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登天子船

作者:花月鹄

实话说,萧曼打心眼儿里早就跟这个表兄撇清了所有关系,可现在的局面和气氛却叫人不由自主地尴尬紧张起来。

她故作镇定地清着嗓子:“他……嗯,方才无意间捡了只钱袋,故而问问可是这位郎君遗落的。”

“哦,原来如此,我还道出了什么事呢。”

骆忆川脸上的异样立刻雪融般化开,抖了抖手上的披风笼在她肩头。

温柔亲近的举动让萧曼浑身不自在。

瞥眼间,见那书生的目光似笑非笑,像看戏一样在她和骆忆川之间打着转:“不怕娘子见笑,小生今日出门并未带有银两,又怎会失落钱袋?”

一句话把她堵得尴尬无比,“哧溜”缩回手,攥着钱袋子脸直发烧。

对方却只抱了抱拳,便就此告辞了。

“什么人,阴阳怪气的,一点礼数都没有。”

骆忆川皱眉摇头,又好奇地瞅着她手上:“表妹,这不是你的钱袋吗,难不成……你识得他?”

萧曼正说不出的郁闷,好不容易逮到的机会,以为能打探出点什么来,结果全被搅和了。

对这种笑里藏刀的人她也懒得多说,把钱袋掖回怀里:“之前办得案子还有些蹊跷的地方,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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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尾转弯的时候,秦恪朝来路回瞥了一眼,远远望见桥边那两个人还在纠缠。

男的陪着笑脸好言相哄,女的却是半点不愿搭理,一心只想脱身快走的架势。

他蹙眉略停了停,然后悠缓着步子走进对面那家热闹非凡的酒肆,踏上楼梯的那一刻,温文尔雅的微笑已经在唇角扬起。

“哎呀,到了,到了,总算是到了!”

“敬忱兄怎么现在才来?可叫我们好等。”

“莫不是故意撇开咱们,自个儿寻什么好事去了吧?”

几名早到的同窗候在楼梯口,簇拥着把他迎进雅间。

秦恪见他们一个个瞧了好戏的得意样儿,知道刚才的事八成被瞧见了,作势抱拳致歉:“路上不巧,遇上些阻碍,累各位年兄久候,小弟稍时先自罚三杯为敬。”

有人当即嬉皮笑脸的接口道:“敬忱兄言重了,阻碍是阻碍,不过却是美人相绊才对。”

一句话引得众人起哄似的笑起来。

坐在旁边的那名书生妄秦恪杯子里添满酒:“不瞒敬忱兄,方才我们可都在楼上瞧见了。啧,当真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岂得有缘见呀!究竟什么情形,不妨说来听听,免得大伙儿心痒痒。”

“对,对,那小娘子都跟你说了什么勾心挠肺的话?哈哈……”其他人也都好奇地凑过来。

“这个,几句浑话而已,不提也罢。”

秦恪有意闪烁其词,等众人催逼得紧了,才喝下那杯罚酒,不禁不慢道:“也没什么,那小娘子叫住我问可是应考士子,然后便说自己有能测过去未来的本事,今科录取的榜单她已经预知了。”

众人本来都等着听艳遇的细节,没曾想却是这个,意外之余,眼珠子纷纷亮了起来,也没人质疑真假,都异口同声的追问:“后来呢?”

秦恪干下第二杯罚酒,脸色泛起淡淡的熏红:“诸位不也瞧见了,突然便有人来寻她,我想问也没法子。嗨,兴许就是个满嘴浑话的疯子罢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撇起嘴,正觉失望,忽然有人接话道:“这事蹊跷啊,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鬼仙?”

席间先是一静,跟着像热油里浇了瓢水,顿时炸了锅。

“鬼仙?这,不会的吧!”

“难说,传言鬼仙缥缈无踪,我等士子要是有缘遇见,答上他三道问题,便能金榜高中,莫非……”

“怕也未必,这话传得神乎其神,可也没见哪个当真遇上啊。”

“嘁,没见过那是无缘,鬼仙之说由来已久,要是空穴来风,早就湮没无闻了。”

“可不是么?既然没人见过,谁敢说鬼仙就不会假托成女子现世?我刚才就纳闷,光看那小娘子的容貌,哪一点像是尘世里的人?”

“哎呀,以敬忱兄的才学,必然在一甲之内了,哪还用得着什么福缘,偏偏像咱们这样前程难测的,老天爷却偏偏不肯垂青,你说气不气?”

正七嘴八舌之际,忽然有人嗤鼻子冷笑了一声:“遇上鬼仙也未必是福,说不准倒是祸呢。”

“祸”这个字被他咬得格外刺耳,众人不由都惊得一愣。

只听他又道:“前些日子,吴阁老家那位仁兄好像也说遇上了鬼仙,这一连好几天都没见人,谁晓得是知道自己金榜题名,不屑再来咱们书院,还是被度化升天,位列仙班去了。”

拐弯抹角分明就是暗示人八成已经不在人世了。

众士子面面相觑,有的怀疑,有的不信,乱哄哄的又吵了起来。

一直没说话的秦恪这时已经喝完了三杯罚酒,借故方便离开雅间。

沿着长廊走到尽头,挑开窗子闪身跃出,轻飘飘地翻过院墙,落在漆黑僻静的巷子深处。

几乎同时,树后一个人影转出来,单膝跪倒:“锦衣卫治下骆忆川,拜见……”

“罢了,别瞎叫。”

秦恪凛眸睨着面前家奴般恭敬的人:“锦衣卫?骆家可是京中名门,我这会子听着还是不大搭调啊。”

“回……主上,小人办的是暗差,外头谁也不知道。”

骆忆川没抬头,眼皮微微翻着向上瞄,见天青色的襕衫袍摆垂动了下,然后一攒一晃地朝自己逼近。

“有意思。”

冷笑似的语声飘过头顶,宽袍大袖遮住了从墙头上洒下的散淡月光,完全将他罩在阴影中。

“没出什么岔子吧?”

骆忆川耷下眼:“人还藏在林子里,小的暗中派人日夜紧盯着,主上尽可以放心。只是,要找的那件东西,暂时还没……”

没等说完,话就被截断:“那东西我已经有眉目,你就不必管了,办妥自己的差事就好。”

话到这里该差不多了,骆忆川应声“是”,正要起身,呵笑声又从头顶不沉不响地飘过。

“这么着急走,那小娘子还没消气?”

果然,之前说巧不巧的“偶遇”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揭过去的。

骆忆川不由自主把头压得更低,视线里只剩襕衫下摆的最后几寸,还有那双前尖高翘的云头履。

“回主上,她是大理寺卿萧用霖的独女,和小人是姑表兄妹,得其母亲所传,有一手验尸验伤的本事。”

“就这些?”秦恪玩味的语调分明透着不满意。

骆忆川抽了下脸,撑地的手攥起来,语声依旧平静:“两家有父母之命,订过婚约。”

“这就是了。”

秦恪似笑非笑地转过身,踱步走远。

“没别的意思,就是提个醒。大理寺萧寺卿号称断案如神,这宝贝闺女瞧来也不是吃素的,小心露了底被揪住,你这暗差怕就不好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