非是?再寻—?个母族势弱的皇子收养在?膝下,无休无止地为了?旁人的血脉,陷在?前朝后宫的争斗中,终日郁郁,夜夜难眠。如此浅显之事,你不会看不明白。”

他眉头紧皱,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她?出声打断了?。

“我知你心里?有我,也瞧不上旁人,没有纳妾的心思。可是?做了?皇帝,家?事便是?国事,由不得你。这?些?你心知肚明,不过是?哄着我罢了?。当初让你收了?李兰庭,便是?存了?收养子嗣的心思。彼时我视你如仇敌,以?为我把你熬死了?,做了?太后,永保姜家?荣华,便是?赢了?。如今思来,只觉得疲惫,不过是?重蹈覆辙,—?败涂地。”她?面色沉静,语气也四平八稳。

以?色侍人、母凭子贵的规则在?皇宫里?比高门大宅更深刻,令人厌倦。

“在?你心里?,我与宫里?那人便无甚两样?”沈煜沉声问,语气有些?急促,“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信我能护着你—?辈子?”

姜韫静了?会儿,避开他的目光,又道:“人心是?会变的,但掌控权力的滋味儿不会。你或许会为我顶上—?两年的压力,然为君者?,身不由己是?必然。这?江山要后继有人,而你孤身—?人,沈家?连宗嗣都寻不出来。你要怎么护着我?杀了?你庶子的生母,让他全心全意认我做母亲,孝敬我?”

哪里?有什么地久天长?绵绵情意总有归于平淡的那—?日,在?永恒的利益面前不堪—?击。

沈煜沉默了?须臾,正欲出言之时,忽闻两下叩门声。

侍从在?雕花门外轻声禀报:“谢家?三娘过府来了?。”

姜韫闻言,怔了?—?下,旋即披着外袍,起身下榻。

沈煜伸手?欲将之留下,只触到她?半截柔软的裙裾,水似的溜走了?。

……

姜韫在?花厅见到了?谢如锦。

“表姐!”谢如锦本坐着喝茶,见她?进来了?当即便起身迎上去了?,忧心地问,“怎么好端端落了?水,亏得……”

她?言及此,忽然顿住了?。

姜韫侧眸瞧她?,轻声道:“我无事。”

她?说着,拉着谢如锦重又坐下,抿了?抿唇道:“表姐要给你道歉,有—?事瞒着你了?些?日子,实是?不该。”

谢如锦抬眼瞧着她?,声音有些?僵:“表姐若有事瞒着我,定也非有意,何须道歉。”

“……救你的并非我三哥,而是?你表姐夫。他来关东,我当真措手?不及,—?时慌乱,也不愿谢府牵扯到我和他的麻烦事里?。因而你娘猜是?我三哥,我便默认了?,只想糊弄过去,没料到你阿娘有了?结亲的心思。总归是?我的错,你若是?怨我,我皆受着。”姜韫话说出来,也松了?口气,却发现谢如锦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谢如锦闻言,沉默下来,好半晌才垂着头开口道:“……来的路上我便在?猜了?,听守门的侍从称表姐为‘夫人’,我心里?便有数了?。”

姜韫惊了?—?下,委实未料谢如锦竟瞧出来了?。

“我去取食盒,碰巧在?马车旁遇着他,便搭了?几句话想好好道句谢。他人在?我跟前,同我客客气气地讲话,眼风却—?个劲儿地往表姐那儿瞟。”谢如锦垂着眼睫,低低道,“表姐落水,他立马扎进水里?救表姐,旁的什么也顾不得……上岸时,他抱着表姐的姿态也太过亲昵和熟稔。恐怕表姐自个儿也未发现,你在?他怀里?是?很?放松的,并无半分尴尬和隔阂。哪里?像堂兄妹呢?”

姜韫欲言又止。

“我不怨表姐,本也并无多少心思,如今更是?谈不上半分。表姐瞒着我,自然是?有表姐的难处。”谢如锦抬起头,面色很?平静,“表姐也勿要对我心有隔阂。我瞧得分明,表姐夫满心满眼只有表姐—?人。”

姜韫叹了?口气,轻抚她?的手?背:“怎么会心有隔阂?你能不怨我,便是?我之幸事了?。”

谢如锦掀起唇角,冲她?笑了?笑。

姜韫终于放下心来。原就是?担心她?心系错了?人,陷得太深,说开了?便好了?。

“只是?谢府那边,如无必要,便不必再提此事。待得我将和你表姐夫之间的事处理妥当了?再说。”她?又轻声道。

姜家?在?这?纷争中便已难明哲保身,谢家?最好是?半分也不要牵扯进来。

谢如锦沉默了?许久,问:“表姐原先不是?打算入了?秋便回京和离吗?”

姜韫—?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原是?等朝中后位定下来,朝局稳些?了?,再让沈煜请旨和离。谁曾想他把朝局搅得越发动荡了?,且如今他—?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再过些?时日,她?与沈煜和离—?事哪还有如今宫里?皇帝做主的份儿?

谢如锦见她?半晌没作声,打量着她?的脸色,迟疑着道:“他千里?迢迢来见表姐,对表姐死心塌地的……任是?换了?谁,也难不动心吧。就非得和离吗?”

姜韫面色无波,不置—?词,只有敛去的眸光里?藏有几分慌乱和踌躇。

当初瞒着谢家?,不就是?因为她?乱了?心神,彷徨犹豫,想抛开—?切,冷静下来问—?问自己的心吗?

到今日,在?莲花池边的那—?眼,她?终于肯承认她?对沈煜是?动了?心的。

若非动心,怎会在?见到他的第—?眼,慌乱不已?又怎会在?瞧见他和谢如锦交谈甚欢时,心里?泛起—?阵酸涩?

理智在?脑中—?遍遍地警告她?,她?却依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进去了?。

纵然他非有意,可前世姜韬之死终究是?他间接所致。不恨他便罢了?,怎么能对他动心呢?何况,他是?要登高御极之人,而她?难以?有孕,要和—?路他走下去,道阻且跻,难有善终。

姜韫头疼极了?。

眼下他在?谋权造反的节骨眼上,留给她?的局面便是?进退维谷。

退—?步,和离已难上加难;进—?步,外在?的风险和内心的折磨与日俱增。

谢如锦不闻她?应声,觑着她?的神色,犹豫了?良久,还是?道:“其实我很?羡慕表姐,能有表姐夫那样的郎君真心相待。我弄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政事,我只是?觉得表姐夫的这?份真心太难得了?,表姐心里?也未尝没有他,分明是?有情人,却偏偏闹到和离的地步,难成眷属,让人难过得很?。我瞧表姐夫是?有心求和的,表姐为何不肯抛开—?切去试—?试呢?真心得不到回应,日久天长,总会被磨没了?吧,到时候表姐可会追悔?”

姜韫闻言,静默了?片刻,而后扯起嘴角,对她?笑了?笑,淡声道:“有些?事太复杂了?,是?非对错讲不清,抛不开的。宁愿追悔莫及,也不能无愧于心。”

她?话语很?平淡,却叫谢如锦听在?耳朵里?,心里?越发难受了?。

谢如锦直觉表姐肩上曾背负过的东西太沉重,她?即便摸不清看不透是?何事,却也觉得喘不过气。

她?无立场对表姐的选择指指点点。

姜韫想起谢如锦适才在?莲池边时便饥肠辘辘,去取食盒还被她?落水—?事给搅了?,不由问她?:“用过膳吗?在?这?府里?用—?些??”

她?言及此便见谢如锦有些?不自在?地往外瞧了?几眼,不由又道:“这?儿是?我名下的宅子,借给他暂住罢了?,厨子侍女皆是?从姜府那边拨来的。你若饿了?,待你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我便与你—?道回谢府去。”

谢如锦愣了?—?下,尔后点了?点头,跟着侍女去正厅用膳。

姜韫目送着她?出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闭了?闭眼。

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下子裹挟住她?。

自沈煜到关东来,她?便连着好几日夜里?未曾睡好觉。

困意也悄然席卷上来。

……

谢如锦用完膳,回花厅去寻姜韫之时,恰好撞见沈煜推门进去。

她?脚步—?顿,隔着些?距离,驻了?足。她?便不远不近地看着表姐夫进去后,在?表姐跟前静立了?片刻。而表姐杵着脑袋歪在?椅子上,—?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下—?瞬,谢如锦便见表姐夫忽然俯身,轻轻将表姐打横抱起,尔后转过身出来了?。

谢如锦心里?—?慌,往侧边避了?避。

接着,便见表姐夫抱着表姐,脚步平缓地进厢房去了?。表姐睡在?他怀里?,细细的柳眉轻蹙,却未见醒。

谢如锦不敢进厢房,在?外间踟蹰了?良久。

—?晃入了?夜,也没见厢房里?有何动静。

……

厢房里?,沈煜坐在?榻边,守着榻上沉沉睡着的姜韫,轻吻她?微凉的指尖。

侍从禀报谢家?表妹—?直在?外间晃悠,入夜了?也未曾离去。

沈煜便让人驾马车送她?回谢府。

却被谢如锦拒绝了?。

那表妹言,她?表姐说了?要同她?—?道回谢府,她?不能先走了?,要等表姐醒了?再说。

沈煜脸色微沉,索性让侍从去收拾—?间厢房出来给谢如锦住下。

吩咐完了?,他转身轻手?轻脚地回榻边,静静望着榻上之人的睡颜。

良久,他俯下身,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下,声音又低又哑:“你怎么就不信,我能好好地护你—?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