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个消息,李在下一时间如遭雷击,他颤着声音问,
“我师父她……是自愿的?”
“……当年所有人都愿意竭力斩龙,搬山移木来掩埋龙尸,但是仅有极少的几人知道,三教的掌教背后早早制定了以困仙阙炼取龙气灵精的计划。
自愿?谁会自愿做出这等毁灭肉身,神魂被镇压在大阵之下,永世无法得到解脱的牺牲?”
李在下僵在了原地,脑子里闪过的是师父云秋仙子当年在碧莲峰传他仙术时的一幕幕景象,虽然已过百年,但是一旦回忆,仍旧恍如昨日,心里霎时百感交集,脑海中记忆里那样鲜活的一位仙子,最后竟然被金仙门当做了活祭的牺牲品?
他的世界观再次受到了冲击。
“你的仙甲,是我在损毁了一处魍魉精魅用来残害修士的大阵后得到的,很可能来自于一位叫做云衣娘娘的散修,你的仙甲是被那位云衣娘娘夺走的?”
顿了片刻,李在下没有再追问他师父的事情,脸色冰冷,转而说回到犬妖的仙甲,
“云衣娘娘?她是何方神圣?不可能,这仙甲绝不可能离开那里!”
犬妖顿时细微的声音开始喃喃自语,
李在下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追问,
“逃离哪里?”
“没哪里,我仙甲的事你不必再追问,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今晚必死,这仙甲如何离开那里的,与我又有和关系?
我此刻唯一牵挂的,便是我的族人,
此地不宜久留,即使我还未死,但随着我神魂消散越来越厉害,王宫要继续关押他们也越来越困难,我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在我活着时便冲将出来,你拿上我的妖丹和这枚玉鉴,赶紧离开!”
最后这番话,犬妖说得出奇的有了激动的情绪,说完,犬妖张开了嘴,一枚小半个巴掌大鲜艳如血,剔透至极的方形玉鉴从他嘴里吐了出来,血红色的剔透玉鉴漂浮在空中,闪动着妖异的浅光,跟在后面漂浮出来的,还有一颗拇指大的皓白色妖丹。
李树上挂着的油灯终于熄了,曙光已至,
犬妖没再说话,肉眼可见的魂气迅速从他身上四溢而出,他应当是气绝了。
砰砰砰!
茅屋震颤撞击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门松了!门松了!吠老狗你终于死断气了!哈哈哈!”屋子里立即响起了青纯长老的声音,
同一时间,掉落在地上的仙剑也微微震颤了起来,终于与自家主人有了感应,铮铮剑鸣渐渐响起。
李在下赶紧握住两样宝物藏进袖袍内,转身御剑急速离开了。
夜云渐开,天光投来。
铮!
一声清脆的震鸣,地上颤颤不已的飞剑猛地挺得笔直,仿若溺水之人乍地顺回了气,瞬间从地上漂浮起来,悬停在了空中。
两个剧烈的旋转,再一声清啸剑鸣,剑身上缠裹着的铁锈如积尘般簌簌震落,洒了一地,
密密麻麻的黄褐色粉末此刻已经不再鲜活如之前拥有顽强生命般难以纠缠摆脱,倒是成了真正的铁锈。
飞剑从束缚中挣脱,终于重见天日,再次兴奋的在半空中抖出了一个大大的剑花,然后径直刺向了茅屋门框。
但是这门框比茅屋的屋檐坚固牢靠得多,之前犬妖吠万穹从半空中召出的那一柄雷电断刀掉落下来时直接将屋檐砍了个缺口,此刻这飞剑携风裹灵的迅猛冲刺,却未能见得直接将那陈旧的木门刺碎,
白光仙剑犹如插入豆腐块中一般,冲刺的过程中被不知名的神秘大能卸了千钧之力,最后松松软软的停在了木门上微微轻颤,
冲得猛,落得轻,仅仅在木门上刺出了一个小洞而已。
不过正是这个小洞,让仙剑与屋子里此刻深陷在混沌黑暗中的青纯长老直接有了清楚的位置感应。
“滚开!你这浑球!”
青纯长老一声恼怒的斥骂在黑暗中传来,接着径直冲到了木门后,猛地使劲拉开了房门,踉跄着冲了出来。
“喂喂喂!你跑哪里去了!咱们还没打完啊!快把我带出去,我和你接着打!”
冷无烟的声音随即在屋子深处的黑暗中响起。
青纯长老没有搭话,他从房门上拔出长剑,赶紧转身把门拉拢合死。
此刻童颜鹤发的老者早已不复气宇轩昂的姿态,先前一身浆洗得毫无褶皱的淡蓝色道袍已经被撕裂得破洞无数,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的白底衬衣,甚至还有些鼻青脸肿的痕迹。
这屋子里的黑暗浓郁如泥潭里的泥浆,刚刚将他的仙力完全限制死了,进了屋子后,那佩刀的不知名男子仿佛疯狗似的扔了大刀便开始对他上下其手,
他无法用仙术反抗,手足之力又敌不过那个健硕的莽汉,一番打斗下来自己吃亏不少,眼睛鼻梁在黑暗中被揍了好几拳,
他搞不懂那个家伙干嘛进了屋子关门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刀剑相向,反而是扑在他身上里外摸索,他反抗间道袍都被撕扯烂了。
难道是这屋子里的浓重黑暗让那年轻力壮的家伙进入后便瞬间入了魔道?色心作祟得已经不顾他是个几百岁的老头子?
“去他妈的!”
青纯长老恶狠狠的啐骂一句,越想越烦躁,低头看一眼身上碎裂的衣袍,抬手揉了揉肿痛的鼻梁面孔,尝试调动仙力去催动愈合,但似乎收效甚微,这种皮肉肿痛并不能靠修为瞬间治愈,只能辅助疗理,他越想越气恼,越想越苦闷,一股憋闷的火气在心室丹腹里不停游荡。
都怨地上这死狗!
青纯长老咬牙切齿走到已经断气的犬妖尸体旁,一剑将其剖成了两半,
他弯腰皱眉,看着两半血淋淋的犬妖尸体,用仙识不停扫荡着,但却一无所获。
“不……在这死狗身上?”
砰砰砰!
正当他诧异间,茅屋的门框附近猛烈的撞响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冷无烟在门后不远处大声呼喊着。
“刀呢?我的刀呢?”
哐当!
接着一声钢刀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响起,应该是被那摸不着方向的家伙踢到了。
“哈哈哈!找到刀了!老头儿你在哪里去了?”
果然,冷无烟欢喜的声音立马又大声传来。
青纯长老听到屋子里越来越靠近门框的呼喊,眉头皱得更深,随着这吠老狗死的时间越长,失去主人神魂联系控制镇守的屋子内,困阵将会慢慢停止,到时候天光亮起,法阵消散,任由里面的黑暗是来自何处,依然会敌不过大道天光,只要有一缕光透入屋子内,这不知道什么来头的莽汉定会轻易找到房门的方位冲出来。
不过好在他已经确信了这家伙不是上神宫的人,否则这老狗死后,稍微有些修为能感应灵气走向的修士都能迅速找到生门的大致方向,况且他刚刚还用剑在门框处插了一条缝隙出来。
即使这汉子不是上神宫的人,也着实不好对付,毫无修为迹象便能对抗他绽仙巅峰,着实诡异。
他想立即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又实在接受不了那钥匙竟然不在犬妖尸身上的事实,干脆伸手在两半尸体里外来回亲手摸索了一遍才罢休,结果是,依然什么也没找到。
“妈的!不仅钥匙不在,这死狗的妖丹怎么也不见了?难道真的另外还有人潜伏在四周?”
青纯长老两手血淋淋的从地上站起,怒气冲冲的自言自语斥骂道,仙识扫过四周,仍旧一无所获,连只飞鸟都没有,想来是黎明前的那翻剑战将野鸟都惊吓走了。
任由心底如何焦虑震怒,他也只好作罢,那个在他被关入了屋子后来这里将钥匙和死狗的妖丹一并夺了的家伙应该也早已离开了。
“唉!也罢!既然你这死东西至死都不肯助我,那我便去杀光你的狗杂种族人!”
老者怒甩衣袖,白光飞剑疾速划破天际,离开了荒野茅屋,御剑疾飞间,他没来由的感觉自己身子比来时轻浮了不少,心底那股窜乱的火气更难被镇压了,
经此一夜,神强体衰的入魔之兆体现得更加明显了吗?
若不早些找回钥匙完成采摘,恐怕不仅自己这一世的名声将毁于一旦,就连性命也危在旦夕,金仙门一直以仙道之首自居,替天下苍生除魔卫道,现在正阳峰赫赫有名的一位长老入了魔,谁能容他?
掌教师兄怕是要第一个跳出来清理门户!
该死的!那钥匙究竟被谁拿走了?此行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动机目的,谁会刻意跟踪自己到这里来?
青纯长老毫无头绪,只能暗暗着急。
……
待到清晨时分,天光大放,茅屋的门终于嘭的一声被猛地拉开了,
“哈哈哈!终于出来了!”
冷无烟从屋子里兴奋的冲了出来,魁梧健硕的身姿站在缺了个口子的门廊下爽朗大笑,但笑声并未维持多久,他便愣在了原地,
纵目四顾,此处坐落在一处巍峨绵延的山脉脚下,方圆百余丈内,昨晚在夜色中都能感受到其繁茂的树林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一片狼藉,整个院子里一片泥泞不堪,他低头看一眼已经干结在双腿上的泥块,想起来院中那一道醒目的沟壑也有他一双腿的功劳,血腥味弥漫在微寒的晨光里,
李在下和那青纯长老皆都不见了踪影,唯有那犬妖的尸体还在,不过却被破开成了两半,猩红惹眼。
“全走了?”
他喃喃自语,然后摊开右手,手上戴着个画满了奇怪符箓的手套,是他刚才在屋子里摸青纯长老时偷偷戴上的,他低头看着手套掌心躺着的一柄银色小剑,小剑细若钢针,但这剑却只有一半,从剑柄到剑尖,沿着剑脊从中切开了,剑体通身流淌着一股奇异的气息,冷无烟斩妖除魔杀人无数,他虽无术法,但却能感觉到,这股气息和人的神魂很相似。
“那个叫做什么云衣娘娘的道姑没说错啊,这老家伙身上真的藏着有这玩意儿,竟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究竟是什么宝贝?那小道姑会要我拿这个去和她交易?
可惜老家伙溜得太快,这东西还有一半在他身上,刚刚摸得不彻底啊……唉,还得再回一趟漓浪城么?”
说着,冷无烟叹了口气,收好半柄剑针,提着森寒的大刀走到院子里撒着一滩黄褐色铁锈的地方,泥泞里的铁锈渐渐活络了过来,密密麻麻犹如黄蚁,牵着线爬上了他手中的大刀刀身,寒刀布锈,如屠刀归鞘。
漓浪城东大街靠近城中心处,有一座宽阔的宅院,这里是郡守杨夏之大人的府邸,
杨府极大,前后两院,左右布置给杂役丫鬟的起居屋舍也不窄,院内古树参天,极尽繁茂,
杨大人平时喜静,府邸外的大街被衙兵清理得一干二净,除非城里的权贵人家来府,否则极少有车马行人敢在杨府前通行,扰乱杨府清宁。
昨日下了一整天的细雨,杨府内前后两院的古树被冲洗得碧绿剔透,正好应了杨大人有贵客来府,必当焕然一新的迎客心意,杨府内的家丁奴婢也是欢喜不已,皆都早早起来一番打扮收拾,准备着等会儿抢着来给这群人数极多的贵客端茶送水,期望亲眼目睹一番仙家修士的风采,说不定伺候得当,万一走了狗屎运,被哪位仙师看得顺眼结下了脸缘,得赠一两粒仙丹,也可保下半生无痛无病,
毕竟今天杨大人在府上接待的可不是从前来漓浪城除妖结果落得个尸骨无存的散修之徒,而是西朔坛洲仙道之首,金仙门的仙师!
是世俗公认的真真正正的第一仙家,众人自然认为金仙门的仙师上人必定卓尔不凡!
但是奈何,大家辛苦准备了许久,结果却只得到府上王管家的通报,仙师们以商讨除妖之事为重,不饮凡茶,不用果点,只要一处僻静大堂商议此事即可。
杨府上下最僻静最大的大堂,自然是杨大人的迎客厅。
为了避免给仙家高人落下漓浪土皇帝的不佳印象,杨大人早有准备,一大早便将诸多丫鬟小厮遣散到了两侧的下人屋舍小院,顺带清空了一半繁多的贵重家具摆设,只留下几位亲信贴身伺候。
无法近距离得见金仙门仙家高人,众人便只好偷偷爬上了下人小院的围墙,朝着正院里边的迎客厅张望,可惜大家终究是肉眼凡胎,杨府又实在太大,虽然远远能看到应客厅里几十位仙风道骨的年轻男女依次落座,但却始终听不见他们谈论了些什么,直到午时过后,一行人才终于从大厅里出来,
离开杨府时,佩剑的仙师男女们走起路来依然身姿挺拔,超凡脱俗,在后恭送的杨大人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副有气无力,恹恹欲瘫的模样。
我叫李天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