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登天子船

作者:花月鹄

对方的落脚很?轻,鬼怪般听不到半点声息。

青黑的袍子拖在地?上,整个人陡然像被拉窄了身条,比坐在那?里时愈发?显得瘦长。

更奇的是,明明瞧着步履蹒跚,可又来得极快,几乎只是一瞬,人就已到了近处。

萧曼迟怔了一下才回过神,匆忙拿手硬撑着身子坐起?来,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只能半挨在地?上,勉强向后退了退。

“怕什么?,这可是我亲手调的好东西,寻常人一辈子也尝不到,今日算是你的福分。”

说话间那?黑袍人已站在咫尺相隔的地?方,对方像是故意掩着身形,佝偻着背,手也是藏在袖子里,将?那?碗递到她面前。

若不是身形和声音有区别,简直像极了那?白袍白发?的人。

看来,可能王晋云口中的那?位“鬼仙”便是此人了,而这人应该也就是那?个鲜家叛徒。

“喝吧。”那?人说话间又将?碗凑到她嘴边。

那?碗通体?豆色,凝润透亮,恍如青玉,里面的汤药却是暗红的,丝丝缕缕冒着热气,果然像是才煎好不久的。

腥中泛酸的味道猝不及防地?冲入鼻际,勾引着喉间翻涌如潮,萧曼只觉一阵反胃,差点当场呕出来,都不用问是什么?,就冲着这股子味道也只知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可知道这是何物??”那?人倒也没一上来就往她嘴里灌。

她摇摇头,可脑中的那?根弦还是一直绷着的。

“你娘没教你辨药么??”那?人似是有些惋惜地?一叹,“你说你都从你娘那?学了什么??”

她从母亲那?学了什么?关他何事?

“你是何人,抓我来这做什么??”

“呵,真?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一下子就想知道这么?多,未免也太?贪心了些吧,你娘难道没教过你对尊长须得恭恭敬敬,细声慢语么??”

他张口闭口都是自己母亲,口气间还像颇有渊源似的,倒也证实了先前的猜测。

她正诧异间,便觉下颌一紧,已被人用手捏住了。

“不急,先喝了这碗药,咱们?再慢慢地?闲话叙旧。”

那?人语声淡缓,当真?像在抚慰似的,指尖却不住收紧,把药碗凑到她口唇边。

萧曼想掰开他手臂,结果却是蜉蝣撼树,根本抵不过那?股力量,嘴被钳压得张开来,头也随之扬起?。

“师父!”

眼见这那?碗药就要被灌进她口的时候,只听一声熟悉的声音就在自己身后响起?。

那?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似是看向她身后的人:“何事?”

“秦恪带着人正往这边过来了。”

“呵,想不到他这速度倒还挺快。”

那?人忽然又俯近了些,萧曼这会子终于看清了兜帽里隐藏的脸。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表兄骆忆川的父亲,她的姑丈骆罡!

萧曼有一瞬的怔懵,脑际里响起?的却是秦恪曾经说过的话:“曼娘,萧寺卿和我,这些日子都在查骆罡。”

钳着自己下颌的手紧了两分,蓦然间药碗一倾,里面尚有五六分烫的汤水灌进口中,腥咸的怪味立时激得她浑身一颤,熏得人几欲昏去?。

她拼命抵紧喉咙,不让那?汤水流下去?,岂料肩上忽然一痛,引得颈间肌肉一松,喉关大开,那?些药汤当即滚滚而下,顺着食管落入腹内。

萧曼只觉其?中还有些大小不一的硬物?,也不知是尚未煮烂的虫尸,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心下惊骇无比,却又阻止不得。

转眼之间,那?碗药便涓滴不剩地?被她尽数喝下。

“这……”

那?人又略作端详,这才满意地?松开紧扣的五指,随手将?那?只药碗一丢,像是毫不在意。

“一个秦恪而已,你怕个什么?,还是说你在他手底下当过几天差,就真?觉得他是你主子了?”

“爹……我……”

“放心,我不会要了你表妹的性命。”

萧曼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听他们?说话,只伏在地?上咳得胸口发?疼,心想那?东西才喝下去?,这时吐还来得及,趁他们?不备赶忙去?抠喉咙。

可指尖还没探进嘴里,就被对方一把攥住了手腕。

“长者赐,不可辞,你没学过这规矩么??”那?人双眼逼视着她,冷哼道,“趁早收了这心思?,药多得是,你吐多少,我就喂你喝多少,咱们?有的是工夫。就算秦恪找到这里来,外头那?些蛊虫就够他受得了,呵,也多亏了你,他身体?里已经没了蛊虫,现下到了这虫山虫海,他就是饲料。”

他笑意依旧,语声和目光中的寒意却不像话里那?般有耐性的。

危急之下,萧曼反而沉静下来了,又觉那?药落腹之后,身子似乎并?没什么?异样,想来应该暂时并?没什么?大碍,于是也不再挣扎,望着他点了点头。

“不用相逼,我听话就是,你究竟想要什么?,直接说吧。”

“呵,连姑丈都不叫了?不叫就不叫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骆罡轻轻颔首,却没答话,只是俯着她端详,半晌又抬手抚着她的脸,轻轻摩挲。

那?只手上面仿佛生满了茧子,拂过肌肤便是一阵又刺又痒的痛。

萧曼极不舒服,但为了保全性命,又不敢触怒了对方,只得强忍着不吭声。

渐渐就觉那?手在脸上磨蹭的地?方越来越大,倒像是在替自己抹着什么?,心头愈发?疑惑不解。

过了好一会子,骆罡才收了手,望她一笑:“这小脸盘生的,跟你娘年轻时候居然不怎么?像。”

萧曼心中纠蹙着,却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首要的一件便是骆罡既然是鲜家的叛徒,那?么?母亲当初又怎么?会应下自己与骆忆川的亲事?

除非母亲认识的骆罡并?不是眼前的这个骆罡?

毕竟鲜家奇异的绝学甚多,谁知道会不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

忽然间,她想起?了这两日所?读过的东西,心下狂跳,攥着的手心里也沁汗来。

“你……究竟是何人?”

“你这孩子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那?人微微一愣。

萧曼却是往后挪了挪,忽然大声喊道:“表兄!这人并?不是姑丈,你仔细想想……”

她的话还未说完,脖颈就已被人紧紧扼住。

“小丫头,想挑拨离间?”他嗤笑一声,“川儿,瞧见了么?,这女人无论何时说的话都不能信。”

一旁的骆忆川垂着眼,并?没有说话,只过了一会儿,瞧了瞧萧曼那?张因为被掐住脖子而弄得胀红的脸,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开口。

萧曼有一瞬间真?以为自己要被人掐死了,就在眼前开始变得模模糊糊的时候,掐在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

“小丫头不要乱说话,若不然只要我手上稍稍多加一分力,你这脖子可就会断了。”

骆罡又笑道:“反正么?,我也离开鲜家了,从前的那?些恩恩怨怨,我也不想与你们?鲜家人计较,不过,该是我的东西,也应该还给我。”

他一个鲜家的叛徒,还有脸理直气壮来要东西,是欺负自己无知么??

“我连我娘的身份都不晓得,更不晓得你要的东西在哪。”萧曼正说着,猛然就觉丹田间生起?一股热力,疾速上窜,顷刻间传遍四肢百骸,浑身热烫无比,脑中也酒意上涌般昏沉起?来。

“呵呵,这药的力道还过得去?吧?稍时包保你没半点痛楚,知不知道,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懂么??”

·

秦恪站在一处土丘上,双眸微微狭起?,遥望着逃命般溃散下来的衙役,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护卫矫捷地?从慌乱无主的人群中蹿出,一路疾奔到他面前,平素淡定自若的脸上兀自带着惊愕,单膝跪地?抱拳道:“主上恕罪,小的们?已换了几遍地?方了,还是进不去?。”

“都瞧见了。”老管事心中焦急,又问,“娘子留下的那?些药当真?一点用都顶不上?”

那?护卫一躬身:“也不是无用,先前在外围都没出什么?意外,可到了里头,那?些毒虫便七窝八代地?出来,也不怕药了。人一沾便倒,咬死一个便传向后面,再好的身手也躲不过,小的们?实在抵挡不住,只能先退下来,再请主上吩咐。”

老管事抽脸吸着凉气,只能回身转向秦恪:“状元公,这么?下去?不是个法儿,就算把人都交代在这里,只怕也喂不饱那?些虫子,不如先叫人都撤了,另想别的招进去?吧。”

“能有什么?法子?”那?护卫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那?两道目光蓦然斜瞥过来,寒浸浸的,只把护卫吓得一哆嗦。

不过,原本就是顺口一说,可老管事却好像真?想到了个法子,他在秦恪耳边轻声道:“大理寺牢中押着不少人,反正到头来都是见阎王的命,不如全拉到这里来,赶着他们?走在前头,咱们?的人跟在后头,就算喂不够虫子,好歹也能铺条路出来,咱们?的人兴许便能闯进几个去?。只要手脚干净,回头收拾利索了,谅也不会留下把柄。”

秦恪闻言反倒是多看了那?老管事两眼。

瞧着憨厚老实的人,怎的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这真?是萧家的管事?

似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老管事又压低了声音道:“主人和状元公为人正直,自然是瞧不惯这种做法的,可是……有时候光明正大的法子,并?不好使……”

“萧夫人还真?是用心良苦了。”

老管事听他这般说,似被勾起?了伤心事,暗自一叹,点了点头:“我们?夫人真?的是很?了不起?,真?的是天妒红颜……”

秦恪还真?没想到这样的老管事竟是萧夫人扶出来的,不过么?,想从前师父说过,她就是下一任当家人,自然也是不寻常的。

作者有话要说:祝小仙女们元旦快乐~~~