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登天子船

作者:花月鹄

“你怎么过?来了?”

悄悄往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再看见那?个白袍白发?的身影之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她那?颗心依然兀自砰跳不止。

雨点落在伞面上,激起阵阵不停歇的噪响,掩住了砰乱的心跳声。

“一直不见你,所以就问了萧寺卿,说是你出门散心了,我寻了好久也不见了,听秋校尉说,你应是来了这里,所以才?来看看。”

他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人并无恙,眼中盈着笑,继续又道:“若是以后有?烦心事,不要一个人跑这儿来,叫上我吧,我陪着你。”

就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这般纠结,所以才?想找个地儿静静心。

萧曼垂着眼,交在身前的双手紧握,不经意间?指腹都?搓捏得泛白,又怕被他瞧出异样来,便点点头,轻声应了个“好”。

染了泥污和雨水的袍角和布履随着他的走动在她眼皮底下晃悠,她忍不慢慢偷眼往上瞄,这会子才?发?现他多半个人都?在雨地里,素色的袍子也都?被雨水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

一直都?是那?般纤尘不染的他,何时这般狼狈过?。

她整个人往他那?边挨了挨,然后伸手捏住伞柄往他那?边偏了偏:“你自己小?心别染了风寒。”

连命都?是蛊虫吊着的,自己的身子骨什么样儿,自己难道就不知道么,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比寻常人危险多了。

秦恪斜睨着她,瞧着那?微微泛红的脸颊,翻手覆上她捏伞柄的手:“曼娘多虑了,我好歹也是个男儿。”

微凉的手指覆上来的那?一霎,萧曼就吓了一跳,火燎似的想要将自己的手缩回去,可也不知他哪来的那?么气力,竟是握得她挣脱不开。

“咦,曼娘你这衣裳怎么了?”

还?不等她回过?神,便见那?纤长的五指伸到了面前,又蓦地一沉,正?抚在胸口处,去拂那?片皱起的衣褶。

萧曼这才?发?现之前被那?白袍白发?人揪住的前襟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心下暗自琢磨着他问起,自己该如何应答。

就在她心中纠结愣愣出神,毫无半点防备的时候,他的手掌已经在她前襟撩弄似的抚了圈。

这会子才?察觉到那?指尖点水挑澜般的感觉,当即就闪身躲开,耳畔也嗡嗡作响,连脖颈也红透了。

“你……你别动手啊,我自个儿来就是了。”

明?明?平日里就是一副精明?的样儿,可某些时候却还?是大咧咧的,若不是他抬手帮她捋一捋,她估计就能这般顶着这样的衣褶回家。

“只顾躲什么,好了,咱们快些回去了,莫让萧寺卿也等急了。”

他也不敢再去瞧那?处,原本动机单纯,也没存着别的念头,等手拂过?去才?觉出来,尤其是隔着被细雨打得微湿的布料,那?一垄玉润无所遁形,半涩半滑间?的触感更是堪称绝妙。

这无心插柳倒让人快慰。

这满面肃然,义正?言辞的样儿,反倒是让萧曼不由愣住了,垂眼瞅着自己的前襟,心里头也是兀自发?懵。

真是自己想多了么,他只是想替自己整理衣衫而已?

她眨眨眼,咬了咬唇,又侧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果然见他目不斜视,一心只望着前面的路,于是稍稍侧了侧身,偏转过?身子,自家将衣裳整理好。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到山脚下时,就看到了一驾马车,萧曼上车之后才?发?现车里不仅已经备好了干净的衣裳,还?温着姜茶。

唇角忍不住地上扬,偷偷撩帘往外瞧,就看他一手撑伞,一手捏着马缰绳,明?明?衣衫都?浸湿了大半,该是狼狈不堪,可竟然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秦恪却像是脑后生眼似的,立时就察觉到了,回身睨她一笑:“别顾着瞧我了,赶紧把衣裳换了吧。”

萧曼心下一颤,立刻缩回手,车帘子当即落下,将里头和外面严严实?实?的分隔开。

她坐在那?儿,脸颊红红,什么叫只顾着瞧他?

心里头虽然有?些忿忿,可转念想想,这些又都?是现实?。

吁口气,定了定神,便伸手开始解身上的裙子上系带,蓦然想起秦恪就在外面,不由脸上又热起来,手也虚虚的没了力气。

轻手轻脚地将身上的湿透的衣裳除去,然后再把车上备好的衫裙一件件都?穿好。

他送她到萧府之后,便转身回了大理寺,瞧来竟变得跟父亲一样忙碌。

萧曼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也没一点的失落,反而更觉得踏实?。

雨势连绵不断,到了后半夜还?能听见雨点打窗的声响。

她起初被吵得睡不踏实?,到后来便真的睡不着了,只要躺在榻上一闭眼,莫名?其妙地就想起那?白衣白袍的人语带讥讽地说着“他是别人给她准备好了的郎君”,还?有?什么“小?娃娃”……

她躺在被窝里越想越憋闷,翻了个身,索性怀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这事儿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要不要同父亲说?

这念头才?刚蹦出来,就被她摇头拒绝了,也不知是觉得这事太过?荒诞无稽,还?是怕这事是真的?

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可这样不明?身份的一个人,要真同她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话,并不会是一件好事。

该如何是好?

那?擎着伞,策马而行的挺拔身姿也不自禁地浮现在脑海中,还?有?那?温柔含笑的眸,无论何时何地,总能给人一种舒适的安心感。

萧曼忽然间?觉得自己琢磨这个纠结那?个,着实?有?些可笑。

外面雨声也渐渐小?了,她伸手拉起被子往头上一蒙,决意睡觉。

可依然还?是睡不着,外面的声响确实?听不见了,心思却更是静不下来,翻来覆去试了许多法子,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外面的嘈杂声又吵了起来,想来雨势又大了。

萧曼已没了半点睡意,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撩开衾被,转头看时,天光已有?些亮了,索性便起了身。

卯时刚至,天色晦明?,再加上这么大的雨,四下里都?显得沉萧一片。

洗漱完之后,就听小?婢来报,说是表公子来了。

这么一大早来,他来做什么,不是都?退婚了么?

萧曼愣了一会儿,但想想即使退了婚,两家也是表亲,自然还?是要往来的,只是不知他这一次来又是什么事。

带着满心的疑惑,她去了前厅,还?未就进,就骆忆川领着随从站在那?儿,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只漆面鲜亮的匣子。

骆忆川这回穿的是胡服,腰间?的蹀躞带上还?挂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短刀,倒是比平日里那?副贵公子的装扮要更适合一些。

“表兄。”她落落大方地上前作势便行福礼。

“表妹如此大礼,我可不敢当。”骆忆川还?没等她福身下去,便伸手托住。这人是心里不痛快便呲弄人来了?

萧曼索性收了这礼,只听他又笑道:“虽然做不成夫妻了,但怎么说,咱们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般客气。”

萧曼瞧着这人,心里头却是犯起了嘀咕,难不成是因为换了身衣衫,所以连带着脾气也跟先?前不太一样了?

“表兄今日来是?”

“舅舅没同你说么?”骆忆川不辨真假的皱眉一奇,随即又笑道,“家中去西夷的商船回来了,家里让我给舅舅和表妹拿些那?边的小?玩意儿过?来。”

他说着便朝身后一比手,当即就有?捧着匣子的随从上前。

“还?有?这个,是祖母专程送你的,让你得闲了就去看看她老人家。”

骆忆川将其中一个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只观音玉像,萧曼眸光微微闪了闪,有?些闹不清老人家送她一个仵作这观音是何意,保平安么?

“有?劳表兄一路辛苦,我这里深谢了。”

甭管真谢还?是假谢,至少她心里算是牢记了他们是表亲,骆忆川心里头爽快了不少,可想起母亲单独将他叫进房中说的那?些事,再看萧曼的目光中竟也带着几分怜悯。

往后真嫁给了那?位主子,宫中步步艰辛,由不得她不生孩子,可这生了孩子就是催命符。

啧,红颜薄命,说的便是她这般的人吧。

祖母还?送什么观音菩萨,若是菩萨真有?用的话,当年舅母也不会走了。

骆忆川轻叹一声:“不用客气了,你喜欢便好,来瞧瞧别的吧,都?是我娘挑拣的,说全是你们女人家欢喜的东西。”

他说着便要伸手去开另外那?几只匣子,萧曼的目光忽然落在他的手上,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个从周邦烨身上拓下的手掌印,当下不由多瞧了两眼。

手指与手掌基本等长,粗略看一下骨相倒是挺像的,也不知他打出来的掌印是什么样子。

望着骆忆川,她心下也有?些茫然,按理说,他与周邦烨无冤无仇,自然是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和理由,而且如果他真是锦衣卫的人,就更不会杀天子门生并抛尸汴河。

萧曼觉得若不瞧瞧他的掌印,只怕这个结要一直搁在心里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过?招摇,骆忆川很快就缩回了手,不仅如此,还?背在身后,轻咳了两声,望着她笑问道:“表妹在瞧什么,这般入神?”

未免打草惊蛇,萧曼自然不能透漏半个字,于是回望他一笑:“没什么,只是头回见表兄穿胡服,觉得还?不错,尤其这窄口紧袖,瞧着甚是干净利索,赶明?儿我也去弄一身试试。”

“那?好办,等会儿我带你去我家的铺子,那?里什么样儿的都?有?,你随意挑。”骆忆川一笑,只是眼色却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